对于众士子而言,乡试已经结束。
而对于江南贡院的诸位考官而言,纷繁复杂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收卷官封锁清点所有试卷,接着糊名后送至誊录所内,由四十名书吏用朱笔誊抄。
之后以考生的回答内容划分为五房,每一房设同考官一人,书吏数人。
两位主考则来回巡视,检查纪律。
“余煌兄!”
倪元璐在巡视期间发现了这样一份卷子,在策论题中的回答暗合松江合作社中营田所,织造坊的种种举措。
他越看越觉得贴合他的胃口,于是将余煌一同叫来评鉴。
“你且看这份卷子,虽然这经义的第二题回答的是一塌糊涂,模糊不清。”
“但最后一道经义却是条条是道,颇有经世致用之才啊!我看八成就是那松江陈子龙陈懋中的佳作。”
余煌认真看过之后,也认为这份卷子是陈子龙的。
虽然策论题回答妙笔生花,但经义一旦出现重大失误,便是与高分无望。
年轻人的缺点就是太过于浮躁。虽然有才,可终究还是需要沉淀几年。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珍藏的苏东坡文集离自己而去。
可很快,在之后的几天里,两位主考发现了好几份卷子,策论题都与松江合作社的举措暗合。
之前的想法被推翻。
直到阅卷的第五天,一份试卷才又引起了两位主考的注意。
“此子经义的第一道稳中求进,博学多才,我看多半是杨廷枢,季世杰两人的佳作。”
但是第一道并不生僻,想要确认该考生的水平,还得重点看第二道。
当倪元璐翻过一面,此试卷不但对隐公元年祭伯来的史实和上下文记忆深刻。
尤为难得的是,论点在新颖之中又暗合礼法,最后点出知行合一和原理之辩。
“才子啊!”
两人对视一眼,却也顾不得巡视其他考场,立刻翻开下文的公文中。
经过两位淫浸官场多年的老油条细细检查,其中竟无一处不合规制的错误,通篇条理清晰,字字珠玑。
“快!快翻页!”
余煌对着还在努力查找错误的倪元璐催促道。
他迫切地想知道最后一题策论的回答。
随着最后一面翻开,策论挥挥洒洒两千余字,涵盖士农工商的桩桩件件,内容详实恳请。
余煌忍不住读了出来。
“以社聚民,以社安民,以社富民。”
“好,好啊!”
“此子对四书五经和经义了如指掌,又有如此经济之才,我看当为此次南直隶乡试之解元!”
倪元璐也起了爱才之心,相比于他珍藏的字帖,他更愿意看到一位不世出的才俊诞生。
“当是如此!”
余煌重重点头,将这份试卷放在了所有试卷的案首。
……
天启七年九月初五,松江府华亭县,陈府。
一家人就放下了手中的所有活计,围绕着厅堂打转。
“哥,你不紧张吗?”
陈淑眨巴着大眼睛看向陈子龙。
今天是南直隶乡试放榜的日子。
应天府那里一旦放榜,便有快马差人送到各个州府,消息半日便能抵达。
“君子谋而后定,你哥我一旦出手,那南直隶前十还不是信手拈来!”
话虽如此,陈子龙内心还是忐忑的。
万一那两个主考对自己答卷的风格不喜,万一碰到了清流派。
“报!喜报!”
正在一家人焦急地等待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陈所连忙将将大门打开,探出头去。
只见一队穿着红袍,骑着高头大马的报录队伍朝着陈府方向走来。
高举彩旗,旌幌,后头还跟着唢呐班子。
“老爷,少爷!喜报到咱家来了!”
“走!走!”
得到确切的消息,陈所闻表现得比陈子龙还要激动,拉过陈子龙的手就要往外出。
“大哥中举咯!大哥中举咯!”
只见外头街坊邻居皆出来观看,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报录人的队伍在陈府的大门外停下,为首者高呼道。
“捷报贵府陈子龙陈老爷高中南直隶乡试第一名解元——!”
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陈子龙顿时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捏了捏手臂。
“嘶!”
陈淑顿感吃痛,将陈子龙的大手拍下。
“哥你捏我干嘛呢!”
“痛不痛?”
“当然啊!”
“那就不是梦!”
陈子龙抬头看向送报人队伍。
“恭喜陈少爷,贺喜陈少爷,陈少爷真是文曲星下凡!”
说罢,两个差役便上前将朱漆木匣封装的考生姓名,籍贯,名词以及三代姓名递上。
陈子龙伸出双手郑重接过,绿珠上前,将一个整整五十两银子的银锭递给报录人。
那些差役自然是喜不自胜,连连拜谢。
陈子龙将木匣打开,上面的第一条便是“捷报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陈府老爷陈讳子龙高中丁卯科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陈家真是好福气,不但会赚银子,还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哩!”
“可不是嘛,瞧瞧这热闹的景象!”
街坊邻居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一边庆贺一边教导自己的儿子。
“看见没有,你陈家大哥认真刻苦,如今多风光,还不快给我读书去!”
陈所闻和唐姨娘听着这些议论,只觉得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在给街坊邻里分发了喜钱后,陈所闻郑重地将陈子龙的捷报张贴在厅堂正中,一杆“功名旗”树立于一旁。
松江合作社社首陈子龙高中南直隶乡试第一名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松江府。
松江合作社各大部门的门口不约而同的贴满了喜报,总部还放了一串三万响的鞭炮。
前来陈府贺喜的人不计其数,最开始是一批松江合作社的理事,总管。
紧接着是松江官场上大大小小的人物,例如上海县令李永年,松江府刑房魏典史等等。
就连松江知府郑瑄都差人前来贺喜,还随了整整二百两银子的礼。
陈子龙只觉得这一天都在兜兜转转和忙忙碌碌中度过,直到晚上才得以清闲下来。
陈子龙长长出了一口气,如今有了解元身份,一切规划都不同于往日了。
“咚咚!”
房门被敲响。
“进。”
曹明远推门而进,递上了一份松江合作社考生的中举情况。
除了陈子龙为第一名解元之外,杨廷枢为南直隶第三名,夏允彝为南直隶第七名,其中原理学堂考生二十一人,中举者有整整九人之多。
最让他欣喜的是,第一次参加乡试的顾恺之居然是一百三十四名的成绩压线中举,成为了松江合作社内最年轻的一名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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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丙寅五月初六日巳时,天色皎洁,忽有声如吼,从东北方渐至京城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动荡。须臾,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沉。东自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西及平则门南,长三四里,周围十三里,尽为齑粉。
屋数万间,人二万余,王恭厂一带糜烂尤甚。僵尸重叠,秽气熏天;瓦砾盈空而下,无从辨别街道门户,所伤男妇俱赤体,寸丝不挂,不知何故。石驸马街五千斤石狮飞至顺成门外,树木落于密云;死者衣物飘至西山树梢、昌平教场,器皿、首饰、银钱无所不有。上于乾清宫用膳时震毁宫殿,侍卫被坠瓦砸死,皇太子朱慈炅受惊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