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带着对生财之道的憧憬睡了个好觉，直到一阵又一阵的鸡鸣后，才从崇文门东大街的新宅悠悠转醒。

　　他缩了缩露在被子外头的左脚，抬眼看向窗外。

　　地面的青砖还残留隔夜的霜冻，后院假山的老梅树梢挂着一连串水滴状的冰溜子。

　　一阵北风吹过，梅花花瓣从枝头飘落，暗香混合着土腥味和清冷的气息拂面而来。

　　陈子龙耸耸鼻子，摸了摸有些冰凉的鼻尖，初春的京师仍然有股冬日的寒意。

　　起身下床，先用柳枝蘸了青盐擦牙，再以盐水漱口，披上一件棉绒秀袍大步走了出去。

　　后院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那是陈所带着三十二个护卫正在进行早间训练。

　　陈所负责宅院中里里外外的护卫，但日常打扫，洗衣做饭，端茶送水等杂役还要有专人来干。

　　几个家丁拿着铁锹铁铲在前院铲着冰。

　　从松江带来的几个婢女已经手忙脚乱地将早点备好，见到陈子龙前来齐齐行礼。

　　“少爷好！”

　　她们都是跟了陈府十来年，还保留着‘少爷’这个在松江时候的称呼。

　　厅堂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溜着边喝完一碗滚烫的豆腐脑，配上几根咸菜两条油条下肚，陈子龙满意地抹了抹嘴巴，迈步走进书房。

　　曹明远和韩童早已等在此地，轻车熟路的配合陈子龙开始了半月一度的对山东分部，松江总部的政事审阅工作。

　　他们两人都在秘书处挂着一个衔职，待遇与总部分管相同。来京后，分别为陈子龙的行政秘书和生活秘书。

　　审阅工作所以是半月一度，是因为在分别设立了高苑，松江两处合作社据点后，社内就定下了每隔半月向社首汇报一次各项工作和重大事件的规矩。

　　秘书处的快马由松江出发，经高苑周转，不出二十日便可直达京师。

　　社首根据轻重缓急进行批示，再由秘书处快马送回，以此实现对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高苑和千里之外松江的掌控。

　　山东合作社交给夏允彝，陈子龙自然放心。

　　况且还有登州百户营，高苑县衙近在咫尺，王世德，袁浩然，李怀义，以及自己的准岳父孙铨都随时可以策应突发情况。

　　松江总部则有顾枢，颜佩韦，吴军分别掌握行政权，监察权，军权，也是稳如泰山。

　　在这种制度下，陈子龙在哪里，哪里就是合作社总部。

　　书房内，曹明远将最新一日送到京师的信息按事件类型，紧急程度分出五类，整整齐齐地摆在长条的檀木案桌上。

　　山东合作社的第一则消息是关于高苑县衙的消息。

　　数万百姓辛苦修建数月的漯河水渠终于在正月下旬正式竣工，在紧赶慢赶之下，总算赶上了崇祯元年的春耕。

　　漯河水渠途径李庄镇，灌溉范围覆盖高苑县耕地的十之六七。

　　兴修水利，救济灾民，在一系列的举措之下，孙铨获得了上等的考评，

　　其实以如今东林的权势，想要将孙铨调入中枢担任六部郎中或翰林学士这般要职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在孙承宗根植于地方的理念下，孙铨最终选择在山东再干一任，累功升迁为济南府同知使。

　　作为济南府的二把手，仍然对于高苑县诸多事务拥有插手的权力。

　　空缺的高苑县令一职则由县丞李怀义担任，以方便将孙铨和陈子龙的理念贯彻执行。

　　第二则消息是山东合作社的发展情况。

　　截至崇祯元年正月三十为止，山东合作社一共吸纳了一万八千九百四十二人加入。

　　在漯河水渠的修建中，合作社的影响和作用是直观而具体的，加上县衙的大力配合，获得了高苑百姓的民心。

　　所以在加入的百姓中，高苑县占比最多，为一万五千四百七十五人。

　　其余三千多的百姓则分散在附近各县。

　　值得一提的是，登州卫中左百户所重拾几近荒废的军屯，也吸纳了近千军户的加入。

　　漯河水渠完工后，张二牛因为表现出色，被营田科科长兼中左百户掌书记袁浩然的亲自推荐至光复营中担任把总。

　　如果说山东方面的消息属于稳中有进，按步就班，那么松江方面的消息简直堪为一记晴天霹雳的惊雷

　　在第一则消息中，首页可见的就是标红的紧急信号。

　　翻看内容，竟是海贸司和乡勇队水营的武装商船在从松江出发前往济州岛的路上遭遇红毛夷进攻。

　　由于海域承平日久，海盗闻风而逃，再加上武装商船本身有数门佛朗机炮可用于自卫，所以当天并无主力战舰护卫。

　　一番激烈海战后，毫无准备，缺乏海战经验的合作社大败。

　　一艘武装商船在遭受猛烈的炮火打击后，载着满满一船的货物沉入海底。

　　一艘武装商船外加三艘小型货船被俘虏，其余船只皆有不同程度的损失。

　　据经历者所说，红毛夷船坚炮利，与我水营两艘主力舰船极其相似。

　　由松江通往朝鲜，日本的航线所得利润占到了合作社总额的三分之一，是名副其实的‘黄金航线’，如今竟然遇袭，自然引起整个合作社的重视。

　　在曹明远和韩童震惊的眼神中，陈子龙轻叹一声，大航海时代的余波终究还是波及到了日落西山的大明。

　　旁人口中的红毛夷，正是有‘十七世纪海上马车夫’称号的荷兰。

　　从西班牙的控制下革命后，荷兰这个位于欧洲大陆边陲的小国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相继在非洲沿海，印度半岛，东南亚等地建立了殖民据点。

　　崇祯元年，也就是西历1628年年的荷兰正处于历史上的“黄金时代”，法国尚未收回所有分封领土，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等老牌强国日暮西山，大不列颠方兴未艾，此时的荷兰是欧洲最繁荣、最具影响力的国家之一。

　　确立了独有的

　　共和国体制后，荷兰于1581年宣布脱离西班牙统治，成立七省联合的“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由奥兰治家族担任执政，但实际权力由各省议会和商人寡头掌控。

　　1628年时，荷兰已通过《十二年休战协定》获得西班牙事实上的承认。

　　在海外，成立于1602年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拥有军事、贸易和缔约权，垄断亚洲贸易。

　　至1628年，其已控制印尼爪哇、马六甲，并在台湾建立据点。

　　在东印度公司大获成功后，荷兰西印度公司成立于1621年，主导美洲和非洲贸易，1628年发动了震惊世界的马坦萨斯湾事件，正值舰队劫掠西班牙银船，获巨额财富，奠定了其“海上马车夫”的航运霸权

　　截至目前，荷兰商船总数达一万五千艘，占全球商船总量的过半之数，垄断欧洲至亚洲、美洲的香料、纺织品和奴隶贸易。

　　阿姆斯特丹成为世界金融中心，早在1609年成立全球首家现代银行阿姆斯特丹银行，创立股票交易所，使得荷兰盾为国际结算货币。

　　技术领先欧洲，年造船量超其他国家总和，船只设计以载货量大、成本低著称。

　　海军实力仅次于西班牙，1628年西印度公司海盗击败西班牙珍宝舰队，彰显其海上控制力。

　　与海军实力相对应的，是荷兰广袤的殖民地。

　　在亚洲，东亚舰队控制了台湾、印尼巴达维亚、斯里兰卡等交通要道。

　　在美洲，其建立新阿姆斯特丹、并且控制巴西东北部殖民地

　　在非洲，占据好望角，垄断欧亚航线的同时不断向内陆延伸。

　　天启四年，荷兰殖民者在澎湖列岛被明军击败，遂进入宝岛，占领台南一带，建立热兰遮城，作为东亚殖民的桥头堡和贸易军事中心，长期垄断中国生丝，日本白银，以及东南亚的香料贸易。

　　海贸司对于朝鲜，日本的贸易，无疑阻碍的荷兰人攫取利益的速度。

　　陈子龙已经可以预见，在东亚海域这片满是黄金和利益的土地上，这场冲突将会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