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到了。哈哈!”赵水一手拍着他的后背,一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脖颈,用仅二人听到的嘟囔声补了一句,“别乱说话否则你也跑不了。”
这赵八一是那次星城街上起火时和他一起救孩童的垢人,面相凶恶却心怀善心,赵水对他印象深刻。当时他猜到了赵水的身份,所以赵水抢在他之前开口,堵住他的话。
问话的贼人认得赵八一,说道:“赵兄弟,你认识他?”
在赵水的近身威胁下,赵八一只能点头。
“他是什么人?”
“他……”赵八一看了眼赵水,回答道,“哼,来这儿的你说还能是什么人?”
赵水向聪明的他报以微笑,转头朝“鼠目”说道:“不是说没保人么?喏,就麻烦这位八一兄弟给我们做保,让我们进去逛逛。”
赵水推了把赵八一。
赵八一会意,走进殿内,把自己带的银子往桌上一扔,说道:“跟上次银两一样,记上吧。”
几个贼人看向“鼠目”,“鼠目”皱着眉头给胳膊骨头接好,瞥了眼苏承恒后,冷脸走了开。
“行。”问话人见状,摆手示意记录的贼人道,“赶紧记。”
于是得益于赵八一的突然出现,赵水和苏承恒得以打消贼人的怀疑,待雕像基座侧旁的暗门缓缓打开后,顺着地道往前走了进去。
地道狭窄幽暗,走几步一个分叉口。若无人引导,根本找不到路。
赵八一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苏承恒跟在后面,向赵水问道:“他是什么人?”
“先前星城街上起火,和我一起救下孩童的……他知道我身份。”
“须得提防。”
“嗯。”
前面的赵八一蓦地停住脚,无奈道:“我听得到。”
赵水勾住他的脖子,一边走一边笑道:“方才多谢赵兄了。你对这里很熟悉?来做什么?”
“你们既想进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赵八一转头看向赵水的脸,问道,“最近只听闻赫连二世子的赫赫功劳,可没说脸上长了这么丑的垢印啊。”
“诶,本人恶贼身份如假包换。你今儿晚上也别想离开我们了,不如跟我们说说,这里头什么门道。”
“这里头的门道,你自己看吧。”
赵八一停下脚步,抬手按住身侧毫不起眼的石壁。
只听石子摩擦声响,此壁竟藏了道门。随着门的缓缓打开,嘈杂的声音渐渐充盈耳畔,五彩的灯火映入眼中,化成一瞬白。
伴随着脚步的前进,他们的双眼逐渐适应,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与外面的简陋阴暗完全不同。
空旷、又令人眼花缭乱。
这里原先应该是一个很大的矿洞,半圆的壁面凹凸不平,顶很高,挂着大红大绿的灯笼和绸带。灯火最密最亮的一处在对面,地上局部高起,像个戏台。台两侧有门洞,各有两个提着大刀的人站着。其他地方则放了些桌椅茶歇,一半已经有人落座了。人声和回声交织在一起,身影丛动,为这艳丽的洞穴更添了一份热闹。
“哟,又来了?”有人和赵八一打招呼。
赵八一摆摆手,转头问道:“越前面的座位出价要越高。你们要坐哪儿?”
“后面吧。”赵水回道,指了个靠边的位置。那里的灯光暗些,不易被看到。
坐下后,赵水环顾四周,向赵八一说道:“赵兄弟,我不瞒你。我们在路上看到运人的车队,一路跟到这里,想混进来探查。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可别和我扯兄弟。”赵八一拒绝了示好,深吸口气,低声回道,“你既然看到了运人,应该能想得到,这里是买卖人的。他们从各处弄来些男男女女,卖给这些人来敛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来这儿的都是垢人?”
“大多数是。不过也有几个有钱人知晓这里的门道。喏,那个就是。”赵八一朝前排角落里的石桌扬了下头,那里坐着的是拿着扇子的瘦书生。
赵水看了一眼,继续问道:“你可知为首之人?”
“那家伙叫吴开平,说是以前因为抢劫罚的垢印,到处浪荡,大概两年前来的三代县,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钱,开设了家赌坊,生意就做大了,在当地有些名头。”
“他在此为恶,没被罚垢印?官府的人不抓他?”
“哼,他明里一家赌坊,暗里还有个地下的。赌桌上又没对错,一开始弄到这里的人都是在他的地下赌坊里对赌输了的,那些被引着赌红了眼的人,自愿赔上的身家性命,并不会牵动星罚。后来,他手下的人放开手脚,开始迷诱甚至明抢,星垢只给这些直接动手的人惩罚,这姓吴的就借此大肆敛财,放任他们害人……”赵八一说着,拳头不禁握紧。
赵水注意到这一细节,接着问道:“那他每次都会来吗?”
赵八一点头道:“每次都在,但不一定出来。只有价高利厚的时候,会上来跟人作赌,听说今夜‘货’好,来的人带了不少银子,我估计他今天会出现。”
“所以你来这儿,是为了那吴开平?”
“嗯——”赵八一回答得顺了口,点完头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赵水明锐的眼神——虽然黑成一片只看得到眼白。
“我看你对这买卖人的事儿也不是很赞同,想来不是来看货的。我们今夜绝不会白来一趟,方才你帮了我们,你若有别的需要,我们也可以帮你,免得互相掣肘,徒增麻烦。”
赵水两手搭在膝盖上,以一副诚恳的姿态面向赵八一。
其实赵八一从看到赵水他们出现的时候,就在暗自揣摩了。他知道这位赫连二世子的本事,也明白灵人的出现说明这个地方不会久存了,得抓紧时间。
于是他向赵水靠近了些,说道:“你说的对。老子可不稀罕这买卖人的买卖,老子过来,是来寻人的。”
“寻人?”
“嗯。星城变故,我们这些有垢印的人被管得更严了,被查、被赶。找不到活计就想着回老家,找从小长大的兄弟帮忙。谁知道他刚给我找到落脚的地方,人就不见了,我到处找,说是进了县里的赌坊被骗着签了卖身契,所以我就来这儿,到处打听,说那吴开平有个暗账本,买卖都记在上头,我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我兄弟。”
“可有进展?”
“县里的赌坊我摸黑去看了,没有。这里来了四五次,妈的,就见着姓吴的一回。不过每买卖一个人,就会有人传纸条到后面的山洞里,我估计,是拿去做账去了。”
“你兄弟叫什么名字?”
“刘兴。”
“好。”赵水点头道,“若有机会,我们帮你探查看看。我俩的身份,也请你一定保密。”
赵八一撇嘴道:“嗯。老子也不想让人知道,和星人有牵扯。”
赵水笑笑,还欲再问些什么,衣袖被苏承恒一扯。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对面台子后面有人影快速走动。头顶的灯笼忽然熄灭了不少,光亮暗淡,将在座的人笼罩在昏暗中,连同喧闹的人语声也一起压了下去。
“来了。”
“开始了。”
周围传来细碎的声音,带着隐隐兴奋。
赵水和苏承恒跟着其他人的目光看向对面的石台上,只见方才在门口问话的那人换了身主持行头从台边的门洞里走了出来,顺场子的人在这儿被称作为“竹竿子”,他一出来,底下便安静了不少。
“让各位久等了,在这里,我代表一血帮,感谢各位今日的到来!”只听他说道,“还是老规矩,三声内,价高者得。没人要的,就留给我一血帮的弟兄们处置了。大家吃好玩好,提货愉快!”
“好!”底下一些人挥起手臂叫道。
赵水转头低声问道:“一血帮是什么?”
赵八一摇头道:“老子不清楚,他们自己搞的帮派吧,看见功夫好点的就会请人加入。”
“他们请你了吗?”
“哼,老子还不想随时提着脑袋活。”
赵水冲他笑了下,转过头,看见门洞里出现一个头盖麻袋被反绑着手的人,被押着走上了台。
那人脚下发软,被押送的贼人轻轻一推便“扑通”一声倒下,跪在了台中间。台上还没开口,底下便嘘声一片。
“不是说今儿个有美娇娘吗,怎么先来了个男的?”
“精瘦的,活儿都干不了吧。”
“找仆人老子用得着上这儿来找!”
不满的声响越来越大,那“竹竿子”笑而不语,招手示意押送的贼人摘下那人脑袋上的麻袋。
麻袋被解开,跪地的人摇了几下脑袋挣脱出来,屈身躲避台上刺眼的光芒。后面的贼人朝他的背后踹了一脚,他才稍微直起身,缓缓睁开眼。虽然一脸畏缩的愁容,但脸被特地好好洗过,估摸二十多岁,灯光下看,肤白眼大,长长的睫毛都在脸上映出影子来,长相秀气可人。
“哟。”看客的嘘声小了许多。
“竹竿子”扫了眼全场,似乎对众人的反应还算满意,背过手笑道:“这位赌运不济,甘愿签下卖身契。没有底价,各位客官,可以开始出价了。”
看客的声音比刚才更小了。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带着看热闹的玩味。
“我输三个数,若无人竞价,就过了。”台上说道。
一听这话,原本畏畏缩缩的跪地之人慌张得直起身来,看看“竹竿子”,又看向底下黑乎乎的人。
“一。”
那人听到开始数数,立马说道:“各位大哥行行好,我很能干的……我、我会种花养草,还会烧菜。砍、砍柴搬货都行的!”
“帮老子杀人行不行啊?”下面有人喊话道。
“啊……”跪地之人哽了住,畏缩的眼神胡乱转着,微张的口憋不出话,转为一副哭相。
赵水看着他那难受的模样,心有不忍,亦不解,转头问赵八一道:“他怎么还主动卖自己?”
赵八一吐了口唾沫,皱眉道:“就他那身板儿一血帮根本看不上,没人要的话,只会被那群混蛋凌辱致死,活不到明天。自然是被人买去还有几分生机。”
赵水默然。
台上传来第二声:“二。”
跪地之人更焦躁了,急得几乎要挣脱束缚站起来,冲台下大声求道:“求求了,求求了。我,不管干什么我都愿意,只要您要了我,我一定做牛做马好好伺候您……别数了!我,我求求你们了……”
说完,他又“扑通”一声狠狠地跪向地面,开始疯狂弯腰。
“哈哈,你看他。”
“呵,像不像被抓了脚的蚂蚱——”
这群贼人看上去很是享受看台上的人摇尾乞怜的模样,他越激动、越害怕,台下的嘲弄和笑声便越来越多。
“竹竿子”冷笑一声,刚要开口数到三,台下的中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五两。”
“好,这位爷出五两。”“竹竿子”立马接话道,“可还有人?”
周围人头扭动,都朝叫价的那人看去,赵八一也望了眼,轻声道:“又是那家伙,好男色,都不知道要了第几个了。”
赵水没有回应他。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台上跪地之人的身上,那个人此刻正倾身看向买他的人,仿佛看见了他的救星般目露殷切,灯光映照下,那人的脸颊上反着泪痕的光。
“八两。”又有人叫价道。
跪地之人闻言,竟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
“老苏。”赵水转头道,看见身后的苏承恒也是一副皱眉锁眼的沉重模样。
“嗯。”他立即回应了赵水的话。
“这鬼地方不能留到明天了。”赵水转头凑近他,咬牙道,“我去找个地方给靖泽兄传话,顺便探查下他们后面的人。”
苏承恒点头道:“这里我来盯。小心。”
“嗯。”说完,赵水环顾四周,趁周围人都关注那第一笔“货”成功拍出的时候,借口如厕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他偷溜到后山的口子,躲在暗处用石子敲开了门,引诱守门人出来张望的时候从后面轻手轻脚地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