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安抚降兵,攻心为上
汉水南岸,临时搭建的降卒营地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
天色阴沉,如同这些降卒们的心境,看不到半点光亮。
他们或坐或卧,密集地挤在一起,像一群被秋霜打蔫的草,低垂着头,面色要么是死灰般的麻木,要么是因不安而扭曲的苍白。
田信与赵累并肩走入。
赵累的眉头自踏入此地便没有舒展过,他戎马半生,见过尸山血海,却从未见过如此庞大数量的俘虏。
这数万张嘴,每日消耗的粮草便是天文数字。
“德远,如此多的降卒,如何安置,当真头疼。”
赵累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满是沉甸甸的忧虑。
这可不是几百几千人,而是足以组成一支大军的俘虏,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大祸。
田信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警惕的面孔。
他能理解赵累的担忧。
“赵都督,信有一策,或可尝试。”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镇定。
“君侯已允我便宜行事。”
赵累微微颔首,君侯的将令他自然遵从。
“但愿你的法子真能奏效。”
一处略微高起的土坡,被简单清理出来,成了临时的讲台。
没有旗帜。
没有杀气腾腾的士卒。
田信独自站了上去,身后只有赵累与几名亲卫远远站着。
他没有大声呵斥。
也没有威逼利诱。
他的声音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询问的语气,缓缓传入每一个降卒的耳中。
“诸位,你们的家乡,在何处?”
“家中可还有父母妻儿?”
“当初,又是为何从军?”
降卒营地内一片死寂。
偶有几声压抑的咳嗽。
大部分人依旧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田信的话语。
一些眼神略微灵活些的,则带着浓浓的警惕与怀疑,偷偷打量着土坡上的那个年轻人。
田信没有因为他们的沉默而气馁。
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叫田信。”
“也曾……家乡沦陷,四处漂泊,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他虚构了一个经历,讲述的是他理解中这个时代普通人的苦难,巧妙地融入了自身的一些感悟。
没有惊心动魄的传奇。
只有最朴实的颠沛流离。
“深知这乱世之中,百姓求生之不易。”
一些降卒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相似的经历,让他们紧闭的心扉,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我知道,你们有苦。”
田信的声音依旧温和。
“有怨。”
“甚至有恨。”
“但现在,我想听听你们说出来。”
“我向你们保证,刘皇叔的军队,绝不会无故杀害放下武器的汉家子弟。”
“我们只想帮助你们,要么平安回家,要么给你们一个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
承诺掷地有声,在寂静的营地中回荡。
田信话音落下,营中依旧一片死寂,但先前全然的麻木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些降卒开始极小幅度地活动着僵硬的脖颈,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互相打量,又迅速垂下。
终于,一个角落里,一个壮汉身边的人极轻地碰了他一下,他嘴唇翕动,像是被那一下推出了莫大的勇气,这才颤巍巍地站起。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
“俺……俺是南阳人。”
“家里还有老娘,还有婆娘,还有……还有两个娃儿……”
他说着,眼圈便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俺不想打仗,只想回家种田……是他们……是他们硬把俺抓来的……”
“俺老娘还在等俺……娃儿还在等俺……”
他泣不成声,周围的降卒们,许多人也跟着红了眼眶,发出了压抑的抽泣声。
那份对家人的思念,是共通的。
紧接着,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站了起来。
他脸上有几道未愈的伤疤,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懑。
“俺是兖州东郡的!”
“俺们那的狗官,就知道欺压百姓!俺爹娘辛辛苦苦一年,打下的粮食还不够他们盘剥的!”
“俺不服!俺听说参军能出人头地,能吃饱饭,所以才跟了曹公!”
“可到了军中,还不是一样!那些军爷,比地方的官吏还凶!俺这条命,在他们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他的声音尖锐,充满了对现实的失望与控诉。
第三个站出来的是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衣衫虽然破旧,但依稀能看出曾经的体面。
他的神情最为复杂,有悲痛,有怨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
“吾家本在冀州,也算薄有田产。”
“当年曹公迁民,吾家亦在其中,背井离乡,族人离散,田产尽为豪强所占……”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许多人心中尘封的怨愤。
田信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
也没有评判。
只是在他们情绪稍稍平复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们的苦,我都听到了。”
“这乱世,让太多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而刘皇叔兴仁义之师,正是为了结束这样的苦难,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之苦。”
他的话语,如同一股清泉,缓缓流淌进这些干涸的心田。
“我知道,你们现在最想的,是回家。”
田信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具体的方向。
“但如今天下未定,战火不熄,即便回了家,又能真正安稳吗?”
他看到许多人眼中重新黯淡下去的光芒。
“不过,我这里有一个提议。”
“汉中,刚刚克定。那里土地肥沃,却因战乱,地广人稀,百废待兴。”
“我军郑重承诺:凡是真心愿意归顺,前往汉中屯田垦荒者,不仅可以分到田地,助你们安家落户。”
“待汉中逐渐恢复元气,你们之中表现优异、渴望安定生活之人,官府亦会为尔等牵线搭桥,助尔等重建家园。”
“你们的子孙后代,将不再重复你们今日的苦难。”
土地。
安家。
远离战乱。
这些词汇,对于饱受苦难的降卒们来说,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营地中,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春雨般细密地响起。
一些人的眼中,不再是麻木与绝望。
他们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着田信所说的一切,讨论着汉中,讨论着那片或许可以重新开始的土地。
“去汉中……真能分田?”
“还能给找婆娘?俺都三十好几了,做梦都想有个家啊!”
“刘皇叔真有这么仁义?”
“管他呢!总比在这儿等死强!老子不想再给曹操卖命了!”
赵累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心中暗忖,
“若此法真能收服这数万降卒之心,而非一时蛊惑,那对我荆州,乃至主公大业,其利远不止解决眼前困境啊……”
这年轻人,当真有些门道。
夜色渐深。
降卒营地里,往日常有的呻吟与低泣声,似乎少了很多。
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交谈声。
他们在讨论着白天田信所说的每一句话。
讨论着那遥远而充满诱惑的汉中。
讨论着那虚无缥缈,却又仿佛触手可及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