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硕大无朋的妖躯轰然栽倒,落地刹那,它眼中凶光尽散,浑身血肉干瘪,精气枯竭,最终摔作满地碎骨残渣,激起一片弥漫尘埃。
顾惟清并起双指,缓缓划过剑脊,清冷月光洒落,映照在七绝赤阳剑上,流转着幽邃赤芒。
他神色漠然,脚步沉稳地踏过这只妖首的残骨,抬眼四顾,方圆数里内,满地残灰,皆是枯败妖骨所化。
此地乃一处嶙峋高峻的天然石林,无数高耸粗砺的石柱拔地而起,密集交错,气象雄奇幽险。
而这片奇崛之地,却被此部妖猿占据,充作它们的栖身巢穴。
此时,石柱多已倾颓倒塌,其表面爪痕密布,尚未干涸的污血斑斑点点,粘稠涎液自岩隙间滴落,嗒嗒作响。
这一切皆因群妖受首领驱使,舍命追击顾惟清所致。
顾惟清甫一降临此地,未发一言,便手持利剑,大肆屠戮妖物。
妖猿数目众多,且个个凶悍异常,然顾惟清身若流光,形如鬼魅,于嶙峋乱石间腾挪转折,剑锋所至之处,血肉横飞,妖猿们几乎无一能在他剑下撑过一合。
但群妖受妖首厉声喝令,摄于其威,不敢退缩半步,竟前赴后继,最终尽皆亡于顾惟清剑下。
顾惟清深知,若先斩杀妖首,余妖定会四散奔逃,遁入茫茫苍遏山,非但无法尽数剿灭,反而会惊动山中其余妖部。
故而,他刻意将那妖首的性命留到最后,令群妖在妖首催逼下死战不退,如此方能一网打尽,根除后患。
待最后一只妖猿哀嚎倒地,精血被尽数抽干,化作一堆枯骨,顾惟清手中剑光倏忽一转,如电闪般直刺向妖首咽喉。
那妖首也颇有几分本领,手持一柄兽面大刀,竟能与顾惟清正面交锋数合,这般表现,倒也难能可贵。
自踏入苍遏山深处以来,他已接连荡平九座妖物部落。
但凡有一只融血境大成的妖物坐镇部落,也不至于如此一败涂地,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但当下并非深究此事的时候。
石林之中,复归死寂,唯有风过石隙,呜咽如泣。
顾惟清缓步行至石林深处,一座形如利剑的孤峰直刺云霄。
峰顶之上,一座雕刻风格粗犷的庞然石像赫然矗立。
石像所雕琢的,乃是一只白发森然、赤睛如血、青面獠牙的妖猿。
它姿态狂放不羁,正作仰首向天、对月长啸之状,自有一股睥睨世间的凶戾威势。
顾惟清行至峰下,脚下腾起云雾,缓缓飘至剑峰之巅。
旋即,一道凌厉寒光闪过,只听得一声脆响,石像头颅应声而断,切面平滑如镜。
顾惟清足尖一点,落在断颈石面上,收剑还鞘,盘膝而坐。
一夜狂放,血雨腥风。
若换做往常,这般酣战不休,顾惟清早已气枯力竭,这也是北卫诸将力阻他孤身犯险的缘由所在。
但如今,他有七绝赤阳剑在手,又因恣意杀掠,此剑得偿所愿,自会反哺精元于剑主。
得此助力,顾惟清只觉滚滚热流不断注入四肢百骸,令他挥剑不止,一气屠灭九座妖部营垒,斩妖逾万!
此刻,他眉宇间血戾之气盘旋缭绕,几近凝成实质,一股桀骜凶煞的剑意,自赤阳剑渗入心神,蠢蠢欲动,似欲蚀透他的灵台清明。
顾惟清从容淡定,将剑横置于膝,闭目凝神,默运“坐忘观想法”。
心湖之上,一轮明月朗照,清辉遍洒,如灵泉涤荡,将那躁动反噬的赤阳剑意,强行压制回心湖深处。
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眸底灼灼似火的赤芒已然褪尽,复现温润光泽,只是眉间仍残留着一丝浅淡赤煞。
待心神稍定,顾惟清方有余暇,审视初御七绝赤阳剑的得失。
他微微垂眸,拿起膝上长剑,指尖轻轻抚过玄青剑鞘。
这剑鞘材质奇特,非金非石,触手冰寒刺骨,隐隐透出鳞甲纹路,似是某种生灵遗蜕。
可究竟是何物所化,他遍阅《玄始游观》,也未能寻得答案。
沉吟片刻,顾惟清指扣剑锷,“锵”的一声轻响,将赤阳剑抽离剑鞘尺许。
霎时,一道赤芒如毒蛇吐信,自鞘缝中迸射而出,诡谲闪烁,映得他面庞忽明忽暗。
顾惟清眉头紧锁,一股源自剑身的嗜血渴望如汹涌暗流,与他的心神猛烈相冲,令他气息微微一滞。
他毫不犹豫,指上陡然发力,“铮”地一声锐响,奋力将剑锋推回鞘中,隔绝了那道惑人心魄的赤芒。
顾惟清静坐调息,回忆此战细情。
初时挥剑,赤阳剑确如久旱逢甘霖,满是欢呼雀跃,肆意汲取妖尸鲜血,并将精元源源不断渡传于他,使得他气力绵长,剑势愈发狂猛。
可随着杀戮愈烈,运剑至深处,法力消耗陡增十倍,那反哺而来的精元却不增反减,斩获的万妖精血,大半如泥牛入海,被此剑贪婪吞夺,再无丝毫反馈。
更令他心头微沉者,是运剑时那若有若无的滞涩之感。
赤阳剑虽威势滔天,且经他心血祭炼,却远不如切玉剑轻灵圆转、心意相通。
他不用细想,也能明白此中根源。
并非剑锋不利,亦非术法不合,而是他心存警惕,不愿放任赤阳剑意侵蚀心神,下意识抗拒其凶戾本相所致。
此剑邪异霸道,桀骜难驯,在自己未将其彻底降伏之前,必须克制使用。
当然,此战他也并非毫无收获。
顾惟清运炼法力的造诣,已臻至入化入微之境,一分力常可发挥出十分之效,更兼甫怀道长所传“元照归流法”神妙无方。
他今夜仗剑千里,屠戮万妖,斗战之际,运神炼法既快且稳。
即便赤阳剑意贪婪豪夺,他硬生生累积到足够精元,正可借此良机,再破境关!
他澄净杂念,静心入定,引动沛然精元,淬炼奇经百脉。
但见顾惟清盘坐如松,呼吸如潮,悠长深邃。
不多时,他周身渐起云蒸雾润之象,丝丝缕缕,如天降甘霖,体内法力如百川归海,于经脉中奔腾流转,竟发出细微汩汩之声。
他反观内视,气海丹田处光华隐现,玄光内照,如朝霞初升,将心湖灵台映照得一片澄澈无垢。
此前杀戮沾染的血戾浊秽,被这内生的光华层层洗刷,尽数褪去,唯余一片通泰清凉之意。
流经百脉的滚滚法力,此刻不再狂躁汹涌,反而温驯如潺潺溪流,缓缓汇入紫府,与沉淀其中的先天元气相融相合。
二者水乳交融,渐次凝结,最终于丹府深处,化生出一枚灵光璀璨、似真似幻的“灵种”!
此“灵种”高悬于丹府,光芒流转间,一片宏大的道基虚影,已在丹府悄然铺展开来。
他身躯微震,紧闭双目霍然睁开,眉宇间再无半分赤芒戾气,而是清澈深邃,如古井映月,洞彻幽微。
至此,顾惟清已踏破关隘,成功晋入炼气三重境,“神气通明”!
他缓缓吐出一口清气,气息悠长凝练,目光低垂,再度落在七绝赤阳剑上,心中若有所思。
东方既白,晨曦微露。
北卫城斑驳的城墙,自氤氲雾气中渐次显露,傲然雄踞于苍遏山巍峨高峰之上。
顾惟清取出苍遏山地理舆图,略作审视,旋即以指代笔,凝气为墨,在图上删改补缺。
仅寥寥数笔,山川形胜、妖猿聚落,无不精确详尽,跃然纸上。
韩晋双手接过舆图,只觉这卷皮纸重逾千钧。
得此补全完善的舆图,无论是筑立烽燧,以警妖袭;还是引军出击,主动征伐妖患,皆有据可依。
他抬眼望向顾惟清,目光中敬畏更浓,感慨道:“少郎神通盖世,一人一剑,伏灭万妖,已具扭转乾坤之能,却仍不忘此等细务。末将心悦诚服!”
言罢,深深躬身一揖。
顾惟清洒然一笑,朗声道:“世宇未靖,妖患未除,尚需诸君同心戮力,共护苍生安泰。”
随即,在诸将钦佩交织的目光中,他袖袍一挥,踏云腾空而起,化作一抹湛湛清光,纵往南方天际。
顾惟清新破境关,神思空明通透,法力沛然流转,再施剑遁神通,其速度之快,远胜来时。
此刻,顾惟清掌中所握,正是那柄切玉剑,此剑未经他心血祭炼,否则遁速定能再增几分。
数日之前,他于停云山上,因即将独自一人远赴异域,心中尚存一丝惶惑不安。
而今,他凌虚御风,身处幽远青苍,前方更有无尽山光胜景静候。
顾惟清豪情满怀,周身剑光愈发炽盛,如流星经天,疾电穿空,一路斩破重重云絮,向着明壁城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