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中,羽幼蝶已从伯父那里得知,阿爷决定与明壁城重新缔结盟约。
尽管天池一战后,此事早在预料之中,但她心里仍是万分欣喜。
这些年来,印月谷与明壁城的交往大多局限于东卫城周边区域。
因山遥路远,途中妖物横行,两家已有多年没有正式遣使往来。
羽无锋知晓幼蝶与秦校尉常常互通书信,便嘱咐她择个良日,前去明壁城,亲自拜会秦校尉,也好借此重叙两家旧谊。
羽幼蝶自是欣然应允,她心中早有盘算,待荡炀山之事了结,就随顾惟清一同返回明壁城。
自十年前归家后,她再未踏足过明壁城。
台城前巍峨耸立的阙楼,官署治所内庄严的殿阁,还有内廷两侧花竹掩映、如诗如画的的烟雨长廊。
此刻一一忆起,她心中既有雀跃,亦有彷徨。
就在这时,老者面色凝重地自书房走出,顾惟清神色坦然,相随其后。
顾惟清察觉到羽幼蝶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只温煦一笑,并未多言。
羽幼蝶虽心有疑惑,但她明白顾惟清一直极力促成两家同盟,想必不会向阿爷提出过分的要求。
何况,顾惟清即将动身前往荡炀山,那里可不是善地,断不会在此时节外生枝。
一念及此,羽幼蝶心中稍安。
她朝顾惟清轻轻点了点头,走到阿爷面前盈盈一礼,柔声道:“阿爷,少郎君有意去荡炀山拜访崇氏,平息几家氏族近年来的纷争。幼蝶愿随少郎君一同前往,还望阿爷允准。”
羽司祭微微颌首,缓缓言道:“少郎君已将此事告知老朽。我三家若能以诚相待,好言相商,或许能免去一场刀兵之祸。此乃大善之举。”
“但崇氏一族历来桀骜难驯,崇天厚更是暴戾恣睢。此行恐怕会徒劳无功,白费一番口舌。”
“不过,”羽司祭转身看向顾惟清,浓眉一耸:“少郎君雄才大略,手段非凡。既然做出此等决断,想必已是成竹在胸,老朽便不再多言。幼蝶熟稔西陵原地理风物,此行定能助少郎君一臂之力,望少郎君对她多加照应。”
顾惟清躬身施礼,一脸郑重:“司祭放心,晚辈定不让幼蝶受到半分委屈。”
羽司祭望着孙女那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心中不禁暗暗叹息,他朝顾惟清点首致意,随后举步离开了花竹小院。
羽无锋亦施礼告辞,顺带牵起阿蛮的小手,强行将她拽走。阿蛮嘟着小嘴,满心不情愿地离去。
一时间,竹楼内仅余顾惟清与羽幼蝶相对而立。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羽幼蝶抬起秀眸,望着顾惟清。
“崇氏不足为虑,但那些克武亲军居心叵测,若久拖不决,恐生祸患。若你无事,我们即刻启程。”顾惟清道。
羽幼蝶闻言,蹙眉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先去书房等我,我有样东西给你。”话音未落,羽幼蝶便已提起裙裾,匆匆奔上二楼闺房。
不过片刻,羽幼蝶掀开素色帷幔,莲步轻移,款款走到顾惟清身前,也不说话,只将怀里的包袱递到他手上。
顾惟清暗暗疑惑,把包袱轻轻置于书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只见包袱内,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套崭新耀眼的衣裳,鞋袜里衣一应俱全,针脚细密紧实,剪裁得严丝合缝,处处彰显慧心巧思。
羽幼蝶秀面微红,丹蔻十指在腹前交缠紧扣,嗫嗫嚅嚅地说道:“这衣裳的料子自是无法与你身上的相比,而且我做得有些匆忙,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顾惟清轻抚着银白锦缎裁制的衣衫,眼中满是赞赏:“你心灵手巧,怎么会不合身?”
“你还是先试试吧,”羽幼蝶抿着红唇,低下了头,“如果不合适,我再改改。”
顾惟清笑道:“那我先要去沐浴净身,再换新衣,若不郑重些,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片心意?”
说完,他捧起衣衫鞋袜,大步朝着竹楼后的清池走去。
待顾惟清的身影消失后,羽幼蝶腰肢一软,瘫坐在竹塌上,纤手轻抚脸颊,目光痴痴,久久未动。
......
顾惟清与羽幼蝶并辔同行,策马离开花竹小院,来到开阔的中央广场上。
那座由花果蔬菜堆砌而成的绚丽彩塔,已然消失不见,唯余芬芳的果蔬香气,仍在广场上空悠悠飘荡。
阿蛮骑坐在火球背上,百无聊赖地在山壁前徘徊,彩带编织的发辫间,不时引来蝴蝶蜜蜂旋绕起舞,惹得她娇嗔连连。
顾惟清驱马向前,笑道:“阿蛮姑娘怎会在此闲逛?莫非是要跟我们一起去荡炀山?”
阿蛮循声望去,只见少郎君跨坐步云驹,悠然自得地朝她迎来,姐姐则骑着清风,缓缓相随。
她先是一阵欢喜雀跃,随即不悦地噘起了小嘴。
阿蛮闷闷不乐地叹道:“我倒是想去,可爹爹已经把我关了禁闭。我把灵木牌送给你们后,就要回家反省思过,整整三天不许出门呢。”
她在火球左侧的鞍囊中摸索了好一阵子,终于掏出了两块方方正正的木牌。
那木牌约莫巴掌大小,首尾两端各穿着三个小巧的孔洞,孔中分别系着青、红、蓝三色缨穗,随风轻轻摇曳。
缨穗舞动间,一股奇异的沉香悄然飘散开来,方才还围着阿蛮嗡嗡盘旋的蜂蝶,此刻竟如醉如痴,纷纷坠落在地。
阿蛮看见此景,不禁咯咯直笑,小手轻轻一扬,便将两块灵木牌抛给顾惟清。
她得意洋洋地说道:“荡炀山中满是雾瘴疠气,还有各种怪虫毒蚁乱爬,如果没有这灵木牌护身,少郎君只怕寸步难行呢。”
顾惟清伸手接住灵木牌,刹那间,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他细细一嗅,发现这香味与阮香果的气息极为相似。
阿蛮笑眯眯地打量着顾惟清,见他穿着一袭精美的银丝织锦长袍,腰间缠着玉带,脚踏簇新锦靴。
在晨光辉映之下,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熠熠银辉,显得格外清美俊朗。
“少郎君有新衣裳,火球也有新鞍鞯,都是我姐姐亲手缝制的。”阿蛮眼中满是得意,撩起马背上大红色的流苏锦垫,嘻嘻笑道。
接着,她又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少郎君,你知道嘛,你身上的衣裳,从头到脚,可都是用水火不侵的银绡罗做的呢。”
“我听七姐姐说,这可是我姐姐压箱底的嫁妆呢,你要好好珍惜哦。”
顾惟清正要说话,阿蛮却冲着他挤眉弄眼,连连摆手。
随后她身子一偏,甜甜地喊道:“姐姐,阿蛮给你们送灵木牌来啦。”
“阿蛮想得真周到,我差点就给忘了。”羽幼蝶惊讶地说道。
她心中暗自懊恼,阿爷早先还在顾惟清面前,夸赞她熟稔西陵原的地理风物,没想到自己却遗漏了这么重要的事。
阿蛮笑得灿烂:“姐姐忙着熬夜做衣裳,哪里顾得上这点小事?区区灵木牌,阿蛮跑一趟就搞定了。”
“姐姐,少郎君,你们这是要骑马去荡炀山吗?”
羽幼蝶白了她一眼:“难道我们要走着去?”
阿蛮扯着自己的小辫子,一脸好奇:“荡炀山重峰峻岭,山路崎岖,骑马多不方便啊,干嘛不让少郎君带着姐姐飞过去呢?”
顾惟清听后忍俊不禁,心道,炼气一重境的飞遁之术,也不过比千里良驹稍快一些,且耐力还远有不如。
他全力飞遁个百八十里地,法力便要消耗殆尽,若是再携带一人,法力耗费更是数以倍计。
唯有修炼至筑基之境,才可以轻松自如地御风翱翔,而万里逐云,畅游天地,那更是金丹修士方能做到的壮举。
羽幼蝶知晓阿蛮一直心心念念着飞天之术,不忍拂了阿蛮的兴致。
她柔声道:“从印月谷到荡炀山,足有六百里之遥,少郎君还要留着气力做大事。你乖乖在家练功,等姐姐回来,就把乘风驾云的法术传授给你。”
阿蛮心中顿时乐开了花,也顾不得与人道别,骑着火球如一阵疾风般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