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惟清轻轻摩挲着翠绿笛身,指尖划过那几道细微的裂痕,心中暗自思量,若是修补不善,恐会有损此笛音色。
这支竹笛虽非灵物,于修行也无甚助益,但他素来念旧,不愿随意抛弃。
待他日闲暇之时,定要寻觅一位精通笛艺的匠人,想来让一支凡笛重复旧观,应该并非难事。
顾惟清将竹笛收回袖中,此时青灵丹的药力已全然融入体内,一股股温润柔和的真气在他经脉间悠然流淌,渐至充盈圆满。
青灵丹是周师采集停云山中寻常草药所炼,增补法力之效略显微弱,可胜在天然纯净,无论服用多少,也不会有损道体。
窍穴内的法力一时难以完全恢复,但凭借这股充沛真气,他至少具备一定自保之力。尽管在深城之中未必用得上,可小心总无大错。
顾惟清缓缓起身,目光穿过敞露的望楼,环视四周。
此刻战局已定,硝烟逐渐散去,城墙驰道上,辅兵们穿梭往来,忙碌着整备军械。
城外妖物伏尸遍野,鲜血染赤大地,壕堑内烧焦的妖物尸骸不时发出噼啪之声。
顾惟清看了一圈下来,却未寻见多少军士的身影,心中略一思索,便已明了他们的去向。
他暗暗点头,程振行事倒也果决,敢于率军出城杀敌,看来此番守城之战斩获颇丰。
正当顾惟清沉思之际,忽闻一道儒雅随和,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这位小友,可否来云间一叙?”
顾惟清心中一惊,尚未及开口应答,便有一股柔和之力裹上身来,他身躯陡然一轻,不由自主地朝云天深处飘去。
......
顾惟清被一股飘渺云气轻轻托举,悠然升上云霄。
起初,他尚有些慌乱,但随即想起在停云山修行时,周师也曾携他腾云驾雾,遨游天际。
因为有过类似经历,他很快便平复心境,重新镇定了下来。
中年文士轻轻一挥手,将顾惟清引至身前。
先前他只是遥遥望见这少年,便觉其风采不俗,此时真正照面,仔细打量一番,心中不禁暗赞一声。
中年文士出身显贵,阅人无数,所结交者皆是南国的宗门世家、高姓大族。
然而,似这般风度翩翩、气质出众的美少年,在他以往的印象中,也无几人能与之相媲美。
顾惟清只觉身形一顿,便缓缓停了下来。
裹在身上的云气翻腾几下后,旋即在他脚下聚成一团绚丽的烟霞雾霭,他稳稳立于其上,举目望去。
只见正前方,有两位神采飘逸、风姿卓绝的道人,背映皓月,虚立云端。
面对这等高人,顾惟清自知毫无反抗之力,况且右侧那位中年文士言语有礼,似乎并无恶意。
想到这里,他脚踏烟霭,迎上前去,从容施了一礼,朗声道:“晚辈顾惟清有礼,不知两位前辈邀晚辈至此,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抬手向顾惟清回了一礼,含笑望着眼前的美少年。
他平日与人交往,最看重风仪举止,此刻见顾惟清温文尔雅、谦谦有礼,心中更是好感大增。
“我二人偶经此地,无意间聆听小友妙曲,故而冒昧相邀,请小友上来一叙。若是惊扰了小友清修,实乃贫道之过,还望小友勿要见怪。”
中年文士的声音宛如清泉击磬,又似温玉轻振,悦耳动听至极,仅随意几句话,便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顾惟清回道:“能得两位前辈拨冗垂听一曲,乃是晚辈莫大荣幸,晚辈又怎敢怪罪。”
中年文士轻笑一声,温言道:“小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情,着实令人钦佩。不知小友师承何门何派?”
顾惟清斟酌片刻,谨慎言道:“家师早年曾在昭明玄府潜修,后来寄情山水,游历四方。如今择了一处偏僻山林隐居,不再过问尘世之事。晚辈有幸得家师指点,学得些许皮毛之术,实在不堪前辈如此赞誉。”
中年文士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赞叹这位贤弟料事如神的本领,此次果然又未出所料。
同时对眼前少年愈发欣赏。
这少年一番对答滴水不漏,字字句句皆显其慧心巧思,显然是不清楚自己二人来历,生怕给授业恩师招来祸端,倒也是个尊师重道又心思缜密的可造之材。
中年文士嘴角含笑,眼神中不禁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对身旁青年道人说道:“原来亦是我玄门中人。如今我玄门气运昌盛,蒙天眷佑,英才辈出,真是可喜可贺。”
言罢,他又转头对顾惟清笑道:“可否请小友再奏一曲?”
“长者有命,晚辈自当遵从。”
顾惟清从袖里抽出那支碧翠竹笛,轻轻置于唇边,先试了试音色,只闻笛声清澈纯净,暂无杂音,于是便凝神吹奏起来。
长空寂寂,明月无声。
顾惟清足踏飘渺烟霞,身姿挺拔如松,袖袍随风轻摆,一缕悠扬笛声自他唇边缓缓飘荡而出。
中年文士侧耳倾听,初时只觉笛音婉转清亮,如同清泉漱石,潺潺流淌,令人耳悦心喜。
未久,顾惟清指尖轻跃,抹音转折,曲风骤然一变,宛若惊龙腾空,高亢昂扬,慷慨激越,曲中尽显一往无前、锐意进取之意。
随着顾惟清指尖轻拨,音韵变化万千,时而高音回旋,时而低音起伏。再由气势磅礴,转至悠扬平缓,好似潺潺溪流,静静淌过心田,终至无声。
一曲终了,中年文士仍然沉浸其中,怅然若失,良久方才开口问道:“此曲何名?”
顾惟清微笑答道:“即兴之作,何须取名。”
“言之有理。”
中年文士爽朗一笑,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顾惟清手中的竹笛上。
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笛身之上隐约可见数道细微裂痕,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涟漪,莫名想起青年道人早先那番言语,心中暗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中年文士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神色变得异常郑重,沉声言道:“既闻一曲,愿以一物为报。”
他轻轻抬手,指尖一点,便有一道莹莹白光悄然飘落在顾惟清的身前。
顾惟清也不客气,双手接过那道白光,只见其上光华渐渐褪去,留在手中的竟是一支晶莹剔透、宛若凝霜的长笛。
笛身修长雅致,非竹非玉,雕琢得极为精美,笛尾悬挂着一串轻盈摇曳、熠熠生辉的碧色流苏,随风微微摆动,更显灵动飘逸。
那位始终在一边冷眼旁观的青年道人,见中年文士竟将师门重宝轻易赠予他人,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也不禁微微动容。
中年文士淡然一笑,说道:“此笛也非是什么贵重之物,其上亦有些许瑕疵,你莫要嫌弃才好。”
顾惟清仔细一看,果然见笛身尾端有一道细细白痕,只是在碧色流苏的掩映下,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这支‘碧叶斫心笛’乃是一株先天神木的枝节所制,”中年文士继续说道,“你日后若修行有成,可用本元法力悉心温养,假以时日,定能让此笛重归旧貌。”
说罢,他转头对青年道人笑道:“贤弟,你也听了一曲妙音,身为玄门前辈,怎能白白占晚辈的便宜?”
青年道人淡淡回应:“道兄不必用话激我,我向来对音律声色之道敬而远之,无有因便不成果,此事与我无关。”
中年文士却正色道:“音者,天地之言也!贤弟身为修天敬地之人,此话岂不荒谬?”
青年道人思忖片刻,又掐指一算,才缓缓言道:“且算道兄有理。道兄既然把‘碧叶斫心笛’送了人,我若拿出些寻常之物,倒显得吝啬小气了。”
他目光微凝,袖袍一振,右手轻展,便有一点灿灿清光自掌心绽发,光华渐渐凝实后,便化作一支宝光湛湛、璀璨夺目的双股珠钗。
每股钗上各饰有一朵素雅洁白的奇花,花下各缀着一条由莹澈宝珠串成的珠链,珠链末端又各悬着一只温润无瑕的玉坠,整支珠钗望之灿烂绝伦,华美异常。
中年文士一见,顿时骇然变色,失声惊道:“此...此莫非是‘天心华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