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禹听着霍光毫无情感的话语，只觉得口干舌燥。半晌后，声音颤抖的问道，“万一…万一霍云安然归来又该如何？”

　　“没有万一！”霍光回答的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如刀，“赵充国是老成谋国之将，他既已断言凶险，此刻…怕是凶多吉少。即便云儿侥幸逃得性命，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活着恐怕比死了更痛苦！

　　到那时，满朝公卿讥讽，刘贺借机发难。霍云于霍家，也再无大用，反成负累。他的死，若能用得其所，唤醒成君，那便是他身为霍家子弟，为家族存续做出的最大贡献！”

　　“那我等该如何行事？”霍禹艰难地问道。

　　“等。”霍光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等边关确切的消息传来。待尘埃落定，哀痛最盛之时，你母亲自会入宫。届时，刘贺的‘厚恩’，赵充国的‘忠直’，都将成为插向成君心头的利刃，让她看清这宫墙之内，何谓真情，何谓假意，何谓…你死我活！”

　　时至今日，刘贺在民间广有贤名，虽然手中无兵权，但也不是可以任意拿捏的存在。

　　没错，他是可以利用霍禹，霍山的亲卫强行控制禁中，甚至手刃刘贺也不在话下。

　　如今大汉民心未失，百官亦多心向刘氏。恐怕前脚他入宫，后脚就会等到刘姓宗室以及各地郡守的勤王大军。

　　所以刘贺既不能横死，也不能暴毙，唯有身染顽疾不治而亡。

　　上苍不佑皇汉天妒英才，陛下早逝，大将军霍光往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拥护先帝嫡子刘瑄即位。如此方能为霍氏争取二十年时间。

　　而要想合情合理的做到这一步，霍成君的作用至关重要。

　　次日，刘贺便得到了霍禹，霍云整顿麾下将士的消息，略微思索便明白可能是霍云出事了。

　　对此刘贺并不感到意外。就算他没有赐给霍云庖厨，霍云也早晚会出事。

　　原因很简单，霍云心中楷模乃是霍去病，用兵疾如风，侵如火，善长长途奔袭，以快制胜，是大汉朝最锋利的一把利剑。而赵充国也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称得上坚如磐石为帝国之盾。

　　之所以用兵风格迥异，与两人的性格有关，更是大汉的国力所限制。

　　霍去病的用兵方式不仅需要精锐的骑兵，强壮的马匹，还需要一个高明的统帅。且孤军深入敌后，要么大胜，要么大败。当时大汉兵强马壮，胜了固然是好，败了也赔得起。

　　可到赵成国时，大汉国力衰弱，民生疲惫，精锐是宝贵的劳动力，只可胜不能败。没办法，赵成国只能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主将和前锋用兵方式不同，必然会有矛盾，唯一的方式便是靠主将的权威强行压制前锋！可赵成国能压住霍云吗，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压住霍云的只有霍光一人。

　　无论赐不赐庖厨，霍云都会举止失措，唯一不同的是所赐的庖厨加快了霍云犯错的时间，同样也加重了他犯错的后果。

　　……

　　十五日后，一封来自于赵充国所部的捷报传入长安。

　　出塞外1500多里，遇右谷蠡王所部，大破之。俘获匈奴单于的父辈与嫂嫂、公主、名王、骑将等以下三万九千多人，缴获马、牛、驴、骡、骆驼五万多，羊六十多万，共计七十多万。

　　这本是近十年来难得的大胜，和长安的勋贵公卿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因为在捷报后，还有一份丧报：“骁骑将军霍云为大军先锋，率轻骑千余深入草原，于蒲类海附近遭遇匈奴右谷蠡王主力合围。激战一日，汉军虽奋勇杀敌，终因寡不敌众，人困马乏，全军覆没。霍云力战殉国，尸骨无存。”

　　若单单只是死了个霍云，长安或许会有人拍手称快，可“全军覆没”四字，却让人咬牙切齿，涕泪横流，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之前就说过，霍云所部的期门郎中有不少都是长安各大家族的子弟。

　　这可不是死一个儿子这么简单，能送能进入期门都是家族中的佼佼者，大多都是嫡子，是未来家族的掌权者。原本想的是进入皇宫，亲近天子简在帝心，方便日后有所作为。

　　没曾想，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被霍云一波带走了。若是家族中还有后继子弟还好，不是家族子弟不成器，将就此衰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这让这些人如何不恨？

　　大胜过后没有大喜，反而家家披麻戴孝。朝野震动，长安城中议论纷纷。

　　有人指责霍云轻敌冒进，有人指责赵充国救援不力，当然也有精于谋划之人将目光悄悄投向未央宫中那位年轻的天子和深不可测的大将军。

　　次日朝会上，大将军霍光步履蹒跚的行至殿中，此时的他身形佝偻，满脸的倦色，须发仿佛一夜之间又白了许多。

　　霍光深深一拜，行稽首礼，“臣，大将军光，昧死上奏：

　　骁骑将军霍云，轻骑孤悬，深入险地，所部千余精骑，尽没于黄沙！尸骸零落，竟不得归葬故里！致使陛下痛失一将，国家折损千余精锐，此皆臣之过也！

　　陛下！霍云虽为臣之侄孙，然少年从戎，亦怀报国之志。此番随征车师，初有小捷，本欲报效陛下厚恩于万一。然臣身为大将军，总揽朝纲，兼领霍氏宗长，未能深察其年少气盛、急于建功之心，更未能以雷霆手段严加约束，导其归于持重，此臣失察失教之罪一也！

　　云性刚烈，慕先祖之余烈，常怀封狼居胥之志。车师新降，局势未稳，其贪功冒进，不听副将赵卯劝谏，竟至绑缚副将，擅离大军，轻率深入。臣远在长安，虽得赵充国将军急报，然鞭长莫及，纵有万般计策，亦难救千里之外倾覆之舟。此臣驭下无方、约束不力之罪二也！

　　忆云出征之日，陛下天恩浩荡，特赐庖厨，以示荣宠。臣等阖家感念圣恩，云亦常言必肝脑涂地以报。然此厚恩，恐成其心中重负，唯恐无功有负圣望，故行事愈发急切，恨不能立不世之功以报陛下。臣未能体察圣意于细微，亦未能及时疏导其心，此臣虑事不周之罪三也！

　　陛下！霍云之败亡，轻敌冒进，咎由自取，此乃不争之事实。然其罪之首，实在于臣！臣上不能体察圣心，明辨祸福于未萌；下不能约束子弟，导其持重于行伍；中不能调和将帅，保我良材于疆场。致使陛下痛失股肱，朝廷折损栋梁，忠烈之家再添新坟！

　　“臣之罪愆，上干天和，下负黎庶，百死莫赎！”

　　霍光言罢已是泪流满面，再次叩首：“臣每每思之，心如刀绞，无颜立于朝堂。愿自缚阙下，待罪司寇，听凭陛下发落，绝无怨言！

　　唯乞陛下哀怜云儿一片报国赤诚，允其以衣冠招魂，归葬祖茔，略慰忠魂于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