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片场收工。

　　摄影棚外的阳光强烈，烘烤着大地。

　　灯架卸下、电缆蜷起，空气中弥散着烟机残留的焦味与铁皮被阳光炙烤后的微妙气味。

　　江川院彩花从后门走出，刚换下角色服，背包斜挂在肩头。

　　她步子不急，神色如常，像刚完成一次普通的课间排练。

　　门外站着一位女性。

　　深灰西装，白手套，笔直站姿。

　　她举着一把无反光的遮光伞，轮廓收束得干净利落，像极了不该出现在片场的某种“过度精确”。

　　彩花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脚步停了半秒。

　　不是因为对方身份不明，而是她察觉到气息不对。

　　那位女性站得极稳，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她的肩颈、指节、脚尖方位、伞的支点位置——每一寸都透露出一种训练过的不自然的克制。

　　江川院彩花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很快她判断出：这不是普通司机。

　　对方的气息藏得极好，像一把裹着丝绒布的短刀，收在体侧，只露出一角锋芒。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

　　如果这个人现在出手，她可以在三秒内制服她。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因为她感受到对方并不真正理解自己正面对的是什么。

　　而与此同时，那位女性也感觉到了某种异样。

　　那是她职业生涯中极少出现的一种感觉：她的手心在微微发汗，后颈处浮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眼前的女孩强在哪里。

　　但她的本能告诉她：若动手，自己会死。

　　“江川院小姐，请。”

　　她声音稳如标准应对流程，面上没有变化，举伞的姿势连一丝偏角都没有。

　　彩花点头，步伐如常，在她撑开的伞下走了进去。

　　“谢谢您。”她轻声说。

　　不带敌意，也不带让人靠近的温度。只是礼貌——

　　一种让所有人都无从指责的“恰到好处”。

　　司机为她打开后车门，动作极其流畅，训练中的每一道步骤都收得干干净净。

　　彩花上车，刚抚平裙摆准备转身道谢，车门已经轻声合上。

　　那把伞在她视线中合起，黑影像墨水一样收拢。

　　随即，发动机安静启动。

　　车驶离片场，稳稳并入正午微缓的城市车流。

　　她坐在后座，没再回头。只是轻轻闭上眼。

　　城市很吵，但车里很静。

　　港区的街道极安静。

　　不是无人，而是人与建筑之间的距离被设计过一样，沉默地拉开了一尺，风也学会了走无声的路线。

　　那辆黑色专车在街口缓缓停下。

　　江川院彩花看着窗外的反光玻璃，在指节敲上窗前，司机已经下车绕到了她那边。

　　她打开门之前，那位女性司机已经举起了遮光伞。

　　伞面是消光黑，柄是深色胡桃木，戴着白手套的手掌把一切压得极稳。

　　“江川院小姐，请。”

　　彩花下车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头，目光掠过那栋大楼的轮廓。

　　那不是“像”什么的建筑。

　　XG事务所的总部，是一整座银色棱镜。

　　十层高，每一层都是平铺开的大面幅结构，像在城市肌理里切割出一块没有窗的安静体。

　　它不高，但有种说不清的厚重感。

　　风和阳光都从它的表面滑过去，没有反射，也没有回响。

　　从外面看，连时间都被遮蔽了。

　　她站了一秒。不是因为迟疑，而是在判断。

　　然后她走进那道无声的旋转门。

　　三楼的会客室像一间隐形的中转站。

　　墙面是定制色的白，不冷不暖。没有电视，没有饮品机。

　　像是某种无菌的等待空间，专为“下一步不是你来决定”的人准备的。

　　一位身穿卡其制服的女性正在等她。

　　她递出一张薄片记录卡：“江川院小姐，今日是耳返定制的第一阶段，声音建模及动态气息检测。”

　　彩花接过，点头。她不问流程，但眼神轻轻扫过桌面和设备的构造，那是她习惯的判断。

　　设计师是女生，白大褂、短发，戴着极薄的金属边框眼镜，说话极快。

　　“左耳先来，您张口自然咽气，不要控制气流。”

　　她照做。

　　凝胶被挤入耳道时略有冰凉感，她微微蹙眉，随即放松。

　　“有点痒。”

　　“说明您的耳蜗很漂亮。”

　　“谢谢。”

　　设计师一边操作仪器，一边记录数据，测量持续了二十分钟。

　　“您咬字气流特别稳定，这不是普通练习生能做到的。您之前练过？”

　　“没有系统的练过。”彩花答，

　　“嗯。”她轻轻点头，没有多言。

　　测试结束后，她摘下手套，冲彩花一笑：“定制壳三日内交付，今天先用测试用耳返。”

　　说完，她向负责接待的女性点头示意，便转身退场。

　　那位女性做了个“请”的手势。

　　“接下来，请随我去地下三层。”

　　彩花点头，背上包，跟着她穿过一道侧门。

　　下行的通道不是传统电梯，而是一条封闭式的斜行电梯，四周用哑光的木材铺出不回响的走道。

　　“这层是私人练习区。”女性轻声解释，“TFT的录音不在这里录制，BOSS在索尼主棚那边还有一个她投资的录音室。”

　　“这里是……”彩花问。

　　“是她为‘作品形成之前’的部分设的房间。”

　　“作品形成之前？”

　　女性回头笑了一下：“您到了就明白了。”

　　门轻轻打开时，空气像停了一秒。

　　不是冷气的停顿，而是声音密度忽然被抽真空的那种——所有呼吸都在墙面上被慢慢压进静止。

　　厚地毯，深色隔音墙，一整套监听设备整齐排列，麦克风像雕塑一样立在中央。

　　空间并不狭窄，但她站进去的一瞬间，后背下意识收了一点。

　　森内澪站在一侧的茶柜前。

　　她穿浅米色连身裙，外搭黑色细纹开衫，头发松松地束起，身形修长。

　　她听见脚步声，微微转过头。

　　“做耳返的时候，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声音轻，却清晰，带着一份非常柔和的确认感。

　　彩花摇头：“没有，很顺利。”

　　“真的不合适要说，我可以叫她们随时改。”她轻轻笑了笑，像是递出一份可以信赖的氛围，“这东西要贴你耳朵一整年，不舒服会毁了你一年的体验。”

　　说着，她从柜中取出一只白瓷杯，倒了温水。

　　“来，先润润嗓子。”她把水递过去，“今天是第一天不唱长段，先试几项看看你的机能。”

　　彩花接过杯子，轻轻一鞠躬：“谢谢您。”

　　她没有表现得特别拘谨。只是安静、尊重，站得很好。

　　像她一贯的样子。

　　森内澪看着她，没急着开口，只是轻轻说道：

　　“你的声音很干净，甚至太干净了。我先看看，它还能藏着多少没露出来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