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十四年五月二十日,大兴城笼罩在赭红色的晨光里。
太极殿的鎏金鸱吻吞着薄霭,檐下三百六十盏牛角灯尚未熄灭,将丹墀上的“唐”字锦旗照得通红。
李渊身着十二章纹绛纱袍,左手按传国玉玺,右手虚扶隋恭帝杨侑递来的禅位诏书。
在他身后阶下鹄立的两个身影,也甚为众人瞩目。
长子李建成玄色朝服上的山纹刺绣,与次子李世民甲胄上的鳞纹交叠成影,恰似冰与火在丹陛上无声碰撞。
禅位诏书后,立国号为唐,定年号武德。
“武”指军事、武力(象征平定乱世),“德”指仁德、德政(象征治国安邦),体现了李渊通过武力统一全国后,希望以仁德治理天下的政治理想。
待礼官宣读文书,行了祭祀天地之礼后,李渊成就帝王之位。
殿外钟鼓齐鸣,礼乐声渐止,李渊扶着御案缓缓起身,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最终落在太子李建成身上。
他玄色朝服上的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腰间玉带与冠上白玉相映,端的是少年英气。
“太子李建成,夙夜匪懈,可领左卫率府,监国理政。”李渊的声音在空阔的殿内回荡,玉圭叩击御案的脆响中,李建成上前半步。
郭逸站在太仆寺官员队列里,心中暗自想:原来才建唐时,也没有那么牛,电视有时候还是骗人的。
“秦王李世民,克定祸乱,授尚书令、右武候大将军。”李世民褪去征袍,换上九旒王服,黄金甲胄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叩首时,郭逸瞥见其甲胄内衬隐约露出一角镜面。
正是半月前他让人嵌入的“龙骨护心镜”,镜面打磨得能映出人影,此刻正反射着殿顶蟠龙藻井,将李世民的玉面映的棱角分明。
分封至从龙之臣时,殿外忽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郭逸抬头,见玄武门方向腾起烟尘,竟是三匹受惊的“乌云踏雪”冲破禁军防线,在丹墀前人立而起。
马鬃上的狼头纹鞍鞯随动作轻晃,正是他昨夜加急送来的“贺礼”。
“太仆卿郭逸,”李渊的目光落在惊马之上,嘴角微扬,“萧关献马有功,着领原州、灵州马政,兼管萧关以东牧监。赐金紫鱼袋,食邑两千户。”
郭逸叩首谢恩时,指尖触到阶上青砖的缝隙。
那缝隙里嵌着半粒苜蓿籽,是他今早故意撒下的,为的是测试大兴城的风向是否利于战马长途奔袭。
殿外忽有快马疾驰而至,驿卒扯开喉咙:“河北急报!窦建德于乐寿称夏王,建元五凤,率十万大军逼聊城!”
此言如巨石投湖,满朝哗然。
李建成眉头微蹙,下意识摸向腰间玉佩;李世民却转身望向郭逸,目光扫过他腰间新挂的狼头火漆印。
印信周围雕着十二道齿纹,暗合十二地支,是郭逸昨夜加急刻就的“牧监使”符信。
“关中麦熟不过月余,”李建成向前半步,“去年蝗灾过后,百姓存粮仅够支撑到霜降。若此时动兵……”
他忽然顿住,目光扫过阶下的郭逸,“太仆卿掌管马政,当知战马日食刍粟多少?”
郭逸感觉到殿内数十道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
他垂首躬身:“回太子殿下,一匹‘乌云踏雪’日食苜蓿三斗、粟米五升。五万大军西征,月需粮草十万石。”
话音未落,李世民忽然伸手按住他肩膀,“萧关马场现存粮草可支撑三月,臣弟愿以家财补足缺额。”
李渊的眉头微蹙,视线转向殿外摇曳的“唐”字旗。
“陛下,”裴寂越班而出,貂裘拂过御阶时带出一缕龙涎香,“关中初定,当结好突厥,徐图中原。”
他话音未落,刘文静也上奏道:“薛举陈兵扶风,王世充屯虎牢,若不先破西秦,关中危如累卵!”
之后,将手中突厥可汗的国书举起:“始毕可汗遣使言明,若陛下肯赠金帛三万匹,愿隔岸观火。”
“陛下,”李世民解下腰间横刀,刀柄“唐”字刻纹与御案龙纹交叠,“薛举的铁骑兵已过陇山,若等粟米入仓,怕是要等到明年开春。”
他忽然转身,指向殿外拴马桩上的“乌云踏雪”,那战马正昂首嘶鸣,马蹄踢起的碎石溅在太极殿基上,“请陛下看这马,蹄生烟,正是战意正浓。”
李渊的目光从战马移向李世民年轻的脸庞,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太原,这个儿子曾骑着野马冲破突厥人的包围圈。
“那就……”李渊抬手揉了揉眉心,玉圭轻叩御案,“秦王听旨,”李渊抬手压下争论,“着为西征元帅,节制诸军;太仆卿郭逸,兼西征军马政监军,萧关马场可先调五千突厥良马为前锋。
他忽然转向李建成,“建成可监造‘劝农铁犁’,着将作监赶制十万具,随大军运往陇西,借屯田之名稳固民心。”
李建成明白所谓“劝农铁犁”,实则是可改装为拒马的兵器,李渊此举,分明是要他在支持休养生息的同时,为西征军提供军备。
“刘爱卿,”李渊又转向刘文静,“出使突厥时,务必换取始毕可汗“中立”的承诺。之后顺路去趟马邑,看看元吉的并州防线。”他的语气看似随意,却在“元吉”二字上稍作停顿。
那是李建成的三弟,此刻正镇守太原,而太原的粮草调度,向来由李建城直接掌管。
退朝后,郭逸穿过朱漆长廊,听见东宫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
他驻足在一棵老槐树下,摸出铜哨轻吹两声。
暗影里闪出个灰衣小厮,往他掌心塞了块碎玉。
正是李建成“长乐”玉佩的残片,内侧北斗纹旁,赫然刻着个“突厥”字样的粟特文译音。
酉时三刻,郭逸策马出通化门,身后跟着二十辆(篷车),车辙里混着苜蓿和陈米的气息。
行至渭水河畔,丘行恭从芦苇丛中跃出,低声道:“永丰仓陈叔达的人,扣了三成粟米。”郭逸望着西天的火烧云,忽然轻笑:“让弟兄们把车辙改走陇右秘道,就说……是太子殿下体恤战马,怕它们吃不惯陈米。”
暮色漫过长安城时,太极殿的烛火依旧通明。
李渊对着舆图长叹,指着“太原”二字,忽闻身后脚步声。
李建成捧着一碗参汤走近,“父亲忧心突厥?”李建成将汤盏推过案头,袖中滑出一封密信,“刘文静出使的文书,儿臣已着人重新誊抄过了。”
李渊抬眼,见信末“称臣纳贡”四字被墨笔涂改为“兄弟之邦”,墨迹未干处,隐约透出底下“割让代郡”的原字。
殿外夜风骤起,吹得“武德”幡旗猎猎作响,同样也吹皱了李渊的眉眼。
同一时刻,郭逸在灞桥驿站铺开《马经》,借油灯微光圈出“巴豆致泻”“苜蓿催膘”等段落。
这一夜的长安城,有人在筹谋天下,有人在算计人心,面陇西牧场的战马尚不知晓,一场关于粮草与权谋的战争,已在唐初的棋盘上,落下了第一枚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