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城头的战火余烬尚未散尽，李煜立于刺史府高阁之上，远眺洞庭湖烟波浩渺。
秋风拂过他额前的几缕发丝，露出太子清俊如玉的容颜。
“殿下！靖边军在城南密林抓获一名形迹可疑的少女！”
张承业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此女携带楚国宫廷信物，自称...自称是楚国太子周保权的未婚妻！”
李煜手中茶盏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带她来见孤。”
片刻后，
两名女侍卫押着一名白衣少女步入阁中。
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虽衣衫凌乱、发髻散落，却掩不住通身高华气度。
她双手被素帛轻缚，下巴微扬，眼中尽是倔强之色。
李煜的目光落在少女脸上，心头猛然一跳。
但见那少女眉如远山含翠，目似寒星凝霜，唇若涂朱，肤若凝脂。
虽满面风尘，却更添几分清冷绝俗之美，恍若月宫仙子谪落凡尘。
“报上名来。”李煜放下茶盏，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少女冷冷扫视阁内众人，最后将眸光定在李煜身上。
她朱唇微扬，露出一抹讥诮：“唐国太子何必明知故问？既已搜去我随身玉佩，又何必假惺惺作态？”
这般无礼之言让在场侍卫勃然变色。
张承业更是虎目满是怒火，
李煜却抬手制止，反而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胆识过人的少女。
她眼中那份不屈，竟与金陵东宫中那位让他魂牵梦萦的凌如霜有七分相似。
“杨姑娘。”李煜突然开口，语气笃定，“楚国江陵杨氏之女，杨嫣然。年十六，精通琴棋书画，尤擅《广陵散》。去年冬月与楚国太子周保权定亲。”
杨嫣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冰冷：“太子殿下既已查得清楚，又何必多此一问？”
李煜微微一笑：“传闻杨氏女才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示意女侍卫为她松绑，“姑娘不必担忧，我大唐从不苛待贵客。”
杨嫣然揉着被缚得发红的手腕，冷笑几声：“贵客？阶下囚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般刚烈言辞让李煜想起在金陵城外的牛首山初见凌如霜时的情景。
那时凌如霜被张武劫持到牛首山，后被李煜解救出来。
凌如霜亦是如此宁折不弯，整整三月不与他言语。正是这份傲骨，反而让他愈发着迷。
“杨姑娘误会了。”李煜亲手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我请姑娘来，只是想问问，姑娘冒险来岳州所为何事？”
杨嫣然看也不看那杯茶：“听闻岳州被围，特来寻...”
她突然住口，美眸之中闪过一丝悔意。
“寻未婚夫？”李煜接话，心中莫名一紧，“周保权确曾驻守岳州，不过三日前已撤往潭州。”
杨嫣然闻言，美眸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挺直腰背：“既然如此，请太子殿下放我离去。”
阁门突然被推开，钟谟大步走入，脸色凝重：“殿下！楚军先锋已至三十里外！”
他瞥见杨嫣然，眼中闪过厉色，“此女关系重大，当立即押往金陵！”
李煜剑眉微蹙：“钟将军，杨姑娘是孤的客人。”
钟谟急道：“殿下！此女乃楚国太子未婚妻，留在军中恐生变故！不如...”他压低声音，“不如以她要挟周保权退兵！”
“卑鄙！”
杨嫣然闻言，突然站起，眸子怒火如炽，“想不到唐国太子竟是如此无耻之徒！”
话音未落，她猛地拔下鬓间银簪，对准自己咽喉，“我杨嫣然宁死不为人质！”
“拦住她！“李煜脸色大变，厉喝一声。
女侍卫眼疾手快，一把夺下银簪。
杨嫣然挣扎间，一缕青丝散落，衬得她苍白的脸颊更添几分凄美。
李煜心头一颤，想起凌如霜也曾在他面前以死明志。
这般刚烈性情，竟如出一辙。
“杨姑娘何必如此？”李煜走近几步，声音柔和下来，“孤若要拿你要挟周保权，又何必与你多言？”
杨嫣然别过脸去，不肯看他。
钟谟急得跺脚：“殿下！此女留在军中，只会动摇军心！楚军若知未婚妻在此，必会疯狂攻城！”
李煜没有理会钟谟，而望向窗外洞庭湖的浩渺烟波，突然问道：“杨姑娘可曾读过《洛神赋》？”
这文不对题的问题让杨嫣然一怔。
她不由自主地回答：“曹子建妙笔生花，写尽洛神之美...”
“那'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二句，是写形还是写神？”
李煜心中一动，追问道，眸中闪烁着学者般的热忱。
杨嫣然虽满心戒备，却忍不住道：“自然是形神兼备。子建笔下洛神，不仅步履轻盈如踏波而行，更显其超尘脱俗之气质...”
话一出口，她似觉失言，立刻闭口不言，脸上浮现懊恼之色。
李煜却笑了，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湖：“杨姑娘果然博学。不如这样，姑娘暂居孤处，我们只谈诗文，不论国事，如何？”
钟谟忍无可忍：“殿下！大敌当前，岂可...”
“钟将军。”李煜眼神陡然转冷，“杨姑娘之事，我孤自有主张。“
待钟谟悻悻退下后，李煜命人取来一架焦尾琴：“听闻姑娘琴艺超群，不知可否赐教一曲？”
杨嫣然冷冷道：“我杨嫣然虽为女子，也知'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的道理。太子殿下若要强人所难，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这般刚烈之言，让李煜心中既惊且佩。
他凝视着杨嫣然倔强的侧脸，突然轻声道：“杨姑娘与孤很像。”
杨嫣然愕然转头。
“我们都身不由己。”李煜目光悠远，“你为家族联姻，孤为国事征战。看似尊贵，实则...”
他顿了顿，“实则都是笼中之鸟。”
杨嫣然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又恢复冰冷：“太子殿下何必惺惺作态？您手握重兵，即将成为一国之君，何来身不由己之说？”
李煜不答，只是轻抚琴弦，奏起《凤求凰》的曲调。
琴音清越，如泣如诉。
杨嫣然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眼中敌意渐消，浮现出欣赏之色。
一曲终了，阁内静得落针可闻。
“此曲...”杨嫣然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可是太子殿下自创？”
李煜点头：“去年在金陵所作。当时东宫梅花初绽，凌...”
他突然住口，眸中闪过一丝思念。
杨嫣然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节：“凌？…？”
“凌如霜。”李煜坦然道，“孤的侧妃。她...与姑娘有几分相似。“
杨嫣然冷笑几声：“原来太子殿下是将孤当作替身？”
“非也。”
李煜摇头，“如霜是如霜，嫣然是嫣然。你们虽性情相似，却各有千秋。”
他顿了顿，“孤只是觉得，若你们相识，定会成为知己。”
杨嫣然别过脸去：“我与敌国妃嫔，无话可说。”
李煜不以为忤，反而问道：“杨姑娘可知道，孤为何坚持放走张文表家眷？”
杨嫣然一怔：“张文表？岳州守将？”
“正是。”李煜眸光深邃，“因为我知道，仇恨只会孕育更多仇恨。今日孤宽恕敌人妻儿，来日孤若落难，或许也能得人宽恕。”
杨嫣然沉默良久，突然道：“太子殿下既有如此胸襟，为何不放我离去？”
李煜凝视着她，突然轻声道：“因为孤舍不得。”
这直白的回答让杨嫣然猝不及防，
脸上飞起一抹红晕，随即又恢复冰冷：“殿下请自重！”
“杨姑娘。”李煜正色道，“孤知你恨我入骨。但两国交战，各为其主。孤欣赏你的才情气节，真心想与你结交。若你执意拒绝...”他顿了顿，“那孤只好命人每日为你诵读诗文，直到你改变主意为止。”
杨嫣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怎能如此无赖！”
“为留住想要的人，有时不得不无赖一些。”
李煜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杨姑娘好好想想吧。对了...”
他指向那架焦尾琴，“此琴暂借姑娘解闷。”
待李煜离开后，
杨嫣然怔怔地望着那架名贵的古琴，美眸之中愤怒渐渐化为困惑。这个敌国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与此同时，城外号角声起，楚军已至城下。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