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王夫人的愤怒
寿宴开席,府中依旧遵循旧例,爷们在前厅一桌,女眷于后院一桌,后院还搭了个戏台,供女眷们听戏。
林如海携着厚礼如约而至,他特意挑选了些风雅之物,贾政素爱诗书字画,这些礼物正合心意,惹得贾政喜笑颜开。
酒过三巡,厅中爷们见林如海在座,纷纷上前敬酒,言语间满是热络。
李洛也未被冷落,如今林府与荣宁二府往来密切,他又身居武安伯之位,自然成了众人攀谈的对象。
王夫人在后院瞥见前厅这番热闹景象,见林如海与李洛备受推崇,心中妒火中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恨意翻涌却又无处发泄。
明明是自家府里,明明是自家老爷寿宴,这些人也太势利了些,竟对外人如此推崇。
他看着自家老爷那副不争气的模样,心中怒气更深。
如此这般,王夫人哪有心思听戏,带着丫鬟在园子里散心。
走着走着,忽闻嬉闹叫嚷声,循声寻去,竟见贾环、莺儿、张翠柳、紫鹃等人围坐下棋耍钱。
她心中火气腾地窜起,几步冲过去,贾环背对着她浑然不觉,还在催促“接着耍呀”,却见其余人脸色骤变。
说是耍钱,实则张翠柳有意让着贾环,顺带教他些道理。
她看这小子虽说是个少爷,在府里过得还不如丫鬟。
虽说性子顽劣,可更多是被环境教育的。
所以贾环很听张翠柳的话,对她很尊重,加之她出手大方,丫鬟们也愿与她玩。
谁知此刻竟被王夫人撞个正着。
王夫人阴沉着脸扫过众人:莺儿是宝钗的丫鬟,张翠柳、紫鹃、香菱又都与黛玉相关。
她正愁没处撒气,这下逮着机会,沉声说道:“好哇!老爷寿宴竟成了赌局?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不好好伺候主子,倒在这儿耍钱!”
虽说听起来声音不算大,可言语里的怒气,在场的众人已然都听出来了。
莺儿、紫鹃等人吓得发抖,贾环也缩着脖子,唯有张翠柳往前一步,淡淡道:“二太太想怎么罚我们?”
她平日里也最看这二太太不顺眼了,大太太好歹蠢但还占几分直率。
这位则是标准的戴着面具过日子的,前些日子王夫人搞的那事,她还记得呢。
这话登时激怒王夫人,果然丫鬟也跟主子一般没有礼数,可见这林家家风如此,已然无可救药。
她狠命招手叫金钏儿、玉钏儿,又唤婆子来行家法:“猖狂至极!今日定要让你们知道规矩,不把你打死,我这太太怕是不用做了!”
今日让她抓住,便是把这几个小蹄子打死,又有谁能挑她个不是?
心里打定主意,今日必然要见点血,要不然难解她心头之恨。
张翠柳冷笑:“我倒不知二太太何时能管我家夫人的丫鬟了?更何况,我哪里就成了丫鬟了。”
王夫人哪肯示弱,喝令婆子上前抓人,却见张翠柳身形一闪,不过几下,几个婆子竟被掀翻在地。
当年她爹说的倒也没错,这姑娘也就练个强身健体,可是也得分跟谁比,跟她哥哥和李洛那两个变态自然是如此。
可比起府中女眷,那她就是天下无敌的吕奉先。
王夫人气得手指发抖,正要破口大骂,宝钗、黛玉、探春等几个姑娘已匆匆赶来。
她转头向黛玉、宝钗发难:“这就是你们带的好丫鬟!耍钱不说,还敢顶撞主子,这府里还有王法吗?”
宝钗忙赔笑打圆场:“姨妈息怒,是我们管教不严,带回去定当严惩。”
王夫人却推开她,盯着黛玉:“你呢,你说怎么办?”
黛玉知道王夫人这是冲自己来,话里连姑娘都不叫了。
虽知张翠柳有些不妥,却不愿她落这人手中。
她淡淡道:“是我管教不周,本想带回教训,可二太太说她顶撞主子,她是我家姑爷的妹妹,哪来的‘主仆’之说?不过确实也有些不尊重长辈了,若二太太非要罚,不如叫我家姑爷来,他身子壮,随你打。正好,妹妹有错,兄长来担,也是自然之理。”
王夫人肺都要气炸,转而指向贾环:“环儿,跪下!”贾环吓得扑通跪地,浑身发抖。
她又对着探春说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弟弟,你也一并跪着吧!”
平日里她要太太的风度,要别人看到嫡母的气度,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今日她已然是气急了。
什么吃斋念佛,什么大度,被她抛之脑后,她今天只想出这口气。
他管不了林家这个,还管不了自家庶子吗?
至于宝钗,终归是自家姐妹的孩子,她的丫鬟也必然是被带坏的。
王夫人喝令婆子架住他要打,忽听前院传来喊声:“圣旨到——”
众人听闻圣旨,哪还顾得上旁的,纷纷往前院赶去。
前院的贾政即刻命人撤下戏班子与酒宴,摆好香案,率众人跪在中门候旨。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荣国府,霎时间一片肃穆寂静。
王夫人也匆匆地赶到前院接旨。
不多时,夏守忠在一众小太监簇拥下踏入府中,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径直走到大厅中央。
贾政、贾赦等人慌忙伏地叩首,大气都不敢出。
夏守忠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高声宣读,竟是晋封贾元春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还宣贾政及家人即刻面圣,进宫谢恩。
王夫人乍闻旨意,整个人僵在原地。
哥哥刚失势,女儿却突然显贵,这反转让她眼眶发烫,腰杆瞬间挺直了几分,声音都带了颤音:“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她急着要与夏守忠寒暄,却见对方已笑着走向李洛和林如海,那热络劲儿比宣旨时更甚。
李洛笑着拱手:“夏公,怎么又是您亲自跑一趟?”
夏守忠连忙摆手:“哎哟洛哥儿、林先生,这加封妃子可是大事,咱家不来哪能成?”
林如海也笑道:“恰逢家兄寿辰,不如留下喝两杯喜酒?”
夏守忠连连推辞:“使不得使不得!还要赶着回宫复命呢,改日改日!”
王夫人看着这一幕,满心愤懑,明明是自家天大的喜事,这太监却只与外人热络!
可眼下正是要紧关头,她强压下怒意,戳了戳身旁发愣的贾政。
贾政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搭话,随后匆匆收拾准备入朝谢恩。
女眷们也赶忙回房更换朝服,准备进宫庆贺。
临走前,王夫人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贾环和探春,又看向宝钗和黛玉,语气难得平和:“宝丫头,你自家丫鬟你带回去管教;林姑娘,你的人也领走吧。我这个太太是管不了了。”
等她从宫里回来再做计较,她女儿如此显贵,还怕找不到机会吗?
你林如海再心腹,能比得上枕边人?
早晚让你家失势,到时候你们还能这般对我吗?
还敢如此轻视我吗?
她瞪了探春二人一眼,“环儿就跪在这儿,你这个姐姐就好好看着,等我回来再算账!”
说罢,便心急火燎地随众人往宫中赶去。
接到旨意后,府内瞬间忙碌起来。
仆人们抬轿牵马,主子们顾不上平日的端庄,匆忙穿戴整齐便往外赶,该穿官服的穿官服,该着诰命服的着诰命服。
消息很快传到宁府,贾蔷、尤氏与秦可卿也急忙赶来,两府上下浩浩荡荡朝着宫城而去。
有爵位官身的贾赦、贾政、贾蔷等人要去拜谢皇帝,诰命夫人们则进宫拜见皇后、老太妃,顺便与贾元春相见,其余人只能在宫城外等候。
李洛跟着去,倒不是为了凑热闹,而是满心疑惑:皇帝向来对勋贵心存戒备,怎么突然封贾元春为妃?林如海像是猜到了什么,婉拒众人的邀请,径直回家去了。
众人赶到紫禁城,贾赦许久没进宫,贾蔷前两日刚谢过恩,贾政虽挂着工部员外郎的职衔常去上朝,但面对这般特殊情形,也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李洛身为上直亲军卫同知,即便还在休假,也对宫里路径熟门熟路,带着众人按规矩很快到了乾清宫。
皇帝平日大多在此处理政务,偶尔才去后宫,行踪不离这两处。
夏守忠见众人到来,连忙让他们在宫外候着,自己进去通传。
乾清宫前,汉白玉阶泛着清冷的光。
贾赦微微挺直脊背,目光不自觉扫过宫门铜钉。
贾政整了整身上的官服,工部员外郎的身份虽不算显赫,但此刻代表贾府,容不得半分疏忽。
贾蔷看着这两位的模样,也赶忙挺了挺身子,让自己看着显贵一些。
话音未落,夏守忠尖着嗓子喊道:“宣宁荣两府众人觐见——”
三人屏息定了定神,迈步踏入殿内。
至于李洛,不紧不慢地跟在众人身后踏入殿内。
对他而言,这乾清宫他来得比荣禧堂还勤,自然没有半分紧张之色。
几人刚进殿,便见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严肃。
贾家众人见状,慌忙行起大礼。
李洛这才想起规矩,无奈也跟着叩拜,若是独自前来,反倒不必如此繁琐。
皇帝抬眸扫过众人,这才发现混在其中的李洛。
原来夏守忠通传时,只提及贾家众人谢恩,竟未提李洛也在。
皇帝先是命众人起身,忽而看向李洛,沉声道:“你小子怎么来了?”
李洛忙赔笑道:“听闻陛下有此大喜,特来道贺!”
这话一出,贾赦、贾政心中猛地一紧。
这等调笑之语,怎可对天子说出?
生怕他激怒天子,正想着如何开口求情,却听皇帝似笑非笑:“长本事了,连朕都敢打趣?罢了,既来了,先站一边去。朕且先与贾家几位爱卿说说话。”
李洛熟稔地退至殿侧,身姿笔挺,一如往昔当值时的模样。
待李洛站定,皇帝神色复归威严,望向贾家众人道:“贾赦、贾政,你贾家世代受恩,今赐元春贤德妃之位,既是她勤勉恭顺,也是看在你等辅佐之功。”
贾赦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发颤:“臣等愧不敢当!定当教导族人,永效犬马之劳!”
皇帝手指轻叩龙椅扶手,语气忽而转冷:“永效犬马?朕听闻,你家在金陵的田庄,近日与当地官府多有勾连?”
贾政心中一凛,连忙叩首:“陛下明察!定是下人办事不力,臣即刻彻查,绝不让此事污了圣听!”
皇帝盯着颤抖的贾家众人,半晌方道:“最好如此。元春既入皇家,贾家更当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这一场恩宠……”
李洛心里不禁暗笑,看来这皇帝封元春为妃,恐怕并非心甘情愿。
否则何必刚见贾家众人,就拿金陵的事敲打?
哪家勋贵没点这种勾当?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田庄。
贾家众人慌忙不迭磕头谢恩,说了无数好话,皇帝才挥手让他们退下。
等众人退出去,李洛刚往旁边跨出一步,皇帝头也不抬便开口:“哟,李卿怎么还不走?恩不都谢完了?”
李洛赶忙道:“臣心里有疑问,陛下明察秋毫,自然看的出来,还请陛下为臣解答一二。”
顺德帝再次搁下笔,伸手端起案头的茶盏,却未饮,只是轻轻摩挲着杯沿:“你这人就是好奇,想问封妃的事吧?这事当然不是朕乐意的,只是不得不卖别人个面子。甄老太妃你知道吗?那是看着我父皇长大的,按百姓家里讲,她应该算我的祖母了。”
他抿了一口茶,“她或许是心善,老想着调节我们之间的事,可这些事哪是能调解的?”
说到这里,皇帝目光扫过李洛,指尖无意叩击桌面,片刻后话锋一转,“况且甄老太妃娘家在金陵,本身也算勋贵的人,她这调解存的心思,也难说。”
说罢,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哼笑。
突然,皇帝身子前倾,手肘撑在龙案上,目光如炬:“李卿,你岳父可没跟你讲过当年发生的事吧?”
李洛心中一凛,赶忙说:“自然没有。”
皇帝靠回椅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你就不好奇吗?”
李洛笑呵呵地说:“好奇自然是好奇的,可臣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臣这种寡言少语、沉默内敛的人,知道有些话不该问。”
这话逗得顺德帝仰头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你呀你!那朕便跟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