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兴趣。”柳成荫轻嗤一声。

　　“你是不敢吗？”拓跋弘冷喝喝道。

　　这般拙劣的激将法，柳成荫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依旧自顾自斟酒浅酌，全然不作理会。

　　拓跋弘在旁边僵立半晌也没等到柳成荫的回应，一时间觉得丢了面子，面上青红交加，却终究不敢在学宫主殿内造次。

　　他身旁几名趋炎附势的世族子弟见状，当即围拢上前，意图堵住柳成荫的去路。

　　朱高轩同样也被围在了中间，看到这种情况大腿又开始发颤：

　　“柳兄，今日怕是难以善了，你可有什么办法？”

　　“怎么没法善了？”柳成荫感觉有些好笑，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酒盏，“他们闹得越凶，反倒越容易引起先生们的注意……静观其变就好。”

　　果不其然，角落的骚动很快引来了教授席的注意。

　　“你们这群小崽子在这儿干什么呢？”楼东席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群人逼近的步伐瞬间僵住了，纷纷转过头看向那矮胖的老头，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说说吧，你们想干什么？”楼东席习惯性捋了捋鼠须，“入学礼才结束，就想要搞欺凌同窗这一套了？连孔老都瞧见了，说学宫内容不得这等歪风盛行。”

　　因为楼东席一直以来好说话的形象，原本他们见到楼东席时还只是有些僵硬，并没有觉得会不可收拾。然而当楼东席提到孔祭酒，他们当即坐不住了。

　　毕竟祭酒不仅仅是学宫的一号人物，还是在夏皇面前都算得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若是让这位祭酒不喜，那么他们以后的前途恐怕就早早到头了……

　　“没有的事。”有人强笑道。

　　“没错，不过是同窗间闲谈而已。”另一个世族子弟补充道。

　　“是这样吗？”楼东席把视线转向拓跋弘。

　　“额……确实。”拓跋弘心里再憋屈，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咬牙挤出一句：“本少……我与这位同窗有过一面之缘，来找他叙旧。”

　　楼东席又瞥了他一眼，一副我懂但是我懒得跟你计较的样子。

　　“罢了，今天是入学礼的要紧日子，别在这里惹事了。”他摆摆手，“筵席将散，都退下吧。”

　　随着那些世族子弟作鸟兽散，楼东席踱着步子来到仍在自斟自饮的柳成荫身边。

　　“你小子倒是沉得住气。”楼东席饶有兴致地说道，“都被人围起来了还有闲情逸致喝酒，就一点不担心他们动手？”

　　“若是他们真能在此地动手，晚辈倒要怀疑是否来错了地方。”柳成荫嘴角微勾。

　　不过他还是放下碗筷，起身行了一礼：“还要多谢楼师解围。”

　　“哈，你小子……”楼东席捋着长长的鼠须，失笑摇头。

　　他对柳成荫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心知肚明。

　　邙上学宫若是在入学礼当天，连一些霸凌事件都放任不管，这里的问题就很严重了，甚至不值得他入学。

　　“老夫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楼东席叹了口气，忽又压低声音，“陛下开庶民入学之先河本是善政，可以广收天下英才。只是这邀请函买卖之事……”

　　话未说尽，他便拂袖归席。

　　月至中天时，筵席终于在杂乱的人声中散去，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学生三五成群，蹒跚从主殿走出。

　　因为学宫内只有重要节日才能饮酒，许多学生有一些报复性痛饮的心理，或多或少都带着醉意，踉跄着步伐走回寝舍。

　　有些人喝多了，醉醺醺地趴在泮池边上，朝着池水中呕吐；有些人嘴里说着胡话，指着月亮说，自己迟早有一天能修炼到摘下月亮……

　　殊不知这些丑态，早已被暗处的学官计入考评，会影响年末考核中的心性评分。

　　“柳兄，你今晚好像一直有些心事？”朱高轩拍着鼓胀的肚子，打了个饱嗝，问道。

　　“哦？”柳成荫瞥了小胖子一眼，轻轻挑眉，“我还以为你只顾着胡吃海喝呢，想不到还有这般眼力。”

　　“嘿嘿，胖子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一绝！”朱高轩骄傲地竖起大拇指，“不然我一个庶人，过去这一年怎么在学宫立足？”

　　“真有你的。”柳成荫轻声笑了笑。

　　“所以柳兄是有什么心事？”朱高轩追问道，“明明今天是入学礼的好日子，礼后的筵席也相当不错，除了中间有点小插曲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值得费心的事情……”

　　“也不是有心事，只是……”

　　笑意渐敛，柳成荫望向琉璃瓦上流转的月华。

　　这一个月来的修炼让他愈发清醒：朝廷苛政、官员腐败，大夏王朝积弊已深……而王朝末期的问题按照历史进程来讲，需要一场浩大的起义来推倒重建，重塑乾坤。

　　然而这是个修仙的世界，修仙者的存在让底层的反抗成了徒劳，农民起义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所以整个社会已经演变成一个极为畸形的架构。

　　仅仅依靠诛邪除魔的方式，已经无法挽回人皇幡的颓势，或许……唯有培植能与仙门抗衡的力量，方能破而后立？

　　这个念头令他悚然一惊。

　　他攥紧了袖中的幡旗，心中思索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是否有什么问题……

　　似乎自从获得此幡以来，自己就有一种紧迫感，被幡旗催促着去击杀更多的恶人、以此来收集功德、提高人皇幡的效用。

　　然而作为人皇幡的持有者，他却从来都只想到了杀人，强忍着洁癖带来的不适在日复一日地动手，从未深思过如何真正改变这污浊世道。

　　自巩县县城走来，柳成荫说服了玄微道长的同时，其实也一定程度上说服了自己——

　　这大夏王朝已经烂到了根子里，更多人心中的恶，被这吃人的社会引出……但正因为世道崩坏，才更需有人在这黑暗中点燃星火。

　　“柳兄在想什么？”朱高轩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柳成荫转头看去，发现小胖子正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又回过头，望向那月光下巍峨的学宫主殿，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无妨，只是忽然想通……我有事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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