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璃瑜声音低哑，像是要压住心底某种不愿启齿的预感。她拉了苏雁一把，也跟着没入其中。

　　我深吸一口气，望着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灰色漩涡，心脏骤然抽紧。若说之前是下墓，这一步——才算是踏进冥底。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具端坐的尸身，喉咙一动，没再开口。脚步落下，眼前一片昏暗。

　　我是在一阵彻骨的寒意里恢复意识的。

　　魂识缓缓浮起，却发现自己脚下并无实地。四周皆是淡灰的雾障，空无天穹，也无根基，只有一条条黯淡的“字脉”在空中交织，如同命轨被剥了皮，只剩枯白的筋络。

　　走在这地方，仿佛连呼吸都能割裂识海。

　　璃瑜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透着沙哑：“这里便是魂渊折脉……”

　　我看去，只见她双眉紧锁，唇色白得几近透明。苏雁靠在她身旁，呼吸凌乱，魂火时明时灭，像是随时会熄灭。

　　“每一步，都要耗魂识。”璃瑜抬眼看向四周那条条浮动的残字纹，嗓音低沉，“别乱走。要沿着字脉缝隙走，才能避免识火彻底溃散。”

　　火痕站在前方不远处。她周身的焚心印正散出一道道暗红魂焰，如灯塔一般在死寂的雾海中引路。她没回头，只是抬起左手，魂焰在她掌心凝成一道笔形。

　　“跟我走。”她淡淡开口，声音在这空无之地里仿佛都带着一种迟滞。

　　我咬牙点头，踏上那条如骨脊般的字脉。每落下一步，魂识都被硬生生抽走一线。走到第十步时，我额角的魂印已开始浮现，火光在印下颤抖，似在挣扎。

　　雾中时不时响起低微的啜泣，有些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潮湿的冷意，好似活人的哭声，又像死魂临终的喃喃。我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归裁印在袖中开始轻微跳动，如同察觉到这地方不该存在。

　　终于，火痕停下了。

　　她站在一处低陷的灰台前，神色凝住，半晌未动。

　　我循她目光看去，那灰台形如断碑，但台面却被剜得无比平整。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每一行都以“名”起笔，每一行都像刀割一样深嵌石骨。

　　璃瑜走近，抬手抚过那些笔划，指尖抖了一下：“这是……字亡台。”

　　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什么地方？”

　　“传说中……命书最初封印弃名者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抑制的敬畏与恐惧，“所有试图逆笔自书的人，名字都会被刻在这里——无论成与不成。”

　　我走近几步，视线一行行扫过那些刻字。每一行都写得极慢极深，像是谁以命火一笔一笔烙刻。

　　【骈临·未命】

　　【墨溯·弃裁】

　　【炽愈·失录】

　　……

　　那些名字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每一个都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荒凉。

　　然而当我望向最后一行时，指尖猛地一僵。

　　那行字很短，只有两个字。

　　【火痕】

　　空气像是瞬间被抽干，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火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一行字，指尖缓缓抚过那刻痕。她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某种疲惫的解脱。

　　“……这是什么意思？”我嗓音发涩，“为什么这里，会有你的名字？”

　　她没开口，只是抬头看着我。那一瞬，她眼底的魂火微微闪烁，像是从前所有未言的事都在燃烧，却燃不出一句解释。

　　璃瑜低声道：“火痕……你到底是谁？”

　　空气沉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我……不是书后册录的焚后余魂。”

　　“我是……字亡者。”

　　那一瞬，我耳朵里轰地一声，魂识几乎要炸开。

　　“什么意思？”我喉咙发干，声音在颤，“你当年不是焚后余焰？不是书后赦封的那支残魂？那你……是谁？”

　　她垂下眼，声线如灰：“我，是命书最初三十六禁名之一——火痕。”

　　“当年试图自命，失败，被书后斩去命轨，魂火封于此。后被焚心印带出……便是如今的我。”

　　我呼吸停滞，璃瑜脸色惨白，苏雁已经无力再惊讶，只是低声道：“所以……你本就是弃名之魂。”

　　火痕点头，眼底透出一种决绝：“如今我重来此地，也算是归还旧债。”

　　“你要怎么归还？”我声音沙哑。

　　她缓缓抬起手，焚心笔已在指间燃起：“若归沉真想逆写命书——我便要在他之前，写下最后一笔。”

　　她说着，指向台后一处扭曲的灰纹：“那是折脉深处的通道。若不封死，字亡台会成为他逆写的笔心。”

　　我们还未反应，忽听一声极缓的笑声，在台后深雾中响起。

　　那笑声带着一种破碎的残响，如同有人在旧纸堆里一点点把咒字嚼碎，再吐出来。

　　“果然来了。”

　　一道黑影从灰雾中缓缓浮现。

　　那已不再是人形，而是一具由黑墨与灰火织就的魂影。全身散发出淡淡的墨气，脸上五官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洞，空得像两口深井。

　　“归沉……”璃瑜低声咬牙，咒印已在掌中浮现。

　　他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像夜里碎玻璃的脆响：“多年不见，你们倒真是锲而不舍。”

　　我一步上前，死死盯住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卷血色残契，咒焰在其上旋转：“你们至今都不明白么？”

　　“我要重写命书主笔谱。”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低沉而荒凉：

　　“让所有未被承认的名字，都写进这一部——”

　　“最后的命卷。”

　　那一刻，整个字亡台的刻字，全亮了起来，万千弃名者的命痕同时燃烧。

　　我看着那一行行名字，心脏剧痛。

　　或许，他不是全然错。

　　可若真放任他提笔，整座书界都将——再无归路。

　　那一刻，整座字亡台像是被一根无形的脊骨骤然贯穿。

　　每一行刻字发出凄厉的低鸣，仿佛千万个在绝望中挣扎的弃名者同时睁眼，想要看清是谁要把他们再度写回命轨。

　　归沉的身影微微前倾，灰墨流从他掌心蜿蜒而出，迅速沿着刻满弃名的石面蔓延。他那张空洞的面孔看不见表情，可声音却带着一种阴冷到极致的悲哂。

　　“你们以为能拦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