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0章 笔并未断
他话音未落,整座台心忽然裂开一道竖缝,无数条灰黑魂流如蛇般涌了出来。
它们没有血肉,通体只是一种半凝固的墨与火的混合物,既像流淌的咒液,又像活着的触须,密密麻麻地扑向我们。
我第一时间抬手,将归裁印死死按在胸口,魂识如烈焰般燃烧,想要构筑一道隔绝屏障。
可那些魂流并不冲我身体,而是从四面八方缠住我的魂印,一瞬间,那股咒墨渗入我心口,冰凉得几乎把我整条脊椎冻断。
“赵磊!”璃瑜低吼,正要向我冲来,却被几条灰墨之索硬生生拽退,脚下命脉浮现寸寸裂纹。
我喉咙发出一声低吼,拼命催动识火,却发觉自己的魂火仿佛被那墨封死死按住,连挣扎都慢了半拍。
归沉的声音近乎温柔:“你最擅归裁,那便先尝尝,什么叫做……无归。”
他指尖轻轻一扣,我胸前那道归裁印猛然裂开一缝。下一瞬,一股巨力像是从我魂页深处暴起,将我整个人狠狠拖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中。
我是在一阵极寒的刺痛里恢复意识的。
睁眼时,眼前空无一物,只有一片幽暗得没有方向感的虚空。四周散落着无数残破的魂页,它们慢慢漂浮,发出轻微的啜泣声。每一张上都刻着模糊的符印和未完成的字迹,有些甚至隐隐浮现出被剥去命轨者的影子。
这是封印空间——魂页囚域。
我抬手,却看见自己手臂上浮现出一道道狰狞的灰色咒缝,像是被强行缝进了这片囚域。我想挣脱,可每一动,身上就传来剜骨般的疼。
忽然,有一张残魂页缓缓飘到我眼前,上面刻着一行血色字迹:
【归裁者·赵磊】
【已判定为:逆书阻命】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归沉——”我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撕裂,“你疯了!”
可没人回答。只有那灰黑咒纹一寸寸往我识海里钻,像要把我的命魂拆散、重写。
就在我几乎要丧失神智的刹那,一抹暗红光痕猛然破空而入。
火痕。她一步踏进魂页囚域,焚心笔在掌心骤然点燃,火光把四周残页照得通明。她的影子被扭曲拉长,整个人仿佛随时要融入这片荒凉的黑暗里。
她看着我,眼底却浮现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怜悯,也像是悔意。
“别动。”
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左手抬起,掌心浮现一道极古老的符印。那符印通体血红,纹路与书后印记全然不同,却带着某种更深的、早于命书初立的气息。
“火痕……”我喉咙发涩,“你在做什么?”
她没看我,眼神已空了三分,像是在看见某段久远的残影。那焚心印一点点攀上她脖颈,血色火焰沿着骨骼蔓延,她声音里透出一缕死寂:
“我……是第二代焚后。”
“我本应在焚心碑里试笔,为命书落第一道归火印。可那一笔,未成。”
她说着,眉心忽然绽开一朵淡灰火莲。那是她残缺魂识深处的印记,封存的记忆在此刻被唤醒——
她看见自己在无尽碑林中跪着,双手握笔,却迟迟写不下去。书后立于她身后,眼神漠然,焚心碑上密密麻麻刻着一行行“未命之名”。
“你若不写,便无焚心印。”
“你若写错,便是弃名。”
她没能写完。
所以她被弃为废魂,流放在焚心碑后残火深处。
那是她最深的耻辱。
也是此刻她最锋利的力量。
焚心印彻底燃尽,火焰如血色长河,冲击整个魂页囚域。周遭的残魂页一张张被点燃,嘶吼声震耳欲聋。灰墨咒缝被硬生生烧裂,可我看得出,火痕的魂识也在寸寸塌陷。
就在囚域边缘开始崩解时,一道清冷的咒光忽然破空而来,将我与火痕同时笼罩。
“归火停息,魂印退散。”
是璃瑜的声音。
她与苏雁不知用什么方式破开囚域,咒力透过残页将我硬生生拉回现实。眩晕中,我看见苏雁双手结印,周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如一座祭台,她的唇色已毫无血色。
璃瑜立在她侧,双目中燃着一丝几乎癫狂的决绝。她咬破指尖,将一滴魂血印在空中,血与火交融,形成一轮暗红法印。
“绝律环火,破墨缚。”
轰——
咒纹炸开,魂页囚域在瞬间彻底崩塌。
我们三人同时被抛出,跌在字亡台上。
我剧烈喘息,胸口的归裁印裂得比先前更深,几乎失去感知。火痕半跪在地,魂火在她背后熊熊燃烧,她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却没出声。
苏雁脸色苍白得骇人,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破咒时的符痕,血滴顺着她手背流下。
而归沉,立在刻满弃名的碑台中央,周身残墨如潮汐般向后退散。他低头看着那根被璃瑜“绝律环火”烧断的残契,手指轻轻摩挲,面孔模糊,却透出一种说不清的荒凉。
他抬起头,看向我们,声音幽冷:
“你们拦不住。”
璃瑜冷声:“至少今天,你写不了。”
归沉静了片刻,忽然低低笑了。
“写不了……也罢。”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那残破的字亡台。刻满弃名的石面,随着他一指,纷纷绽开深红的咒纹,如旧血渗透白骨。
“主印未焚。”
“终章必落。”
他话音一落,整座台心骤然陷下,黑色咒火在其中翻涌,形成一口深渊。
那一刻,我看到无数残魂影从深渊底部缓缓漂浮,眼神空洞,嘴中低语着同一个词:
“归……书……”
归沉的影子在咒火中渐渐淡去,最终化作无数碎墨,被深渊吞没。
我踉跄着站起,死死握住归裁印,感到脊骨都在发冷。
这一战,我们赢了。
可那残印,却还在脉搏里微微跳动,像是某种命运的倒数。
这一次,命界或许真的再无归路。
风停了。
在归沉消散的瞬间,字亡台陷落成一口漆黑深渊,仿佛从书界底部劈开一道纵贯命魂的死缝。那深处的黑火翻滚不止,黏稠得像活物,时不时有残页魂影浮出,低声呜咽,旋即被咒焰吞没。
我死死握着裂开的归裁印,感觉每一息都在与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抗衡。
那一刻,我心底升起一种寒意:归沉走了,可他的笔并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