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瑜皱眉，沉声道：“不是它未灭，而是我们——曾读。”

　　我一听这话，只觉心底一凛。是啊，那书虽未真正落笔，但我们已窥见其封面，甚至听闻其名轨之咒。命识本身，已被染上一道难以驱逐的回响。

　　“那怎么办？”苏雁的声音压得极低，她此刻看上去疲惫到了极点，眼下的咒纹隐隐发黑，像是魂骨深处仍在被什么东西撕扯。她靠在塔侧，喘息间目光仍未从塔顶的那道裂痕上移开，“若这书真已入了我们识海，那它是不是……永远不会真正沉没？”

　　璃瑜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着裂痕，眼中魂光一闪一灭。她像是在默算，又像是在回忆。

　　我们没有再多言，沉默在这废咒塔下弥漫。可越是沉默，我心里那种说不出的阴寒越发浓烈。

　　那天夜里，我辗转难眠。

　　我记得月光未至，风未动，可苏雁却忽然惊坐而起，浑身冷汗，双目泛白，像是刚从某种古咒的梦魇中挣脱出来。

　　“你怎么了？”我连忙扶住她，只觉她全身都在发颤，掌心冰得像尸骨。

　　她嘴唇哆嗦着，低声说：“我梦见了一片海……”

　　我一愣：“海？”

　　她点点头，神色恍惚：“可那不是水，也不是火。那是倒立的字海——每一滴波澜，都是咒文，每一朵浪花，都是残页……那些字，不是给我们写的，是写在魂底的，是被遗忘之后才浮起的。”

　　我听着她这番话，脊背一阵冰凉，忽觉空气中有股子古怪的腥甜味飘过。

　　“梦里，有个女人。”她继续说，眼神透着一种惊恐而又复杂的迷离，“她穿着一身旧火袍，背后拖着半截燃尽的魂帛。她站在那字海中走着，脚步一深一浅，每走一步，就有字从她身后浮起，倒立……朝我扑来。”

　　我脑海中一片混乱，立刻唤醒火痕和璃瑜，将梦境细述一遍。璃瑜听完后沉吟半晌，才轻声道：“这是魂识裂痕的回渗，不是梦，而是——潜咒。”

　　“未轨之书，已在她识中留下了影迹。”

　　她顿了顿，看向赵磊：“你听见那段魂言之后，一直沉默不语。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赵磊自魂塔角落走来，脸色比从前更苍白，眼底那抹青灰几近墨黑。他眼中没有惊惧，只有那种像是临近诀别前的清明。

　　“有一个地方，也许能让我们彻底找出那书的根源。”他缓缓道，“但……那地儿被禁了一百年。”

　　璃瑜转头看他，目光如刃：“你是说——笔道古层？”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话里的重量。

　　笔道古层，是书界曾经最古老的一处魂页实验场，也叫“弃笔之层”。那里封印着史上所有“无笔者”的魂迹。那些人是未曾落笔之魂，是拒绝命轨之律的原笔纪叛魂。传说中，他们存在于命书之前，生于无裁无序之地，死后魂骨不入书页，而沉于古层之下。

　　“你确定？”我压低声音问他，“你想去那地方？”

　　赵磊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却透着决绝的重量。

　　“若不查清这魂识回响的源头，哪怕再封十本《未轨书》，它也终将——回到我们识海中。”

　　他一字一顿说完，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我明日动身，去古层。”

　　火光暗淡，魂页塔影愈发深沉。

　　那晚我久久未眠，眼前总浮现苏雁口中那倒立之海，还有那女子——身披旧火袍，行走咒浪之中。她未言一语，却仿佛在等我们书尽最后一笔，再由她——焚为灰页。

　　笔道古层，书界被封印百年的废域。

　　据传，那是命书初纪最早一批“无笔者”被驱逐、封缄、遗忘之地。他们拒绝立名，拒绝落笔，拒绝被魂火记录，堪称命轨系统的逆种。千年未有人踏入过这片绝境，传说其地曾被焚书之咒彻底洗净，连魂页残渣都无法残留，成了一页被裁剪的空白。

　　可如今，我们却不得不踏入。

　　穿过断碑荒野后，一道被黑雾咒火吞噬的通道呈现在眼前。那咒火并非真正的火，像是某种灰魂在地脉间低语，时隐时现，燃而不熄。我握紧归裁印，额角沁汗——每靠近一步，那火便多一分窒息之意，仿佛它不是阻我们，而是在试探识海的裂隙。

　　赵磊站在我前头，脚下的咒火没能灼穿他魂印，但那缠绕在他影子上的灰线越来越明显。我看得出来，他已非全然是他自己。

　　咒火隧道逼仄如井，四壁有残留的笔墨渍痕，一道道涂抹的痕迹像是咒文被强行抹去后留下的烧痕，还有些像是某种东西在挣扎逃出之时抓出的指痕，深至石骨。我不敢多想，只盯着前方那点幽光。

　　火痕走在我身侧，她手中焚心笔燃起一寸灰焰，那焰不照光，只照魂。每过一处岔道，她便轻划一笔，留下焚痕标记。我听见她低声呢喃：“这通道的火……不是书界造的，是咒构自生。这里早就不是人写的地儿。”

　　她话音刚落，前方忽然开阔——隧道尽头是一片黑石台阶，宛如笔锋削过的岩面，直插向下方地心深处，黑得连魂火都照不透。几尊残破的碑像立在入口左右，身形模糊不清，却俱无头颅，笔形断裂，像是被剜去魂源之咒的“旧笔魂”，在千年前便被从命书中剔除。

　　“到了。”赵磊喉间低声咕哝一句，手指轻拂台阶边缘，忽然一顿，“你们看这地面。”

　　我俯身一看，只见石阶上竟刻有一连串古怪的图腾，那图案既非归裁、亦非焚心，更非书后所常见的裁印标识。线条蜿蜒，如某种巨兽躯壳，头颅下坠，尾端勾连文字，像是……以魂为血、以字为骨的尸图。

　　“这不是命书一系的。”火痕皱眉，手指落在一处纹路交错之处，那里像是一枚倒写的笔印，却被反向烧刻，仿佛是在封印，而非书写，“这种笔迹……来自原印纪前。”

　　“什么意思？”我压低声音问她。

　　她深吸一口气：“这里，可能是远古的——笔殿。”

　　我心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