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殿，那是传说中第一批执笔者留下的初代建筑，用于接引无序魂火，为之试笔、断魂、筑咒。

　　若这地儿真是笔殿残址，那我们踏入的就不再是书界的一角，而是命书最初的“未成篇章”。

　　牧瑶轻轻蹲下，指尖落在一块浮石旁，无意中碰触了某条隐藏线缝。

　　“别动！”璃瑜低喝，可已经来不及。

　　“咔哒——”

　　清晰的机关启动声响起，震得脚下石台微微一颤。我手中归裁印猛地发热，像是察觉到什么古老咒印被激活。

　　下一刻，石地一震，面前的一座笔魂碑竟缓缓滑开，一道漆黑如墨的穴口缓缓开启。

　　穴中，是一具端坐的“旧笔人”。

　　那人——不，应说那物，已经没有了人的模样。

　　它骨肉已灰，身披破碎书袍，笔骨嵌入手臂之中，像是活生生把自己封进了咒骨之中。

　　最诡异的是，它眼眶中仍燃着两缕细弱的魂焰，像是某种极其残忍的封魂术让它保持着半活半灭的状态。

　　它忽然张口，那口中竟残留着碎裂的咒牙，声音如纸被火灼，发出沙哑而诡异的回响：

　　“笔……未绝……”

　　“书……未亡。”

　　那声音仿佛不属于一个人，而是整个古层在嘶喊。

　　它从我脚底传来，又在我识海中回荡。

　　我甚至看到那口中，伸出一截截断裂的笔影，似乎想要挣脱身体，重新落于某一页未写的命轨上。

　　“这是旧笔尸魂。”火痕脸色苍白，“魂咒封缚，强行留识，只为等下一次续笔的到来。”

　　璃瑜蹙眉，目光如针落在周围壁穴之上，沉声道：“不对，这不是普通封印。这地形……是故意引我们来。”

　　她猛然抬头，盯住头顶穹顶一角。

　　“整个结构，是——笔殿改建。”

　　我们齐齐一愣。

　　“笔殿……”我声音发颤，“你是说，真正的机关，不在这里？”

　　璃瑜点头：“在下面。”

　　她伸出裁墨笔，在地面轻轻一划，那地砖应声裂开。

　　裂缝之下，是一层黑灰相间的碎骨图阵，像是千万残笔之咒被燃尽后重新凝固的“骨咒”。

　　“这才是真正的机关——骨咒坍塌区。”

　　“这里，埋着未笔之火。”

　　话音一落，那“旧笔人”忽然扭头，空洞双目死死盯住我们。

　　“你们，来续火？”

　　璃瑜目光凝如死水，一字一顿回应：

　　“不是续火。”

　　“我们，是来——熄的。”

　　那“旧笔人”的魂影尚未散尽，灰烬之下，余火未息。

　　地面的骨咒阵在璃瑜的裁笔划开后，竟隐隐渗出一股陈腐之气，带着生铁与灰骨交融的腥锈味，仿佛千年的尸墨仍在潮湿中发酵。

　　我站在那缝隙上方，感觉脚底轻轻一震，像是有什么正在地下缓慢爬行，那种感觉……不来自肉体，而是识海深处的悸动。

　　赵磊俯身察看裂缝，指腹轻触骨咒边缘。只听他低声道：“这下面……有水。”

　　“是古层地下脉络。”火痕将焚心笔扣在背后，缓声补充道，“早年弃笔者流放之时，为防魂火逸散，曾以咒水封穴。那水，不净。”

　　我们一行人顺着地裂缓缓而下。骨咒阵底部是一道垂直咒井，极深，魂火照不透的那种黑。

　　我将归裁印悬于前方，火光隐隐拉出一道通路，正是旧时书界古脉废水道的残段。

　　此路极狭，仅容单人穿行，两侧石壁上布满流蚀痕迹，咒水似早已腐蚀其纹理，许多刻文断裂，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干净的笔章，惨不忍睹。

　　空气潮湿冰冷，犹如死尸之息。

　　咒气混着潮气，滴落时发出“啪嗒啪嗒”的粘腻声响，仿佛我们不是走在废层，而是行于某种古咒的腹腔深处，每一步都踩在腐败文字上。

　　“这里好像……不是自然水蚀。”我低声开口，神经紧绷，背后发凉。

　　“是的。”璃瑜顿了顿，眉心紧锁，“我感知到一种持续运转的反刻术式。”

　　她指向前方拐角，那处墙壁斑驳不堪，但在火痕一笔照亮之下，我们看清了真正的结构。

　　那不是墙，而是一扇门。

　　门上不是咒印，而是咒刻——逆向书写、倒缀字形、古式反笔。

　　一整道门板由魂骨所筑，血字嵌入骨缝，如墨未干的笔划仍在微微颤动，仿佛某种禁术还在生效。而门中间，赫然刻着四个字——反刻魂门。

　　“从未在命书一系见过。”我吸了口凉气。

　　“这扇门，封的是谁？”牧瑶靠得近，手刚抬起，苏雁却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

　　“不能碰。”她目光恍惚，神识微乱，像是识海中忽有波澜在翻滚，“我……我能试试唤它。”

　　苏雁闭上双目，口中开始低吟灰咒。

　　那咒不成章，不成文，更不属任何裁系。

　　她一语未尽，掌心竟缓缓渗出灰烟，如魂血倒流，逸入门缝之间。

　　忽然间，魂门剧震！

　　门上的四字微微鼓动，一道扭曲的人形自咒门之中缓缓浮现。

　　它没有五官，面皮光滑如墨，却在咒火一照之下，现出一层似皮非皮、似纸非纸的质感，如同生前被笔火焚毁，重制后才勉强拼贴出的魂面。

　　那东西站在门内，缓缓抬头，对着苏雁的魂识，吐出四个破碎音节：

　　“咒……面……守……笔。”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我甚至听不到身旁众人的呼吸，只觉喉咙紧得难以开口。

　　那魂影静默半晌，声音如刃划旧纸般刺耳，却又透着千年未语的焦渴：

　　“笔未亡……非因续火……而是——名，未完。”

　　我皱眉：“名？”

　　它点了点头，动作如残魂牵动线偶，骨骼错位地发出咔咔脆响。

　　“有一地……唤作遗名之殿。”

　　“那是……未被命者……沉魂之地。”

　　“他们……未得笔名，不入书册，不归命轨。然其念犹在，未断。便凝于……遗名之殿。”

　　璃瑜缓缓抬起头：“他们，是书界的——遗忘之民？”

　　“是。”咒面点头，身影微晃，“你们……若欲封绝《未轨书》之回响……须先——熄遗名之火。”

　　话音未落，它体内忽然裂开数道魂咒伤痕，似乎什么封咒被强行切断，魂身骤然碎裂成无数残页飞散，消散于咒门中。

　　苏雁被这冲击震退半步，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她勉强站稳，声音颤抖：“他……他已被刻魂所弃。那片遗名之殿，才是《未轨书》的前身，是所有未命之魂的……哀骨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