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天气,万物寂静,错落有致的楼台亭阁里最适合观雪听风。
一袭青绿误闯冰天雪地,轻盈得像只雀儿,唯独愿意栖息在高台小窗边,正对雾纱窗里的长案。伏案苦读的郎君抬头之际,猝不及窥见这抹天色。
二人的目光浅浅交织,都红了脸颊。
万钰下意识摸自己的耳畔碎发,生怕有哪里不妥,再低头去寻杨永霖,雾纱窗里已经没了人影。
想来自从那次榻边交谈后,杨永霖一日比一日忙,别说去看她,连正妃那里都没空去。若不是今日偶然看见他在舫间读书,她都要以为他又出远门了。
就在万钰为今日的遥遥相望而满足时,身后台阶上响起脚步声。
不曾想杨永霖会特意过来。
“怎么穿这么少?”
杨永霖虽然这么问她,其实自己身上也穿得单薄。刚从碳火暖和的屋里出来时尚且不觉得,现在浑身已经凉透了,寒气钻进披风里,有些刺骨的疼。
万钰当着他的面掏出两个汤婆子,顺带还有热乎的暖气从她怀里泄出来。
“妾习惯多带两个汤婆子,不爱穿太厚。”
她说着又将汤婆子塞回披风里,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惬意。
杨永霖也有不顾人死活的自主力,他干脆将万钰拥入怀中,代替汤婆子为自己取暖。二人贴得那样近,近得过分燥热。
感受到怀里人不太安分,杨永霖加大禁锢力,将那张通红的小脸按进自己的胸膛,热烈地传达自己澎湃的心跳。在他可以轻易发现的地方,有个艳红的身影气恼得跑开了。
“殿下……妾去替您取两个汤婆子……”万钰并不知道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自己又将萧沁得罪了,她此刻只想逃离这过分紧张的怀抱。
杨永霖看到萧沁离去后明显没那么用力了,笑看怀里人羞涩地退出半身距离。他看似随口说道:
“思嘉阁住得习惯吗,我娘没有为难你吧?”
“嗯……”万钰想了想又补充道,“公主很忙,我也很少能见到她,每日替她绣荷包、打绺子,没什么不习惯的。”
“忙?”杨永霖一副疑惑的模样,“可是最近没什么事情交给她忙,因为桑棠部的事……算了,这些事你不该知道。”
他嘴上说着万钰不该知道,目光里其实满是等待。不过他算错了万钰的性格,说不该知道她就真的不多问。
二人又随便聊了两句,蒹葭过来寻人时,杨永霖一转身的功夫就消失没影了。
回去的路上万钰满脑子还在回味方才的对话,字字句句平淡如水,却宛若耳鬓厮磨。
突然,她品味出什么。
“蒹葭,你有听说桑棠部的什么事吗?”
“桑棠部?”蒹葭思索一番,无非那些众所周知的事。
万钰解释道:
“殿下方才说漏嘴,公主貌似因为桑棠部的事受牵连,最近都不太受重用。朝堂之事本不该我操心,但公主对我很好,即便知道我是使计进的东宫还是对我关照有加,我想回报她。”
“您自身难保,谈何回报?”蒹葭的话也是事实。
万钰倒不觉得气馁,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方法,我有我的方法。虽然不能影响朝政,但我可以在内务上尽心。”
“您已经给公主绣了十个不重样的荷包了,您够尽心了。”蒹葭无可奈何地笑了。
这还不够,万钰心生一计。
当晚,萧沁带着一众侍女闯入思嘉阁,不由分说地将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天,为数不多的几样摆设全被砸毁,万钰都被人故意推倒在满是琉璃碎片的地上,鲜血霎时间流了一地。
这样一闹,整个东宫都从睡梦中被惊醒,亮如白昼。
杨同喜披着软衾匆匆忙忙出来主持公道,就看见地上跪着两个不成体统的丫头。
小丫头萧沁披头散发看着狼狈,脸上凶狠的表情像要咬人,脚底下还踩着万钰的裙摆。万钰伏在旁边瑟瑟发抖,手上腿上全绑着绷带。
杨永霖对着二人一筹莫展,将希望全寄托在杨同喜身上。
杨同喜精明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浅浅一流转,冷脸无言。
“怎么回事?”穹庐替她发问。
萧沁的侍女率先告状:
“回禀公主殿下,侧妃的人趁着我们不主意,给塔娜下毒,我们已经找到了证据!”
塔娜就是萧沁养的那头鹿。
“为了一头鹿,闹得这样不堪,你觉很骄傲?”穹庐的话瞬间打压了这个侍女的气焰。
人群中又站出一人,看装扮是萧沁的人,但她气质不俗,不是一般侍女。
“奴婢赫弥叶,拜见公主,请容许奴婢多说两句。”
她规规矩矩地请示,杨同喜没有拦她。只听她说道:
“在我们维疆,母鹿是槐娲娘娘的孩子,有崇高的寓意,豢养的鹿越是健康,预示这个人的家庭就会越来越幸福美满。何况这是太孙殿下送给太孙妃的,我们重视塔娜就犹如太孙妃重视两国姻亲之好。现在塔娜被人下毒,无论是出于对生命的怜惜还是对国婚的敬畏,都该找出凶手,严惩不贷。”
她说话就很有水准,起码穹庐无法反驳。
杨同喜看似听进去了,撑着额角连连点头。
萍儿见状立马也替万钰陈情:
“回禀公主,我们侧妃从未踏入太孙妃宫殿半步,更不可能给鹿下毒,这是栽赃。”
“我栽赃你?”萧沁腾得站起来,就要扑上去打人。
杨永霖及时将萧沁拉开,如提溜小鸡仔一样提溜在手上。
赫弥叶拿出从思嘉阁找出来的证据,呈给杨同喜看。
“公主请看,这是毒水芹,看似和水芹一模一样,牲畜吃下去会呕吐抽搐,甚至毙命。我们在思嘉阁后院池塘边采摘的,若是不信可以去验证,那里长了许多毒水芹。”
“毒水芹?”萍儿急了,“我们只当是水草,还想着这样冷的天有这点绿草当真不错,所以没有清除。再说了,它自己长在池塘边,我们哪里知道它有毒。”
“不知道吗?”赫弥叶举着毒草冷笑,“都说侧妃饱读诗书,见识不凡,在徽州时打理家业、规整田宅不在话下,当真不认识这种田间地头常长的毒水芹吗?”
万钰面对她的质问毫不怯场,反问道:
“你一个异邦人对陈国风物如此了解,恐怕有意学习过。我倒不会特意学习辨别毒草,我所学中馈之术在于派人遣物,田间地头的事交给佃户便是,长毒草还是长庄稼无需我来操心。”
她说地也有理,还暗暗将嫌疑还给萧沁等人。
萧沁见杨同喜一副不爱管的样子,急得脱口而出:
“你少信口雌黄,我明日便告诉我阿姐!”
此话一出,侍从们都低下头屏住呼吸。东宫事物摆到皇宫台面上,丢脸且不说,岂不有越俎代庖之嫌疑?
但萧沁不懂这些,只当摆出贵妃姐姐镇住了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