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节日临近,街上越来越热闹,不少酒家已经开始预售今年的桂花新酿。
一大早雅利就跑到杨同喜屋里,央求她带自己去街上。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小王子已经不是刚来时那般胆怯害羞,活泼调皮得性格渐渐彰显。他连说带划,要一种红彤彤像灯笼一样的果子。
“你是在哪里吃过吗?”
杨同喜对着镜子给眼睛敷花泥,耳边久违地充斥着孩童的撒娇,这种感觉竟然还不错。
“阿爹进城的时候给我买了,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木头上面,有很多很多小签子,然后上面有红红的,吃起来甜甜的酸酸的……”
雅利越形容小脸皱得越紧,嘴砸吧砸吧似乎在回味。
“……是什么呢?”杨同喜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地替他一起想。
侍佛提议,不如直接上街去看看。
“也好,顺便去常乐楼买些月饼。”
“什么是月饼?”雅利问。
“月饼啊,月饼就是用来供奉月亮的点心,你看到就知道了。”
侍佛看着自家公主与小王子相处得这般幸福和谐,心底都忍不住柔软起来——要是公主能一直这么开心就好了。
主仆几人轻车简行汇入熙熙攘攘的街道,在人潮的推动下终于来到常乐楼,此刻买月饼的客人已经从三楼排到了街上,绕着常乐楼围三圈。侍佛好不容易抢到号,一看“六百三十三”,前头还有五百多人。
“好多人啊……”雅利扒在车窗上朝外看,忍不住伤心起来。尚且够不着地的两只小脚烦躁地摆来摆去,将车厢踢得咚咚响。
杨同喜本来是有特权直接进包厢雅座等人伺候的,但她看出雅利性格里的急躁,有意磨磨他的性子,故而按着他在外面一起等。
眼看太阳从东边划到南边,从南边落到西边,别说小孩儿,大人的性子都要磨没了,终于轮到他们。
小二殷切地跑到马车前替杨同喜掀帘子,见到车里的人真容时立马“呀”的一声愣住了。
杨同喜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好在小二激灵,将嘴里的“公主”二字咽了回去。
此时的雅利已经如霜打的茄子,对月饼提不起兴趣,但他没有发脾气,而是小声喃喃了一句“我好饿”。杨同喜将他抱起来,小声安慰道:
“一会儿就能吃到月饼了,阿娘再给你点一桌子菜,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下雅利终于忍不住埋怨起来:
“月饼到底有什么好吃的,为什么要排这么长的队?在光明塔,我要什么立马就有,从来不要排队!”
杨同喜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一句:
“唾手可得的东西值得珍惜吗?”
她这个问题对于年幼的雅利而言太晦涩难懂,雅利既不明白什么是“唾手可得”,也不明白什么是“珍惜”,但他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点杨同喜要表达的意思。
“要排队等很久的东西,就是值得珍惜的对吧?”
然而杨同喜摇了摇头,
“是即便知道得不到还是一次次去等的东西,那才是对你而言值得珍惜的。”
母子二人的对话被香甜的月饼打断,小二将一盘芙蓉花状的月饼放置桌子正中间。
“公主,这是侯大厨今年新研究的口味,请您品鉴。”
月饼被从中间切开,粉糯的流心红豆从里面淌出来,看得人忍不住咽口水。雅利伸手就拿起一半,大口吃起来。或许是小孩儿喜甜,又或许是饿太久,一碟子月饼几乎全被他吃了,吃到最后还发出心满意足地慰叹。
明明是杨同喜想要吃月饼,此时她却毫无胃口,看着雅利憨直可爱的吃相默默垂下眼眸。
此刻楼下走过一个叫卖糖葫芦的小贩,他手里摇晃着拨浪鼓,边走边吆喝,红艳艳的果子点缀着逐渐暗淡的天色。
杨同喜一眼认出那是雅利心心念念的“灯笼”,隔着层层楼宇叫住小贩,垂下一只手朝他抛去一只装满银子的荷包。小贩身手矫捷地接下荷包,满登登的分量一下子砸得他喜笑颜开,他扛着所有的糖葫芦兴冲冲进了常乐楼,朝三楼的“大客人”跑来。
雅利正专心吃饭,偶然间一抬头,就看到头顶挂满了“红灯笼”。他腾地站起来,仰头看着这些果子傻傻地张嘴。
“小客官,您的糖葫芦。”小贩蹲下身,方便雅利拿签子。
雅利取下最红最大的果子,几乎是抱在怀里,不假思索地送到杨同喜眼前,
“阿娘,就是这个,你吃。”
杨同喜接过他手里的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细语一声“酸”。
但她还是将这串糖葫芦全吃完了。
糖葫芦真的很酸啊,越是裹着红艳艳的糖,越是甘香诱人,回味越是酸涩,可是那么多人喜欢吃它,仿佛等不及品尝那点甜。
不知何时,雅利用稚嫩地手掌抚摸上杨同喜的脸颊,擦去她鼻尖湿润的水珠,担忧道:
“阿娘,你怎么了?”
杨同喜勾了勾嘴角,尽量笑得自然些,回答他:
“雅利,你该回你阿爹身边去了。”
在杯盏交错的人群尽头,稚依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不用问他怎么找到这里的,只知道他一肩落寞一肩固执,站在那里就像站在十年前的高台上。
他还是这么执迷不悟,不愿意承认此时人非彼时人,他们不可能再并肩了。
雅利第一次对阿爹的出现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幼小的内心或许也明白阿爹的出现意味着阿娘的离开。
“阿娘……”他呜咽起来,“你不要走……”
杨同喜别过脸,不再看他,温暖的怀抱也逐渐放开,任由孩子如何依赖都不再给予回应。
她知道会有无数指责和谩骂向她袭来,但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常乐楼下无数平凡的一家三口携手而行:夫妻和睦、孩童烂漫,撒过一路欢声笑语;常乐楼里,也有无数和和美美的家庭在一起分享美食佳肴:妻子含蓄、丈夫海量,推杯换盏间就醉了半宿清欢……
杨同喜孤零零地坐在包厢里,自始至终不再看那对父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