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灯火阑珊。
万悦园里的宴会终散场,宾朋尽兴而归,只留下满目狼藉。
东倒西歪的杯盏,泪尽蜡干的烛灯,破碎糜烂的花瓣,浑浊不堪的池塘……这里不像是庆祝,而是破坏。
杨同喜在假山后找到杨永霖,他身边倒着几只酒壶,手上还有半杯酒,脸上已经红得不成样子,连脖子都胀紫了。
“不能喝还喝成这样?”杨同喜嘴里责怪他,脸上却满是心疼。
杨永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对她的责怪毫无反应,连手上的杯子都握不住,一不留神就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王广呢?”杨同喜问周围的人。
但是没人说得上来往日与太孙殿下几乎形影不离的王大人怎的今日一直没露脸。
最终,还是杨同喜把杨永霖带走了。因为带着这个“拖油瓶”,她只能回东宫,出门时远远地给了周子鹤一个无奈的表情,二人心照不宣。
路上,尽管车夫努力放缓速度,马车还是有些许颠簸,杨同喜到觉得没什么,杨永霖却被颠得头晕目眩,捂着脑袋直喊疼。
他钻进杨同喜怀里,孩童般撒娇耍赖,
“阿娘,叫车停下啊,颠得我想吐。”
“要吐就吐阿娘身上吧,外头又冷又黑,咱不要下车了啊。”杨同喜的安抚既颓废又宠溺。
好在杨永霖没真吐她身上,坚持到进房间才开始呕吐。
侍女们匆匆忙忙进来替太孙收拾干净又匆匆忙忙离开,好像这里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侍佛在一旁多了一嘴,
“自从公主处置了那个奸细,东宫侍女没一个敢在殿下面前兴风作浪。”
红荷的身份从未被公开,侍女们以为她勾引太孙不成反被处死,所以不敢再动太孙侍妾的心思,尤其是内侍,一个个对他避而远之。
这事好,也不好。
杨同喜看似漫不经心地擦手,实则动了怒。
“将殿下身边的侍女全换了,换谁等殿下醒了自己决定。至于换下来的,留在你手下调教。”
侍佛不像穹庐那样刀剑利落,她更擅长折磨,即便是哑巴她都能叫他求饶。这群看菜下碟的内侍落到她的手上算是可惜了。
不知道杨永霖是不是感受到杀气,睡梦里突然惊了一下,然后就抓着杨同喜的手死死不放。
杨同喜看着这个睡着了才乖的孩子,拿他丝毫没有办法。
等杨永霖再次熟睡,侍佛才提起万钰,
“殿下和万钰似乎关系匪浅,万钰有意接近殿下,您看……”
“由她去吧。”杨同喜说,“万钰……她要是有本事攀上霖儿这根救命稻草,也算是她的造化。”
因为杨同喜决定对万甫动手,无论如何要叫他永无翻身之地。
远在徽州的杨同贲就像和她有心灵感应一样,脑海中突然出现万甫的名字。他放下手头的东西,开始在桌案上堆成山的文书里翻找。
终于,他找到了。
一本封面上写着“经水论”其实内容全是记账明细的抄录本,越看越觉得蹊跷,越来越符合他的猜测。
他翻到四年前的一页,细细数过去,终于看到一行字——岁赐粮食壹万石予桑。
…………
第二日,杨永霖十分恭顺的从醒来就等在杨同喜屋外。
杨同喜走出来时,还以为院子里站了个木头。
“怎么了,你不好好儿休息,杵这儿干什么?”
杨永霖抬头,一脸谄媚。
“娘,儿子来看看你。”
杨同喜可不吃这套,她最清楚这小子的脾气,一旦露出这幅哈巴狗的样子,就是要害她劳神伤肝。
“有话直说。”
既然如此,杨永霖就真直说了,
“我不想娶萧吾尔沁,阿娘有什么办法让爷爷收回旨意吗?”
“没有。”杨同喜果断回答。
“娘~”
“不是娘不想帮你,而是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之前是一家人关上门商量,给了你两个选择,你一个都不要。现在当着全天下的人宣布,你还想悔婚,是打你爷爷的脸还是打萧吾尔氏的脸?再说了,萧吾尔沁那么喜欢你,从你回来就一直缠着你,你也没有明确拒绝过她,她和贵妃难免觉得你也有意联姻,现在你要悔婚,你让她怎么想,是要逼死她吗?”
要这么说,杨永霖更委屈了。
“让萧吾尔沁去宫书房读书的是你,我以前进宫还可以在宫书房躲清净,现在宫书房里都躲不了她。何况她一个小姑娘,我不好把话说得太绝,怕伤她的心。这下好了,成了我的不是。”
说到这里,杨同喜有些内疚:当初随口这么一提,主要气杨永霖为了逃避婚事干那些浑事,谁想到助了萧吾尔沁。
“霖儿,事已至此,萧吾尔沁你必须娶。哪怕只将她当做瓷娃娃供起来,你都不能叫她受半分委屈,这不仅仅为了你二人,也为了两国友好。”
杨同喜的劝慰让杨永霖彻底失去希望,他不仅感受到婚姻的强迫,还感受到内心某种悸动夭折的疼痛。
下午,赐婚的圣旨送入东宫,杨同喜表面高高兴兴地接旨,重重打赏报喜官,背后命人将圣旨藏好,别叫殿下看见了堵心。
侍佛收好圣旨来和她说一声,顺便带来穹庐那边的消息。
“万甫行事顺利,没有察觉被监视,还暗中与图里郎讨论两国军事。他说草原兵马壮硕,中原人不及十之一,唯善调兵遣将,以兵法胜之。图里郎问他如何培养良将,他先是说自己善兵法,后又说父命难违才从了文。”
这番话,论他通敌都不为过。杨同喜冷笑,看开不需要自己动手,万甫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送。
“回信给穹庐,图里郎的阿嬷是自己人,让她务必拿到二人私交的证据。”
有了这个证据,再佐以杨同贲刚发现的抄录本,皇帝保不住万甫。
就在杨同喜苦思冥想如何再计划得滴水不漏些时,有人来报:
“公主,万钰小姐送来一盒点心,说是为了感谢公主昨夜的照拂。”
万钰?杨同喜诧异地看向门外,恰见一席青衣袅袅而来。
“臣女万钰拜见公主。”
杨同喜讷讷地叫她起身,头脑却像是被惊涛骇浪拍过。
也不知万钰说了什么,杨同喜只答应好,冷不丁嘴边被送上一块糕点。
“公主?”万钰疑惑,公主不是答应了品尝,怎么不吃呢?
杨同喜下意识躲开没有试过的点心,但又鬼使神差地凑近,小小地咬了一口。
甜而不腻的糕点在舌尖化开,她尝到似曾相识的味道。
一瞬间,她的心更凉了。
直到万钰离开,她都没有缓过神来,呆呆地将点心吐到侍佛递来的帕子里,目光却一直盯着万钰离开的方向。
“公主,怎么了?”侍佛以为点心有问题。
“我……”我脑子很乱。
但是杨同喜终究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