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知道她生来就是储君,那你知道她为了走这条继承之路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杨勖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
“我是为了保护你啊!”
杨同喜却不屑道:
“别人怎么样与我何干?难道我不当太子这半生就顺遂了?”
她说的话像是一把刀插在杨勖的心口,她怨恨地目光使之心虚。
只听她继续说:
“凭什么我有过人天资却得不到公平的教育?凭什么我有非凡的智谋却不能在朝堂上施展?凭什么我一介天之骄女要下嫁给无才无德的蠢货?凭什么我远嫁和亲的贡献被轻易一笔带过?——就因为女太子的不幸,你就认定女人的一生就该是温顺平庸的,你就剥夺所有女人站起来的资格——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
她将憋在心里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不仅不觉得痛快,反而浑身颤抖得厉害。
不知何时,父女二人都泪流满面。
“你不能公平一点吗?”杨同喜几乎在哀求,“你明明知道我的能力,为什么不能公平地给我机会,我会比任何人表现得都好,我会是你最可靠的辅助。你知道的……”
面对杨同喜闪烁的泪光,杨勖哑了声。
最后还是杨同喜自己擦干眼泪,整理仪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离开前背着杨勖说道:
“您好好儿休息吧,明天我会让田御医继续给你调养的。”
…………
寅时,黎明破晓。
第一支鼓声震撼了皇宫沉默了四十年的尘土。
随着礼乐走向小高潮,文武百官具恭候在殿外,无不肃穆。
礼乐暂停,九鼎抬出,于其中焚香烧经文,祭天祝庙、昭告万民。滚滚浓烟涌上,天地一派昏暗。
旁边小道上,周子鹤被押了出来,和他一起被五花大绑的,是一只肥猪、一头黄牛、一只公羊、这些都等着砍头祭天。他看向肥猪的时候,猪淅淅淋淋地拉了泡屎,熏得旁边的太监一个劲儿捏鼻子。
主道上,杨同谒身着赤黑冕服昂首阔步走上祭台,举着香朝皇鼎三叩九拜,然后将手中三炷香插入香炉中,这代表他的野心终于占据了政权中心。他回首俯瞰文武百官,冠带俯首相接,都在为他的霸业臣服。他满意极了。
礼官得到他的眼神示意,高呼一声“请帝临”。万众瞩目下,杨同喜搀扶着杨勖缓缓走出来。
杨勖也穿着黑金冕服,站在太极殿上与杨同谒遥遥相望。一个佝偻腰背,一个昂首挺胸,似乎高下立见。
而杨同喜,她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杨同谒的虚荣心。他仿佛在说:看,不可一世的光明公主还不是要对我俯首称臣!
杨同喜代帝宣读传位诏书,在她打开圣旨前她都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只是扫视一眼,便明白这是杨勖的手笔。
先是贬低杨勖年老昏聩,然后吹捧杨同谒顺天应人,传位是民之所向、天命难违。
她叹了口气,看向杨同谒,只觉得他高傲得像只锦鸡。
“咨尔湘王:国朝之兴,不在一人,帝命之受,惟德是已……有尔天纵神武,智韫机深,深躬万里,仰国仰民……”
杨同谒陶醉地享受从杨同喜口中读出的文字,一步一步登上太极殿。或许是讴歌的文字太长,就剩最后两级台阶时还没念完,他很有耐心地停下脚步,等她慢慢读。杨同喜也是很有眼力见,跳过一段冗长的马屁,直接到最后最关键的一句话。
“今传帝位于湘王,公卿百官,四方长吏,下至士民,宜悉祗奉,以——”
杨同谒侧耳,等她结文。
然而他身后的突变就在一瞬间,随着杨同喜念到最后一句话,暗处蠢蠢欲动的利刃顷刻间出鞘,铿锵声骤起时,两边侍卫胸口一凉,捂着脖子直直倒下。不等骚动传达到高台上,那里也有了动作——
“以儆效尤!”
这四字一出口,被权利蒙蔽双耳的杨同谒也终于意识到不对,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番天旋地转,转眼间就被按到在地。
他几乎迸发出胸腔内的所有力气嘶吼出一句“护驾——”,可是能护他驾的士兵尽数倒地。
随着他的受擒,杨同喜满脸惊诧,连连后退,好像自己都没料想到这一出。她手上还举着一柄伪装成匕首的金钗,差点就刺入杨同谒的胸膛,不过那几个制服杨同谒的人打乱了她的动作,她此刻举着匕首护在胸前,随时可自保。
按着杨同谒的是三个太监,说是太监,看他们的身手和身段,怎么也不可能是真太监。
不仅杨同喜慌了,杨勖也慌了,因为他看到台下涌出来的刀斧手瞬间将这里包围,这绝不是他的安排。
在场的官员吓得脸色惨白,四处逃窜,可是没走几步就被提着血淋淋刀刃的刀斧手逼得退回中央空地。当然潜伏其中的杨同喜的人,趁机高喊“逆贼已擒,余党快快投降”。然而他们也没镇定多久,就看到和预料中不一样的禁林军朝这里奔来。
刀斧手以为禁林军是杨同谒的人,立马整好队形,以作应战。
眼看双方要厮杀起来,杨同喜和杨勖异口同声——
“住手!”
二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随后松了口气。
原来这就是他俩的计划。
杨同谒行刺那晚,何友全带着杨勖的私印进入密道,向外求援,杨勖则留在寝宫里稳住叛军。
杨同喜进宫看似自投罗网,其实也是为了给援军拖延时间。
不管是谁的拖延起了作用,反正杨同谒同时抓到杨勖和杨同喜后就得意忘形,完全忘了自己才是那个瓮中鳖。
他的大部队还在凉州,跟他行刺的亲信以及都中接应的叛徒都极其有限。他想要尽快登基称帝,将大部分精力放在这场传位大典上,却忽略了暗中集结的两路人马。
杨勖的计划是暗中用杀手替换捧礼袍的太监,只要杨同谒一离开亲信近卫的保护就立即将他制服,以此要挟其余逆贼同党投降。杨同喜的计划是从城防军里调一支小队,伪装成各府亲眷再混入仪仗队,只要杨同喜一声令下就立即跳出来砍杀死杨同谒的亲卫军,控制住局面。
小道上的太监被禁林军抓了起来,捆他的绳子就是一开始捆牛羊的绳子,上面还有屎尿。可是这时候他不知道臭了,因为他自己都吓失禁了。
周子鹤被松了绑,两个人抬着他去见皇帝和公主,他经过百官面前时还不忘安抚他们:
“诸位不要怕,不要怕,一场闹剧罢了。”
同僚见他这幅惨样,心软者甚至哭了起来。
杨同喜看到他身上新添的几道伤口,心疼得说不出话,默默闭上眼。
皇帝也没想到堂堂丞相会亲自行苦肉计,心里也暗暗赞叹。
只有杨同谒气急败坏,即便刀架在脖子上还不肯投降,大骂杨同喜狡诈恶毒。
不消杨同喜动手,皇帝一脚踹翻他,痛骂道:
“畜生!把他给朕押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