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鸡飞蛋打
一直到放学陈志飞都没出宿舍,倒是李松林临过来看了他一眼。
“事儿都出了你也别上火,我相信你的人品,戴老师不也把她妈推走了吗?估计是谁在她妈那儿嚼舌根子了。明天得去公社开会,晚上早点休息养足精神,别有啥精神负担。”
李松林走后陈志飞,陈志飞垂头丧气地眯了一会儿。
直到日头西沉时,这才拖着步子往家走。
李松林那番话像块热膏药似的糊在他心上——明着是安抚,暗里却透着蹊跷。晚风卷着场院飘来的稻壳,在他裤脚边打着旋儿。
刚拐进自家土院,就看见吴秀兰坐在井台边发愣。
洗衣盆翻扣在泥地上,几件衣裳泡在污水坑里,蓝布衫吸饱了泥水,活像只溺死的鹌鹑。
“咋回事?”
陈志飞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
吴秀兰见是他,一把攥住他手腕就往院外拽,手心冰凉得像井绳。
“快走!”她急得直跺脚,“妈在场院跟人干仗了!那几个长舌妇说你跟戴老师……”
话没说完,屋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像是搪瓷盆砸在了门板上。
王红梅的骂声炸雷似的劈出来:“丧门星还有脸回来?我说咋见天往学校钻,敢情是去搞破鞋!老吴家的脸都让你丢粪坑里了!”
竹帘子猛地一掀,露出张涨成猪肝色的脸,“滚!这辈子别让我瞅见你!”
陈志飞浑身血液冲上头顶,他一把将吴秀兰拽到身后:“妈,这话可是您说的!”
“就是俺说的!怎么的!”
陈志飞扯下门框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衣领上还沾着去年秋收时的麦芒。
他抖开大衣往肩上一披,转头盯着吴秀兰:“秀兰!你跟不跟我走?”
屋里死寂了两秒,突然炸开王红梅杀猪般的嚎哭:“老头子哎!你在阴曹地府睁开眼看看啊!”
她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脏围裙往花白头发上一蒙,两腿在地上蹬出两道灰印子,“倒插门的女婿都敢骑脖颈拉屎了,老吴家这是要绝户啊!”
咣当一声,腌酸菜的粗陶坛子从灶台滚下来,在泥地上摔成八瓣,咸菜汤溅得到处都是。
陈志飞拽着吴秀兰就往外冲,院墙外几个看热闹的婆娘像受惊的麻雀,呼啦一下散开了。
“秀兰!志飞!”大姨子吴秀丽突然从厢房窜出来,嗓子都喊劈了,“快回来!妈喝农药了!”
吴秀兰嗷地一嗓子,甩开陈志飞就往屋里冲。
陈志飞狠狠踹了脚墙根的泔水桶,黑着脸跟进去。
满屋子刺鼻的敌敌畏味儿,绿玻璃药瓶滚在炕沿下,王红梅正抽风似的在炕上打挺,把补丁摞补丁的炕单蹬得乱七八糟。
“妈!妈您别吓我啊!”吴秀兰扑上去又掐人中又揉心口,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陈志飞抓起炕头的搪瓷缸子灌了口凉水,全喷在王红梅脸上,转身就往外走。
“陈志飞你个没良心的!”吴秀丽一把扯住他后襟,“俺娘都要咽气了你还走?”
陈志飞甩开她的手,指关节捏得嘎巴响:“我去借生产队的驴车!真喝农药这会儿都该凉透了!”
说着就要掀门帘。
“咳咳!”
炕上突然传来两声干呕,王红梅眼皮颤了颤,慢悠悠睁开条缝,气若游丝地骂着:“败家玩意儿……卫生院……那不得花……花十块八块的……”
吴秀兰忙端来半碗凉水,王红梅“咕咚咕咚”喝得山响,嘴角漏出来的水把枕头洇湿一大片。
缓过劲儿来第一句话就是:“陈志飞你个挨千刀的!俺家秀兰跟了你这个穷光蛋,连块像样的铺盖都没有……你倒好,拿着俺家的粮票去搞破鞋!”
陈志飞气得一脚踢翻炕前的尿罐子:“妈!您动动脑子成不?”
陈志飞把军大衣往炕上一摔,“我跟戴老师清清白白,您宁可信外人的闲话也不信自己姑爷?非逼着我认下这口黑锅才舒坦?”
王红梅啐了陈志飞一口:“放你娘的拐弯屁!老李婆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能有假?”
她突然捏着嗓子学起舌来,“你们家陈老师天天给那小妖精开小灶,水果罐头伺候着,比对他亲娘还孝顺!”
陈志飞气得直搓后脖颈:“上回不跟您说了吗?晚上备课李松林都在场!回回都是校长送戴老师回家!今儿个请客是七八个老师分两盒罐头,咋就成我巴结她了?”
“那她娘为啥闹到学校?”王红梅一拍炕席“我就不信自己闺女的名声都不要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妈!”
“我又不是她娘肠子里的蛔虫!”
陈志飞把茶缸往窗台上一墩,搪瓷磕掉一块白漆,“保不齐是得了失心疯!这书我不教了!明儿就回生产队喂猪去!挣得少可活得干净!”
王红梅的骂声戛然而止,她想起枕头底下那沓新崭崭的票子——陈志飞上月刚交的二十块工资。
眼珠子转了两圈,突然抓过炕头的笤帚疙瘩:“凭啥你不干?要滚也是那小贱人滚!明儿我就去学校骂街,没出门子的丫头片子勾引爷们儿,还有脸撒泼?”
吴秀兰赶紧把罐头捧到跟前:“妈您看,志飞心里装着家呢。为送这些东西,他饿着肚子走了十几里夜路……”
“他敢往外送?”
王红梅一把抢过罐头,玻璃瓶在她粗粝的手掌里反着光,“这事儿没完!”
她突然压低嗓门,像头准备扑食的老母狼,“等你转正了,看我怎么收拾那对贱人母女……”
陈志飞后背一凉:“妈您可别闹!明天表彰大会关系到转正……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王红梅虽说跋扈,但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哼,先让她们蹦跶几天。秀兰,给你男人下碗面条,多搁猪油!”
吴秀兰如蒙大赦,拽着陈志飞就往灶间溜。
月光从破窗纸漏进来,照得她手腕上的银镯子一闪——那是结婚时陈志飞用三个月工分换的。
大锅里水还是热的,吴秀兰把两个大饼子放在盖帘上,又要打鸡蛋给蒸个鸡蛋糕。
陈志飞忙摆手拿起个大饼子咬了一口。
“别忙活了,我对付一口就成,我是真饿了。”
就着疙瘩咸菜,陈志飞几口就吃下个大饼子,这才拉着吴秀兰来到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