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博士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层层叠叠向下沉坠的寒意。“覆盖”或“重写”——这两个词比单纯的“封锁”或“关闭”更令人不安。前者是隔离,后者则是篡夺。如果“方舟”的目的真的是用自己的频率覆盖“卡德尔”留下的底层协议,那他们想要的恐怕远不止是继续隐藏“门”。他们可能想要真正地“继承”或“接管”它。这念头让我胸口那块共鸣的温热区域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控制室里很安静,只有设备低沉的运行声。申博士说完后便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等着回应。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催促,却有一种奇特的重量。
周博士先开了口,语气谨慎:“申博士,您提出的测试……风险如何评估?宇弦先生的状态是项目核心,我们不能承受任何可能导致他意识损伤或与‘心核’连接断裂的意外。”他看向我,眼里的担忧很真切。
“风险存在。”申博士回答得直接,“任何深入意识层面的交互都有不确定性。但根据现有数据,”他示意了一下手中刚调取的我的生理记录,“宇弦先生的神经适应性和共鸣稳定性远超常规阈值。他不是被动接收者,他的意识在与‘卡德尔’频率互动时表现出主动的‘调谐’和‘结构构建’倾向。这不是脆弱的连接,更像是一种……正在成长的接口。”
他用的词让我心头一动。“接口”?
“至于风险控制,”申博士继续道,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事实,“我会使用一种经过‘彼岸’项目验证的引导频率序列。它不是刺激,而是营造一个稳定的、低熵的意识背景场,类似于为深层冥想提供纯净的‘底板’。目的是降低他意识中的随机噪声,放大与‘心核’共鸣时产生的有序信号。整个过程,他会保持完全的自主控制,随时可以中止。我会全程监控他的核心生命体征和脑波协同性。”
“彼岸项目验证过?”秦教授忍不住问,“申博士,恕我直言,‘彼岸’的理论方向似乎与意识场研究……”
“秦教授,”申博士打断他,语气依然平和,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彼岸’探索的是物理规律在极端尺度下的统一表达。而意识,在足够深的层面上,可能也是这种统一表达的一部分——至少是它的一种折射。我们确实不直接研究意识场,但我们研究承载意识的‘基底’如何响应信息。我带来的方法,本质上是信息层面的共振筛选,而非神经刺激。”
他说得有些玄,但我似乎能抓住一点核心。他不是把我当成实验体来“测试”,而是试图提供一个更安静的环境,让我自己能“听”得更清楚。这和我之前的感受不谋而合——当周围干扰减少,我与石头的连接反而更清晰、更具结构性。
我看向周博士,点了点头:“我同意尝试。”
周博士凝视我几秒,深吸一口气:“好。但必须做足准备。吴教授,立刻根据申博士提供的参数,调整隔离场的设置,确保电磁环境绝对纯净。王院士,实时同步宇弦的生理数据和‘心核’的任何能量变动。刘专员,加强B-7区及周边警戒,测试期间,非核心人员一律不得靠近。”
命令迅速下达,控制室里忙碌起来。申博士走到主控台前,调出界面,开始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参数。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得飞快,眼神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走到观察窗前,再次看向那块暗金色的“心核”。它静静悬浮,表面流转着极淡的光泽。那个残缺的符号在微弱的光照下几乎看不见,但我能感到它在那里,像一个沉睡的触点。刚才申博士的话让我对它有了新的猜想——“修复协议”、“反制密钥”。也许,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标记,而是一个等待被触发的“开关”,或者一个记录着应对某种威胁的“程序”。
“宇弦先生,”申博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请到这边来。”
他让我坐在控制室一侧特制的、铺垫了感应材料的椅子上。椅子连接着更精密的生理监测设备,但比实验室的束缚装置要舒适得多。吴教授亲自过来帮我佩戴好轻量级的头戴式感应器阵列和胸前的生命徽章。
“放松,就像你平时尝试与它建立连接时那样。”申博士站在操作台前,侧对着我,“但这次,不要主动去‘想’什么,或者‘问’什么。试着放空表层的思绪,将注意力轻轻放在你胸口那种共鸣的感觉上,只是感受它的存在,它的脉动,它的……质地。”
他一边说,一边启动了程序。控制室的主灯光缓缓暗下,只留下必要的操作界面微光。一种极其低沉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嗡嗡声开始弥漫在空气中,那不是耳朵听到的,更像是骨头或者皮肤感知到的轻微振动。空气仿佛变得致密了一些,又异常地“干净”,连思绪都似乎被这种环境抚平了浮躁的边缘。
我按照申博士的引导,闭上眼睛,将注意力内收。胸口那股温热感始终存在,像一盏稳定的小灯。我试着不去分析它,不去赋予它任何意义,只是单纯地感受。起初有些困难,各种杂念——对方的威胁、测试的目的、对结果的担忧——时不时冒出来。但周围那低熵的背景场像温柔的潮水,慢慢冲刷走这些杂乱的思绪。渐渐地,我沉入一种更深、更静的状态。
共鸣的温热开始显现出更丰富的层次。它不再只是一个模糊的感觉点,而是向外延伸出极其纤细的“触须”,这些触须并非物理存在,却有着清晰的方向感——它们蜿蜒地指向观察窗后的“心核”。我感觉自己像一棵树,根系在无声地向着水源伸展。
然后,申博士描述过的“结构感”开始浮现。不再是惊鸿一瞥的模糊印象,而是一幅缓慢展开的、散发着微光的网状图景。它存在于我的“内在视野”中,庞大、复杂、精密得难以形容,由无数发光的节点和连接线构成,充满了动态的流动感。这就是“卡德尔”留下的某种信息结构吗?还是“门”的某种映射?我无法确定,但能感到它的浩瀚与有序。
我的意识像一滴水,落在这张网的某个节点上——那感觉对应着我胸口共鸣的核心。从这个节点出发,我能“感觉”到几条特别明亮、特别坚实的连接线延伸出去。其中一条最为炽热、稳固,直接连向不远处一个明亮而温暖的光团——那无疑是“心核”在这个网络中的位置。另一条则显得极其遥远、微弱,仿佛延伸到宇宙的尽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我心头微痛的频率印记——是“汐瑶”吗?还是“门”本身?
就在这时,申博士的声音轻轻响起,不是通过耳朵,更像直接回响在我意识背景里,低缓而清晰:“注意与你直接连接的那个节点……感受从它延伸出去的脉络……有没有哪一条,传递的不是信息流,而是某种……‘指令集’或‘状态描述’的凝结核?”
我努力将“视线”聚焦。与“心核”相连的主线涌动着温暖而活跃的能量。其他几条较暗的连接线,有的传递着模糊的、碎片化的意象(像是记忆回廊中的场景残片),有的则几乎静止。我仔细搜寻,忽然,在靠近“心核”节点的网络分叉处,注意到一条非常纤细、几乎透明的连接线。它不传递明显的能量或信息,却像一根绷紧的弦,带着一种奇特的“待命”的张力。顺着这根“弦”的指向,我的意识被引向了网络深处一个黯淡的区域。那里,有几个节点以一种不规则的、破损的方式连接着,其中一个节点的“形状”,与我记忆中“心核”表面那个残缺符号惊人地相似!
“找到了……”我试图在心中回应,或者只是让这个发现变得更加清晰。当我将更多注意力投向那个破损节点和那根纤细的连接线时,异变发生了。
那根“弦”仿佛感应到了我的专注,轻轻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从“心核”对应的光团中,涌出一小股温和但明确的信息流,沿着我与它之间的主线传递过来,没有经过我的意识翻译,直接“灌注”进我对那个破损网络结构的感知中。
破损的节点微微亮起,周围的连接线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自我调整、延伸,试图重新建立完整的连接路径。与此同时,一阵微弱但清晰的“警报”感,沿着那条纤细的待命“弦”,反向传递回来——那不是声音或图像,而是一种直接的认知:**校准点γ……偏移警告……协议基础层正在承受未授权频率渗透……修复进程初始化……缺少关键拓扑参数……**
几乎在这股信息涌现的同时,我感觉到整个感知中的结构网络发生了轻微的、全局性的震颤。遥远的、代表“门”的那个微弱光点,闪烁了一下,亮度似乎降低了一分。
“宇弦!”申博士的声音这次是通过空气传来,带着一丝急促。
我猛地睁开眼睛,从那深邃的感知状态中脱离。胸口共鸣的温热感依然强烈,但多了一丝疲惫和震荡后的余悸。控制室里灯光已经调亮了一些,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我,又看向监测屏幕。
“我没事。”我喘了口气,感觉精神有些透支,但意识清晰。
“刚才‘心核’的能量读数出现了一次尖锐但短暂的脉冲,频率特征与你描述的结构网络中那个破损节点激活的瞬间完全吻合!”王院士激动地指着光谱分析图,“还有,宇弦的脑波协同性在那一瞬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并且出现了从未记录过的、高度有序的干涉图案!”
申博士已经快步走到我身边,目光锐利:“你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尤其是最后那一下。”
我尽可能清晰地将感知到结构网络、找到破损节点和待命连接线、接收到信息流和警告的过程描述出来,包括最后那句“缺少关键拓扑参数”。
“‘校准点γ偏移警告’……”申博士低声重复,眼中光芒闪烁,“这与截获信号中的‘重新校准门坐标’直接对应。‘未授权频率渗透’——这就是‘覆盖’或‘重写’。而‘修复进程初始化’……看来我们找对了方向。那个破损的网络结构,很可能就是‘卡德尔’预设的、应对这种威胁的某种自修复或反制协议!”
他转向周博士,语速加快:“需要立刻做两件事。第一,全力破译宇弦感知到的那个破损节点的网络拓扑结构。那可能就是‘关键拓扑参数’的一部分或全部!王院士,将宇弦脑波中记录到的干涉图案与‘记忆回廊’数据中的空间结构模型进行比对,寻找关联。第二,我们需要立刻确认‘门’的现状。孙博士,调动所有可用资源,监测‘门’坐标附近区域的宇宙背景辐射特征,尤其是‘γ’波段的任何异常变动!”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控制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震惊、激动和紧迫感的氛围。刚才的测试不仅证实了申博士的猜测,还直接触碰到了“心核”内部深层的应对机制,甚至可能激活了它的一部分!
我被扶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感到一阵虚脱,但精神却异常亢奋。秦教授递给我一杯温水,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有点累,像跑了一场马拉松。”我接过水喝了一口,温水划过喉咙,带来些许真实感,“但很清晰……那些结构,那些信息,非常清晰。申博士的引导方法……很有效。”我看向申博士,他正站在主控台前,快速浏览着刚刚生成的复杂数据图,侧脸线条在屏幕微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转过头,对我微微颔首,那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除了平静探究之外的一丝赞许,甚至可以说是……认可。
“你做得很好,宇弦先生。”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缓,“你不仅是一个接口,更是一个‘翻译者’和‘催化剂’。你感知到的网络,很可能就是‘卡德尔’文明用于维护其关键设施完整性的某种……‘协议神经网络’。它深植于他们的技术底层,与物质和能量结构纠缠在一起。那个破损的节点,对应的正是‘门’的坐标稳定协议部分。‘方舟’的渗透触发了它的预警,也开启了修复进程,但修复需要完整的‘拓扑参数’——那可能就是重建正确坐标锁定或清除未授权频率渗透的‘蓝图’。”
“蓝图储存在哪里?”周博士问,“还在‘心核’里?还是‘门’后面?或者……记忆回廊的其它部分?”
“可能都有碎片。”申博士沉吟,“‘心核’是钥匙,也是本地缓存和响应终端。它内部应该储存了协议的核心框架和基础响应逻辑,但更详细的参数,可能需要在与‘门’或记忆回廊其他节点完全连接时才能获取。我们现在激活了它的修复响应,接下来,它可能会更主动地与我们交互,试图从我们这里获取它缺失的信息——比如,我们对‘卡德尔’符号的破译,对记忆回廊数据的理解,甚至包括宇弦先生你从‘汐瑶’频率中感受到的任何相关意象。”
我心头一震。所以,接下来的研究,不再是单方面的索取,而可能是一种双向的、互助式的探索?“心核”在寻求修复自身的知识,而我们需要它修复“门”以阻止“方舟”。
“那我们下一步的具体行动方案是什么?”刘专员开口,他更关心实际操作和风险。
“继续深化交互,但目标明确。”申博士道,“以修复那个破损协议节点为导向。吴教授,设计新的谐和场序列,不再追求泛泛的信息激发,而是尝试模拟或输入我们从记忆回廊和符号破译中得到的、可能与‘坐标稳定’、‘频率净化’、‘协议验证’相关的概念或符号片段。看看‘心核’如何响应。宇弦先生,你需要继续作为桥梁和感知者,但下次,尝试在连接状态下,主动向‘心核’传递我们破译出的、可能与缺失参数相关的符号或结构信息。”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观察窗:“同时,我们必须加快对‘门’的实地探测准备。如果修复协议需要从‘门’本身获取最终参数,或者需要在‘门’附近执行最终修复操作,我们必须有能力抵达那里。而根据‘偏移警告’判断,‘方舟’的行动可能已经造成了一些影响,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
就在这时,孙博士那边的通讯接了进来,他的声音在扩音器中响起,带着一丝紧绷:“报告!联合体深空监测网刚刚确认,在‘门’的预测坐标附近,‘γ’波段背景辐射出现非自然扰动,模式与‘记忆回廊’数据中描述的‘校准点能量吸收’特征有百分之六十五的相似度,但频率构成存在无法解析的异质成分!扰动正在缓慢增强!”
消息像一块冰,砸在刚刚因发现而升温的空气里。
“‘方舟’……已经开始他们的‘校准’了。”秦教授喃喃道。
“或者说,他们的‘覆盖’尝试,已经进入了实质性阶段。”申博士纠正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更加凝重的思索,“异质频率成分……那就是他们的‘未授权频率’。他们在尝试将自己的印记,烙进‘门’的稳定机制里。”
控制室里鸦雀无声,只有设备运转的嗡鸣和每个人压抑的呼吸。
“监测优先级提到最高。每小时汇报一次扰动变化。”周博士沉声命令,然后看向我们,“申博士,宇弦,秦教授,我们回分析室。必须立刻制定出应对方案。”
再次回到分析室,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窗外模拟的自然光照系统已经切换到夜晚模式,星光暗淡,一如我们此刻的心情。
“现在的情况是,”周博士总结道,“‘方舟’的行动已经证实,并且可能正在取得进展。我们激活了‘心核’的修复响应,找到了可能的突破口,但修复需要的关键参数我们还不完整。我们与时间赛跑,但跑道对双方都不透明。”
“我有一个想法。”申博士忽然开口,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开始快速勾勒。不是复杂的公式,而是一系列简化的符号和连接线。“宇弦感知到的协议网络,是‘卡德尔’系统深层的、抽象的逻辑结构。‘心核’表面的物理符号,是这种结构在物质界的‘投影’或‘接口’。记忆回廊中的数据,是系统的历史记录和知识库。而‘门’的坐标稳定机制,是这个系统当前的一个关键‘状态’。”
他画了一个圆圈代表“心核”,一个三角形代表“门”,一些散点代表记忆回廊数据,然后用线连接它们,在“心核”和“门”之间,特意标出了一个断裂处。
“‘方舟’在攻击这个‘状态’,试图用他们的频率(异质成分)覆盖原有的稳定协议,改变‘门’的属性。‘心核’的修复协议被激活,但缺少修补这个断裂处(缺失拓扑参数)的‘粘合剂’。”
他看向我:“宇弦,你在连接状态下,感知到从‘心核’节点延伸出去的、带有‘汐瑶’频率印记的那条线,它最终指向哪里?在结构网络中是什么位置?”
我努力回忆那惊鸿一瞥的感觉。“非常遥远,非常微弱。在网络中……它似乎不是核心协议网络的一部分,更像是一个……外挂的附件?或者一个特殊的访问路径?它的终点光点很暗淡,但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很悲伤,又带着一点未完成的意味。”
“访问路径……未完成的意味……”申博士若有所思,“记忆回廊中,‘汐瑶’研究员的意识印记未能完全上传。她可能留下了什么。那条连接线,或许不是指向‘门’的当前状态,而是指向她滞留在系统某个层面的‘痕迹’,或者她未能完成的某个‘操作’。这个‘痕迹’或‘未完成操作’,会不会与‘门’的稳定协议有关?甚至可能包含了部分缺失的参数?”
这个推测很大胆,但并非没有可能。汐瑶是“初始守望者”的一员,而且是深入接触“卡德尔”遗产的研究者。如果“方舟”的渗透是从内部开始的,她很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并试图留下线索或采取某种措施。
“如果真是这样,”秦教授接口道,“那我们除了从记忆回廊数据和符号破译中寻找参数,还需要尝试……与那条线连接?与‘汐瑶’残留的痕迹建立沟通?”她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通过我?”我问,感觉肩上的重量又增加了。
“可能是唯一途径。”申博士看着我,“那条线只存在于你感知的结构网络中,并且带有你熟悉的频率印记。它可能是‘汐瑶’特意留下,等待后来具备特定共鸣能力者发现的‘信标’或‘求助信号’。尝试接触它,风险可能比刚才的测试更大,因为它更遥远,更不稳定,并且关联着一个未完成的、可能充满遗憾甚至痛苦的精神印记。”
我想起在记忆回廊边缘感受到的那一丝温暖与呼唤,想起能量爆发中捕捉到的频率碎片。如果那真的是汐瑶,如果她真的留下了什么……我有责任去尝试。不仅仅是为了修复“门”,也是为了给那个在时间彼岸孤独守望的灵魂,一个可能的回应。
“我试试。”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周博士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们需要更周密的准备。申博士,请您和吴教授一起,设计一套支持这种定向远程连接的引导和安全方案。在尝试之前,我们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汐瑶’研究员在记忆回廊中留下的所有信息碎片。”
计划暂时定了下来。接下来的几天,“寂静绿洲”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状态。一方面,对“门”区域γ波段扰动的监测持续进行,数据显示异质频率成分正在缓慢但稳步地增加,像一种无声的侵蚀。另一方面,研究重点全面转向对“汐瑶”相关信息的搜集和针对我与那条特殊连接线交互的方案设计。
王院士的团队从庞大的记忆回廊数据中,筛选出所有可能与“汐瑶”有关的日志片段、研究笔记残影,甚至是一些非结构化的情感数据涟漪。我们逐渐拼凑出一个更加清晰的形象:她不仅仅是天才研究员,更是一个对“卡德尔”文明怀着深刻共情与敬畏的人。她曾在日志中提到对“协议层美感”的惊叹,也流露过对组织内部某些“实用主义转向”的担忧。在最后一段可读的记录里,她写道:“……他们不理解,这不是工具,这是馈赠,也是责任。频率的纯净性不容玷污,否则回响将变成噪音,纽带将化为锁链。我必须……确保一条路径,留给能听懂的人……”
“一条路径……”申博士指着这句话,“很可能就是她留下的。她预见到了频率可能被‘玷污’(覆盖),并试图留下一条绕过被污染区域、直接连接核心或启动应对措施的‘路径’。”
与此同时,针对我的训练和准备也在进行。申博士和吴教授设计了一套复杂的“意识锚定”程序,旨在帮助我在深度连接状态下,稳定自身意识坐标,并沿着对“汐瑶”频率的感应,主动“延伸”出感知触角,而不是被动等待连接。这需要极度的精神集中和情绪稳定。申博士亲自指导我一些“彼岸”项目中用于稳定深层思维的技巧,这些技巧融合了东方冥想、西方专注训练和一些基于信息理论的视觉化方法,非常有效。
秦教授和刘专员则负责协调资源和安全。秦教授确保所有分析结果能第一时间反馈到交互方案调整中,刘专员则进一步加强了基地内部和外部的安防,特别是信息管制,防止任何关于我们进展的风声泄露。
三天后的傍晚,准备基本就绪。我们决定在相对安静的夜间进行这次至关重要的尝试。地点仍在B-7区控制室,但这次参与的人更少,只有我、申博士、周博士、秦教授、吴教授和王院士在场。刘专员在外围负责绝对警戒。
我再次坐在那张特制的椅子上,周围是低熵引导场营造出的绝对宁静空间。申博士站在我侧前方,声音平和:“记住,你是锚点。先建立与‘心核’的稳固连接,感受整个协议网络。然后,专注于那份独特的频率印记,那份‘熟悉与悲伤’。想象你的意识像一束光,沿着你感知中那条指向遥远的线,温柔地延伸出去。不要强求,只是探寻,发出一个……友好的信号。”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沉静下来。
熟悉的步骤,熟悉的感觉。共鸣的温热,伸展的触须,庞大的、发光的结构网络再次在内在视野中展开。这次,我更加熟练地定位自己的节点,“心核”的光团,以及那条指向遥远暗淡光点的特殊连接线。
我凝聚意识,不再只是旁观,而是轻轻“触碰”那条线。线很细,很凉,带着一种时光流逝般的沧桑感。我尝试将一丝包含着“共鸣”、“寻找”、“理解”意念的感知,像一滴露水,沿着这条线送了出去。
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发生。线静静地延伸向黑暗深处。
我不急躁,保持着锚定状态,持续送出温和的探寻信号。
忽然,线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不是“心核”那种温暖活跃的回应,而是一种……微弱的、仿佛从沉睡中被惊动的涟漪。
紧接着,遥远的、那个暗淡的光点,极其勉强地、闪烁地亮了一下。
一股微弱到几乎消散的信息流,逆着线传递回来。支离破碎,充满干扰的噪音,但其中确实夹杂着我熟悉的频率,以及几个断续的意象:
**……渗透……第三校准环……频率反相……关键节点坐标……在……初始的……镜像里……小心……影子……**
信息戛然而止。那条线剧烈波动了一下,暗淡的光点迅速熄灭,连接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断裂。
我心头一紧,试图稳住连接,但一股强烈的排斥感和混乱的悲怆情绪顺着线涌来,冲击着我的意识锚定。
“断开!宇弦,回来!”申博士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迫。
我立刻收回感知触角,切断与那条不稳定连接线的主动联系。意识迅速回缩,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我睁开眼睛,控制不住地干呕了几下,额头上全是冷汗。
“快,生理数据!”周博士喊道。
吴教授和王院士立刻查看监测屏。“生命体征有短暂波动,但已恢复稳定!脑波出现高强度应激模式,正在平复!‘心核’能量读数平稳,未受明显影响!”
秦教授递过毛巾和水,我接过,手有些发抖。
“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申博士问,他的眼神紧紧锁住我。
我喘息着,将那段破碎的信息和最后的感受说出来。“……第三校准环……频率反相……关键节点坐标……在……初始的……镜像里……小心……影子……”我重复着这些短语,“最后……很混乱,很悲伤,还有……排斥。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伤口,或者……惊动了什么。”
申博士听完,沉默了足足十几秒,眉头紧锁,快速思索着。
“第三校准环……如果‘门’的稳定协议是一个多层结构,这可能指的是某一层防御或验证机制。‘频率反相’——这可能是一种对抗未授权频率渗透的技术手段,将入侵频率反转抵消?‘关键节点坐标’……可能是修复协议需要定位的某个核心点。‘在初始的镜像里’……”他抬起头,眼中光芒乍现,“‘初始守望者’!‘镜像’……难道是指‘方舟’?他们脱胎于‘初始守望者’,就像是其黑暗的镜像?还是指某种物理上的对称结构?小心影子……这警告再明确不过。”
他转向周博士,语速加快:“信息虽然破碎,但价值极大。它指出了具体的技术路径(频率反相)、关键目标(第三校准环、关键节点坐标)、以及线索可能隐藏的地方(与‘初始守望者’或‘镜像’概念相关)。更重要的是,它证实了‘汐瑶’确实留下了应对当前危机的线索,并且她预见到了威胁来自‘影子’——很可能就是‘方舟’。”
周博士精神一振:“立刻分析这些新关键词!与所有已有数据进行交叉比对!尤其是‘初始守望者’的原始档案、‘记忆回廊’中关于系统架构的描述、以及‘门’坐标附近的空间拓扑数据!”
希望再次燃起,尽管微弱,却指向了更具体的方位。我们与“汐瑶”跨越时空的短暂接触,虽然艰难而痛苦,却撕开了迷雾的一角。
然而,没等我们从这次接触的冲击中完全恢复,孙博士的紧急通讯再次接入,他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带着一丝惊愕:
“周博士!‘门’坐标区域的γ波段扰动刚刚发生剧变!异质频率成分占比在十分钟内飙升了二十个百分点!并且……并且我们侦测到,在扰动核心,有微弱的、但确凿的……人工载波信号特征出现!重复模式……像是某种信标或定位信号!‘方舟’……他们可能不只是渗透,他们是在尝试建立某种实质性的连接或锚定!”
所有人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对方的动作,比我们预想的更快,更直接。舞台的阴影中,不祥的帷幕,正在被猛地拉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