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粘稠的冰冷。
像跌进了亿万颗腐烂星辰的尸骸堆里。
那种触感并非实体,却比浸泡在液氮中更刺骨。无孔不入的精神碾压无处不在,每一根神经元都像被亿万根冰针反复穿刺、撕扯。脑吞的意志——或者说那被腐朽外神寄生的、由百万颗扭曲大脑融合而成的核心意志——如同实质化的黑暗海啸,裹挟着最纯粹的绝望和混乱,一波接一波,永无止境地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
剧痛!仿佛灵魂本身在被缓慢而精准地凌迟。每一次呼吸(如果这种虚无中还存在呼吸的话),都吸入了绝望的冰渣。
“放…放开抵抗…融入…永恒的平静…”无数重叠的意念扭曲着,带着腐朽的甜蜜诱惑和绝对的窒息感缠绕过来,渗透着每一个意识碎片,想将最后一点“凌羽”的存在彻底抹除。它贪婪地蚕食着我精神核心中每一点情感的温度,如同水蛭在吮吸鲜血。“混乱……归宿……终点……”
视野(如果这精神层面的感知还能称作视野的话)被彻底扭曲成一片蠕动旋转、令人作呕的猩红漩涡。耳边(或者说精神感知的‘听觉’层面)是永无止境的亿万哀嚎、疯狂呓语、非人的尖叫交织成的炼狱合唱。意识被不断拉伸、撕裂、溶解……熵减视界早已溃散成零星的血红碎块,在这浩瀚的毁灭精神风暴中挣扎闪烁,所能提供的最后提示,只剩下濒临极限的警告——“精神污染场强度99%……核心意志瓦解临界……”——冰冷的字符每一个都像最后丧钟的倒计!
坚持……不能放弃……苏茜最后的微笑……月霓带着血与电光的吻痕……夜魇撕裂灵魂的挣扎……它们像沉在深渊底部的、即将熄灭的火星,被冰冷的黑暗海潮反复淹没。但每一次沉沦到极限,总有那么一丝微弱却倔强的光亮,从灵魂最深处硬生生挤出来!
“呃——啊——!!”一声凝聚了所有痛苦、愤怒与不甘的灵魂咆哮,在混乱的精神炼狱里炸开!虽然微弱,却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就在意识即将被那混乱漩涡彻底吞噬碾碎的极限刹那——
嗡!!!
一种熟悉的、带着抚慰力量的奇异共鸣,毫无征兆地在我灵魂深处微弱而坚韧地震荡开来!像是冰冷死寂的深海中投入了一粒炽热的火星!
这股波动……熟悉得令我心脏骤停!虽然被重重扭曲、仿佛隔着无数层玻璃,但那种核心频率……那种独属于……属于……!
熵减视界骤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金光!像是濒死的恒星在熄灭前最后的耀斑!
视野中心,那片旋转搅动、吞噬一切的猩红泥沼核心之处,猛然间……裂开了!
不是物理的破碎,是某种更高层面的……位格排斥!
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强行撕开了这团混沌恶心的血肉意志!猩红的粘稠精神流被粗暴地排开,露出了核心深处……一片极其微小、却异常明亮澄澈、与周围污秽格格不入的精神空间!
就在那片微光区域的最中心,一个轮廓清晰可见!
头发花白,身形因长期轮椅生活而显得有些佝偻,但那熟悉的、刻着岁月沧桑又深藏着钢铁意志的侧脸……是老爹!乔瑟夫·哈伦!
他此刻的形象不再是现实中那个被病痛和衰老折磨的老人。他的身姿挺拔如昔,甚至带着凌羽记忆中那些褪色老照片上“夜枭”时代的锋锐轮廓。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立在那片微弱而纯粹的微光之中!
老爹的虚影低垂着头颅,神情专注、肃穆、带着一种超越生死的沉静与慈爱。他的双手……他布满厚茧、曾经操控数据洪流化作利剑的双手,此刻却温柔地……推动着一具由朦胧纯净的蓝色数据流编织而成的、古老而微微晃动的——摇篮!
摇——晃——摇——晃——
细微到几乎被无尽噪音淹没的摇篮摩擦声,如同世间最安魂的乐章,带着一种奇异而坚韧的节奏感,奇迹般穿透了这笼罩一切的死亡合唱!
就在这微弱但清晰的摇篮摇曳韵律响起的刹那!
整个世界……不,是整个意识感知到的、由脑吞腐朽意志掌控的精神炼狱核心,发生了无法理解的剧变!
原本如同沸腾岩浆、狂暴混乱、肆意流淌腐蚀万物的猩红精神流,在那摇篮晃动的奇异节奏扫过时,竟然……凝固了!无数蠕动的猩红触须瞬间僵直!亿万叠加在一起的疯狂哀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掐断了喉咙,消失无踪!只剩下那古老摇篮在纯粹的数据微光中继续轻柔摇晃的、亘古不变的——“嘎吱……嘎吱……”
绝对的死寂降临了!在毁灭漩涡的最中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压迫感轰然降临!那不是毁灭之力,而是秩序本身!是一种凌驾于混乱之上的、冰冷而宏大的法则意志的苏醒!仅仅只是它的存在感,就已经让这由疯狂堆积而成的血肉核心开始……崩解!
脑吞意识中那外神的疯狂意志,终于在绝对的规则压制下发出了……尖叫!真正的、如同被彻底灼烧、即将被从这片精神宇宙中强行剥离的……凄厉绝望的尖叫!
“秩序摇篮?!不——!不可能——!!夜枭的梦魇……早已被我……”声音不再是叠加的混沌,变得尖细、恐惧、难以置信,带着被戳破永恒的虚弱。“这核心……是我的猎场!我的!!!”
然而,那微弱的摇篮摩擦声,如同冰冷的利刃,精准地切断着它的咆哮。每一次轻柔摇晃,都带走一部分侵蚀这片数据的混乱黑泥。
老爹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亿万重扭曲的精神屏障,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我身上!
那双眼睛!锐利,深邃,睿智,带着洞穿一切迷雾的力量!但那锐利深处,又饱含着难以言喻的温和、歉意,以及……一股如同烈火燃烧般的不屈托付!
就是这样一个眼神,瞬间击穿了我所有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震撼!难以置信!痛苦!还有一股从绝境深渊中被硬生生拽起的灼热希望!
“老爹?!!”我的灵魂在风暴的核心失声嘶吼!不是因为外界的噪音(这里早已死寂),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荡!“您……您怎么会……在这里?!那永生塔下的电闸……”眼前瞬间闪过老人按下电闸时那枯槁手臂化作飞灰的刹那。
老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那是属于智慧长者了然一切的平静。他推动摇篮的双手节奏依旧稳定,那微弱的摩擦声似乎成为维系这片纯净光域的唯一锚点。
“我的身躯,留在了那座塔里,孩子。”他的意念清晰而温厚,如同泉水渗透进焦渴的心田,完全无视了那被凝固在外围、剧烈挣扎的猩红污秽。“但我的意识……我的意志……”
他那苍老却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眸投向身体周围这片纯净的、缓慢旋转的淡蓝色数据流微光。数据流中,隐约可见无数闪烁跳动的、由基础数学语言构建的屏障——那是远比现实防火墙更精密、更本质的世界规则防火墙!
“……它们随着那记倾尽所有的放电,逆向注入了城市电网深处的底层结构……也……无意中……顺着它们窃取老人记忆情绪的那条……无形暗河,被回溯……被捕获到了这里。”
老爹的目光坦然而平静,仿佛在诉说一段早已注定的旅程。“我成了这片‘脑核’里……它们无法消化也无法清除的……一块绝对有序的‘结石’。一块……在混乱尸骸中……保持清醒的‘病毒’。”他推动摇篮的手,微微用力,每一次动作,都让外围凝固的猩红“外壳”发出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咔擦声。
就在这时,那凝固的、如同巨大胎盘裹在外层的猩红粘稠能量中,浮现出一张由无数扭曲神经束强行拼凑的巨大人脸!扭曲的五官在痛苦和疯狂中变幻着形状,口部空洞无声开合,却传达出尖锐到刺穿灵魂的意念嘶吼:“夜枭!!你这顽固的幽灵!!这核心已属于混沌的古神!你休想——”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老爹推动摇篮的动作猛然一顿!那双苍老却稳定如山的手臂骤然合拢,紧紧握住了那数据流摇篮的两侧边框!
摇篮的晃动……停止了!
时间仿佛在这片小小的光域中被剥夺了意义。绝对的停滞感笼罩了内外。
“属于他?”老爹的意念冷了下去,眼神中燃烧的,是沉淀了数十年、从未熄灭、反而在绝境中淬炼成精钢的怒火!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足以冻僵灵魂的寒意,“这摇篮,这星球上每一分纯粹的思念,每一缕未被沾染的希望——”他紧握摇篮边框的手指,因用力而使得数据流构成的摇篮壁泛起了剧烈的波纹,如同即将沸腾的水面!
“都是我……和那些被你们吸干骨髓、夺走记忆、榨尽最后一点价值的老人……共同守护的……唯一净土!”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他的本源!那由纯净意志构成的虚影,边缘甚至开始出现微不可察的崩解迹象!
他的目光猛地看向我!穿透了混乱与秩序的交锋线!眼神中的风暴瞬间被另一种东西取代——信任!毫无保留的、沉重如山的信任!一种将背负一个文明的重量压在你肩上时才有的目光!
“孩子!摇篮不能停!”老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意识海洋的巨石!“‘摇篮协议’的终极权限……只有真正的‘推动者’才能授权!我……只是第一个点燃它的人!”
他用力推动摇篮边框,但摇篮纹丝不动。代表秩序的淡蓝色光辉剧烈闪烁,似乎在与某种无形的锁链角力。
“权限?如何授权?!我能做什么?”我的灵魂在呐喊。直觉告诉我,那摇篮的停滞绝非好事!
“‘摇篮协议’……在等它的‘舵手’!”老爹的目光灼灼,指向我的核心灵魂位置——那不仅仅是我自身意志所在,更是之前他牺牲前融入我感知的、城市底层意识网络的密钥!“孩子,握住它!用你所有的意志!赋予它重启的决断!就像……就像小时候在那片虚拟星空里,我教你第一次握紧量子笔的感觉!告诉我,熵的本质是什么?!对抗它的力量源泉又在哪里?!”
问题如同惊雷!炸开了被混乱层层包裹的记忆!
量子笔……虚拟星空……熵的本质……
一幅画面轰然洞开!
那是熵弦星核初创时期……凌羽……熵弦联合创始人,站在一片模拟宇宙起源的巨大环形实验室中心!无数精密到不可思议的仪器环绕运转!脚下,是一块悬浮的、烙印着复杂星图印记的纯白色神经操控平台!平台正中央,悬浮着一支流转着梦幻般七彩光华的量子能量笔!
老乔瑟夫……那时还是精力充沛、眼中闪烁着创新狂热的夜枭首席,他站在年轻的凌羽背后,声音穿透实验室的嗡鸣:“凌羽,看看这片混沌星云!熵在它的每一丝气旋中跳舞!无序在狂奔!告诉我,对抗它的……真正的力量本质!它的根在哪里?!”
年少的凌羽眼神专注如鹰隼,手指稳稳悬停在量子笔上方,感受着微观粒子层面那奔涌不息、令人着迷又恐惧的无序狂潮!答案,伴随着他初次操控巨量粒子流时的顿悟,如同本能般脱口而出,带着年轻人无畏的锐气:“对抗熵增的根基?不是强行封锁,不是逆转潮流!是……是秩序本身的……自我传承与延续!是……让冰冷的能量……承载起……存在的意义!是……让每一个短暂燃烧的瞬间……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最精粹的火种……交给下一代!让那光……接力传递下去!!”
彼时乔瑟夫的眼睛亮如星辰:“存在!没错!赋予存在以意义!让每一次传递都带着目的!这就是对抗混沌洪流……最坚不可摧的堤坝!”
记忆与现实在灵魂深处猛烈撞击!
“存在……的意义!生命与智慧的……传递!”答案穿透混乱,如同燃烧的星火,从我濒临涣散的灵魂核心深处吼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回响过去的洪钟之声!
嗡——!!
话音出口的瞬间!胸口那嵌入仿生血肉的冰冷怀表,骤然迸发出太阳核心般炽烈的光芒!仿佛被这道灵魂的呐喊彻底唤醒!
它不再是冰冷的金属!仿佛成了我灵魂力量倾泻的阀门!一股难以言喻的、融合了个人意志与超越个体之上、由亿万凡人(尤其那些被榨干价值的老人)最后纯粹思念形成的洪流,以那古老的机械怀表为媒介,如同超新星爆发般朝着那片由老爹意志守护的、停滞的数据摇篮——狂涌而去!
这一刻,我不是凌羽。我是整个夜之城那些被遗忘的老人们无声寄托的……最后一个孩子!
轰!!!
无法形容的意志风暴在摇篮核心炸开!
老爹紧握摇篮边框的虚影,在接触到这股洪流洪流的瞬间,先是微微一震,随即……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欣慰、释然、以及……最终托付完毕的轻松表情!
“就是现在!!”他那苍老而有力的意念如同雷霆!在意志洪流注入的刹那,他紧握的双手猛地松开!同时向上一托!
呼——!!
停滞的数据摇篮被这股沛然莫御的灵魂力量推动!再次……摇晃了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有力!充满生机!!
摇篮每一次晃动,一圈凝练如实质的秩序波纹就从核心荡漾开去!所过之处!
咔擦!咔擦!咔擦!
外围层层叠叠、被短暂凝固的猩红外壳,如同被亿万把无形的冰刀切割!发出密集的碎裂声!大块大块由纯粹混乱恶念凝结而成的污秽精神体如同腐朽的石膏片般轰然剥落!
“不!我的权柄!我的核心!!!”那由神经束拼凑的巨脸发出濒临崩溃的尖锐惨嚎!原本凝固的猩红污秽能量如同海啸般疯狂翻涌,试图向内收缩、修补,想要重新吞噬那片刺眼的光明之地!
秩序与混乱的交锋线瞬间陷入白热化的争夺与拉锯!
就在这绝地反击的关键节点——
嗡…嗡嗡…嗡……
一段古老、悠扬、带着岁月尘埃气息的摇篮曲旋律……竟然……从摇晃的数据流核心,轻轻飘散开来!
是音乐!是真正的、完整的摇篮曲调!音质略显失真,仿佛从几十年前的老式留声机里缓缓流淌出来。
这旋律并不宏大,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安抚力量!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敲打在那混乱意志冲击的薄弱节点上!如同温暖的泉水,冲刷着被污染撕裂的灵魂伤口!那由神经束拼凑成的、正在疯狂扭曲挣扎的巨脸,每一次接触到这古老的曲调,都发出极其痛苦的、如同灼烧般的“嘶嘶”声!
老爹的虚影在晃动的蓝色光辉中显得越发稀薄。他却侧着耳朵,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满足的缅怀神情。
“熟悉吗?凌羽?”老爹的意念伴随着温柔的摇篮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顽皮,投向我被这奇迹一幕深深撼动的灵魂,“记得我们修复过的……那座最古旧城市的……核心记忆黑匣子里的声音碎片吗?铁罐他……哼唱了一辈子……跑调到天边的……就是它……”
铁罐!那总是慢半拍、憨态可掬的老式护理机器人!在遗忘者巢穴地下深处,为保护月霓而被脑吞螯肢贯穿胸膛时,在电流呲呲声中……哼唱的那个跑调的旋律!
所有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引线瞬间串联!老旧的记忆库……核心黑匣子……铁罐临别的哼唱……老爹此刻用本源意志在脑核中心奏响的……完美原版!
嗡——!!!
灵魂深处,某种比任何神经连接更紧密的共鸣瞬间达成!那古老的摇篮曲调不再是单纯的旋律!它成了秩序本身的一部分!成了摇篮晃动时,最坚实有力的呼吸!
老爹看向核心处那稳固旋转、不断排斥着污秽的摇篮,又看向外围在摇篮曲下更加痛苦扭曲、剥落加剧的猩红污秽层。最后,那穿透了亿万混乱壁垒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中的托付,已然完成。此刻剩下的,是放手前的最后叮咛与期许。他微微笑着,如同在熵弦星核实验室里,看着我成功完成一次高难度神经接驳实验后的表情。
“推动摇篮的手……总归要传递下去……”老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带着完成终极使命后的洒脱与释然。“摇篮曲已经响起……新的守护者……到你了。”
他的目光如同最沉厚的基石,牢牢定在我的灵魂核心:“握住它!凌羽!握紧那个权限!告诉那个窃居核心的古神……它该醒了!
“跟我走!速度!!”
月霓的声音像冰锥,锋利且不容置疑,从高处刺破冰冷的酸雨帘幕。她根本没等我回应,更没有降下来的意思。身影在布满青锈的巨型输送管道断裂端口一晃,留下冷冽的银发弧度,瞬间消失在后方更为幽深复杂的工业废墟轮廓里。
走!必须跟上!
腰肋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肌肉牵动都撕扯着痛觉神经。左臂那断裂的神经端口暴露在湿冷空气中,每一次晃动都带来电流失控般的乱窜剧痛。但疤狼那个金属怪物虽然暂时被EMP瘫痪,肌肉依旧在颤抖痉挛,巨大的身躯如同搁浅的钢铁巨兽,喉咙里发出含混低沉的愤怒嘶吼,每一次沉重的金属摩擦声都预示着僵直结束的可能。他那巨大的霰弹枪管微微转动着方向,红宝石般的义眼死死锁定了我的位置。
没有时间犹豫!身体不顾伤痛带来的滞涩感,强行调动残余力量!踏着倾斜滑落的生锈巨大构件、堆积的工业废料残片,手脚并用向上攀爬!冰冷的雨水混着铁锈和脏污钻进破损的伤口,引来一阵阵烧灼般的刺痛。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湿滑的金属表面加上腰肋处的重伤,让攀爬变得如同在刀锋上舞蹈。每一次用力,视线边缘都晕开一片血色噪点。
“这边!别停下!”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自更高处更远的黑暗里。月霓的身影如同游移在钢铁丛林边缘的幽灵,速度快得惊人。她的行进路线刁钻而精准,充分利用着这片巨大遗迹的每一个凹陷、每一个巨型残骸形成的视觉死角。她甚至没有回头确认我是否跟上,冷漠得如同在执行一套设定好的程序。
剧烈的喘息在胸腔里如同破旧的风箱拉扯。右腿外侧被电霰弹擦过的地方也开始传来火烧火燎的持续钝痛。视野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虚,攀爬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沉重。
刚抓住一根还算稳固的钢梁,准备借力向上时——
咻!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雨幕!
下意识矮身!一块带着尖锐棱角的金属残片几乎擦着头顶掠过,深深楔入旁边的锈蚀钢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嗡鸣!
疤狼的嘶吼从下方废墟传来,虽然依旧含混僵硬,却充满了刻骨的杀意!“清……清道夫……标记……”声音如同被捏碎的磁带。
他被标记了位置。现在,整个夜之城地下臭水沟里的鬣狗都可能接到讯号。
“你的动作,慢得像个需要护理的痴呆老人。”月霓的声音突然在头顶斜上方三米处响起,带着清晰的嘲讽冷意。她停在那根横跨巨大断口、连接两片废墟的粗大冷凝主管上。身影在铅灰色的天空背景和斜织的雨丝映衬下,如雕塑般静止、锐利、带着审视垃圾的冰冷。“还是说,那条胳膊,真的一点用都没了?”
她微微歪头,雨水顺着银色发梢滴落。灰蓝色的眼眸穿过水汽,精准地落在我因剧痛而微微发抖的左臂断口处。那审视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激光探针,切割开所有掩饰的表象,直接扎在混乱断裂的神经末梢上。
被轻视的怒火混合着伤口持续传来的痛苦,瞬间蒸腾!我猛地咬牙,喉咙里呛住铁锈味浓重的血气。“你这种只靠外置零件跑路的,懂什么叫神经元撕裂过载吗?”声音在剧痛撕扯下略显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冰渣。
月霓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像是扫描到了某种预期之外的数据波动。她冷硬的嘴角绷得更紧,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没有多余的废话,她猛地转身,朝着冷凝管的另一端,那片被巨大废弃冷却塔残骸遮蔽的阴影区域再次潜行,身影如同融入铁锈的黑色墨水。
冰冷的雨鞭打着皮肤,但体内却有一股被激起的灼热在奔涌。我深吸一口气,压榨出这破败身体里最后的爆发力!猛地跃起!忍着左肩被牵动时近乎撕裂神经的剧痛,右手死死扣住冷凝管冰冷的表面凸起!身体像挣脱重力的铅块,险之又险地翻上宽阔的管道!
眼前一阵发黑。脚下的冷凝管表面布满了湿滑的铁锈粉末和凝结的冰冷水珠,冰冷刺骨。管壁下方,深不见底,被酸雨腐蚀出坑洞的金属建筑垃圾堆积如山,像史前巨兽残骸的尖齿。
稳住!不能掉下去!
“这破地方,”我稳住身形,试图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污痕,视线扫过这片巨大的金属坟场,“怎么跟钻进了棺材工厂似的。”
月霓头也不回地疾行在前方十多米处,动作轻盈得如同猫科动物在复杂地形奔跑跳跃,与环境的冰冷铁锈几乎融为一体。“这是锈带区西九环废弃热核能量矩阵,”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在背诵一段毫无温度的百科,“永生集团三十年前的失败品。”她在一处通往更高冷却塔内部的锈蚀格栅通道口停下,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外部环境,目光尤其警惕地投向那片还在烟尘弥漫的冷凝塔废墟方向。疤狼那巨人般的躯体轮廓似乎在烟尘中开始缓慢活动。
“至于现在?”她转回头,冰冷的目光短暂在我身上停顿,“它是‘遗忘者’仅剩的半个‘巢穴’之一。”
遗忘者?就是她提到的那个组织?就是……像之前她转移记忆中那些老人记忆芯片的组织?我的目光下意识扫向她战术腰带外侧的一个扁平方形金属匣子,那里似乎封印着很多不该被遗忘的东西。
“好奇会害死猫,仿生残次品。”月霓立刻捕捉到我的视线,声音冷得像冰。“保持安静,跟上。丢掉你那些不该有的好奇心,或者……”她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那把造型奇特的手枪柄上,动作流畅自然。“我不介意把你连同你身上那些引来清道夫的麻烦定位信号一起……物理清除。”
赤裸裸的威胁。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我死死盯着那双冰封般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任何一丝松动或伪装的痕迹。没有。只有毫无情感的决断,一种纯粹到极致、程序化的清理指令执行逻辑。怒火再次被点燃,但在腰肋剧痛和左臂神经断口持续不断的麻木刺痛提醒下,强行压了下去。
“行。你是‘领路人’。我会跟紧。”我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甘的反讽。在没摸清情况、自身状态奇差无比的前提下,对抗毫无意义。
月霓面无表情地扭回头,似乎对言语上的交锋毫无兴趣。“记住你的话。”
穿过那道布满锈蚀、散发出浓重机油和化学药剂沉淀气味的格栅通道,再攀爬一段几乎垂直悬挂的、令人心悸的铁质维修梯,空间骤然变得不同。
这里似乎是冷却塔内部一个巨大的残余检修腔体。高度骤然拔升,雨水从上方破损的穹顶裂缝间落下,形成几道细长冰冷的雨线,敲打在下方堆积的废旧设备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空气沉闷阴冷,弥漫着更浓的铁锈味、冷却液特有的甜腥,还有某种……类似于被遗忘地下车库深处的腐朽气味。
几盏残存的应急冷光灯管悬挂在高处管廊支架下,散发着惨淡而不稳定的幽绿光芒。光芒勉强驱散了浓重的黑暗,却投下更多扭曲交错的阴影。地面上布满油污和滑腻的冷凝水渍。视线所及,无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废旧管道如同被开膛破肚的巨蟒,横七竖八地堆叠、缠绕、垂下。残破的控制台、暴露着凌乱电线的巨大机壳、散落一地的、不知名的沉重齿轮部件……构成了一片巨大、复杂、充满机械残骸的奇异空间。
最引人注目的,是被巨大管道簇拥在腔体中心的区域。那里似乎被简单地利用起来,形成了一个“居住区”。几张粗糙拼接起来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桌子随意摆放着,上面散落着能量棒包装、擦拭工具、看不出用途的散装电子元件。几个用废旧工业隔热毯和防水帆布勉强围成的小空间像是“隔间”。最靠里侧,隐约可见十几块被刻意整理过、拼凑起来当床铺的硬质工业橡胶板,上面躺着几个……身影。
身影一动不动,在幽暗的绿光映衬下,安静得让人心悸。他们身上没有覆盖被子,只穿着样式统一、洗得发白的旧款连体工人服。头发花白,身形在黯淡光线下显得尤其枯槁。
空气仿佛凝滞了。唯一清晰的是那些身影极其微弱的、几乎被环境杂音完全淹没的呼吸声。缓慢。平稳。没有任何波动。像……一具具尚能喘息的标本。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不是恐惧,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怜悯和某种被冒犯的怒火。
“这就是……你们‘藏匿’的‘资源’?”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讥讽,视线扫过那些如同沉睡般的老者。
月霓的身影停在离那些橡胶床铺几米外的一处堆积设备形成的阴影角落。她没有理会我的嘲讽,只将背上的怪异狙击步枪卸下,轻轻靠在一堆缠绕着粗大黑色线缆的方形金属柜旁。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脱下那件浸满雨水的战术外套,露出里面同样哑黑色的紧身作战背心,手臂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她没有擦拭雨水,任由水珠顺着脖颈的线条滑落,渗入衣领。
“他们是‘被遗忘者’。不是资源。”月霓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这次里面似乎夹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如同投入冰湖的细小石子。“像你这种连记忆都要依靠植入芯片的改造体,当然无法理解。”她弯腰,在一个固定在金属立柱上的小型折叠工具箱里翻找着什么,动作麻利。拿出一包散发着微弱消毒水气味的高分子皮肤粘合绷带,又拿出一小罐喷剂和一个带蓝色指示灯的微型注射器。
“我不需要理解你们的‘理解’。”我靠在一根冰冷的垂直支撑管上,忍着剧痛调整了一下左臂的姿势,尽量减轻压迫神经断口的痛苦。“我只知道,外面那些疯子正想把我们连人带这个地方一起碾成废铁渣。”这话半是事实,半是试探。腰肋的伤处又开始渗出粘稠的混合液体,染透了破口的衣物。
月霓拿起绷带和注射器,毫不犹豫地向我走来。脚步在油污地面踩出微不可闻的印痕。一直走到我面前一步之遥的位置才停下。她比我略矮一点,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抬起的瞬间,锐利的压迫感毫不减弱。她直接将那罐喷剂和注射器塞进我手里。
“止血凝胶。高效止痛剂。皮下植入针孔注射。剂量阀在你右手拇指按压处。”指令清晰得像在操作手册。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肋下渗血的伤口和左臂创口,又落回我的眼睛。“处理你自己。处理完给我看。”她的声音顿了一下,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如果操作不了,现在就扔下你。”
直白到冷酷的现实。
我盯着手中冰冷的金属注射器和带着化学味的喷剂罐子,再看向她那双仿佛由机械构件打磨出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程序逻辑——评估、指令、执行。要么证明有用,要么被放弃。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情感冗余是负担。我仿佛看到她思维深处的冰冷公式在冰冷流淌,每一个决策都像是二进制代码:有用=保留;无用=剔除。
就在这时,腔体角落里一个矮胖敦实、外表覆盖着斑驳老旧绿色油漆涂装、关节处发出微弱“滋滋”摩擦声的桶状机器人缓慢地转了过来。它的圆形头部光学传感器闪着柔和的蓝色光,机械臂抱着一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但明显带着老旧机器仓库气味的灰色厚布。它挪到我身边,有些笨拙地试图将厚布递过来挡雨。“湿……会……锈……”一个合成度很高、带着些电子噪音的平板声音响起。
“铁罐!回到安全位!停止无效互动!”月霓的声音骤然变得严厉,如同一把冰刀切断了这短暂的温情。灰蓝色眼眸里的警告近乎实质化地扎在那个老旧机器人身上。
铁罐的动作瞬间僵住,圆形头部有些委屈地微微垂了下去,光学传感器蓝光都黯淡了些许。但还是乖巧地抱着厚布,缓慢地挪回到靠内侧的阴影里。那细微的电流摩擦声,如同老旧的叹息。
“你的‘同情’代码过时了。”月霓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清晰,不知道是对铁罐说的,还是对我。她的视线依旧锁定在我身上。“这个世界的温度,足以冻死任何‘多余’的情绪模块。穿上它。”
她指了指扔在我脚边的那件还带着她体温余温的备用贴身防弹背心。“处理伤口。然后跟我上去。核心故障需要排除。”她转身,似乎不愿再多说一个字,径直走向通往这个巨大腔体更上层的、一个嵌在冷却塔弧形内壁金属扶梯下的狭窄通道口。
冰冷的空气混杂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灌入口鼻,压得人胸闷。腰肋处那被强行处理的伤口,在高分子凝胶的覆盖下暂时止住了汹涌的外溢,但内部破碎组织挤压牵动神经带来的深层闷痛却如同有生命的根须在蔓延。左臂断口处,止痛注射剂带来的麻痹感如同包裹了一层冰,勉强盖住了那持续不断的、如同万根钢针攒刺的神经剧痛,但那麻木本身也如同一种无声的警报。
我紧跟着月霓的脚步。
狭窄。陡峭。金属楼梯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滑腻的冷凝水膜和深褐色铁锈粉末。每一次踩踏都发出吱呀刺耳的呻吟,仿佛随时可能被自身重量压垮。梯身侧壁几乎没有扶手,只几根粗短的铆钉勉强充当抓手。湿冷的墙壁不断向下渗着微小的水流,散发着浓烈的金属被酸蚀后的腥气。
月霓在前方带路。她的动作快而精准,身体贴着湿冷的铁壁,几乎没有发出多余声响。光线从下方那片惨淡的应急灯晕染上来,在她身上勾勒出利落的暗影轮廓。
一层又一层。废弃冷却塔的内部结构如同巨型蜂巢的垂直截面。每爬升一段,就能从破损的观察窗或者断裂的管廊接口窥见这座巨大坟墓内部更广阔的图景——无休止的、冰冷粗犷的几何金属结构,沉默、巨大、锈蚀,充满了被遗弃后的苍凉死寂。
十几分钟后,我们在狭窄楼梯尽头停下。前方是一个用厚重的、布满粗重铆钉的方形隔热门封锁的出口。
月霓动作利落地按下墙壁上一处隐蔽的、同样带着厚厚包浆和锈迹的密码键区。一阵沉重的齿轮与液压杆摩擦声后,隔热门缓缓向上开启一条半人高的缝隙。冰冷刺骨的空气瞬间裹挟着更加浓郁的铁锈和电子尘埃的味道,如同实质般扑打过来!
外面……是风!
剧烈的、带着哨音的高速气流在巨大的空间内来回激荡!比塔内更加广阔、更加幽深、更加……冰冷得让人灵魂颤抖!
月光从极高的穹顶处几道巨大破口垂落下来,但光线被层层叠叠的巨大悬垂管道和堆积物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
这是一个由冷却塔核心区域和外围巨大环形维护平台构成的特殊空间。脚下是布满网格状散热孔、覆盖着厚重黑色防滑涂料的金属平台边缘。平台向外延伸,悬在深邃无尽的黑暗中,下方能看到之前攀爬上来那条楼梯的部分顶端结构和更下方如同小型城市般复杂堆叠的废旧核心设备群。
风的源头就在前方——巨大的、如同教堂穹顶形状的冷却塔核心区域。数十根足有水桶粗细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高压冷却输送管,如同巨兽的血管,从更上方黑暗深处垂下,缠绕、扭曲、最终汇聚进那穹顶结构下方一个巨大深邃的入口!一种低沉、永不停歇的能量脉冲嗡鸣,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混杂在烈风中形成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但最吸引人目光的,是这核心穹顶结构本身。它庞大的外壁上,竟然被某种……力量或技术,改造成了巨大的浮雕!
不是神像。是无数颗被强行拉伸、扭曲、仿佛在痛苦挣扎中融化的巨大金属“大脑”!每一颗“大脑”表面都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粗大缆线接口和能量传输管道,如同无数畸形生长的寄生藤蔓。惨绿色的微光就从那些接口和裂缝中渗出,如同无数痛苦挣扎的灵魂正在缓慢燃烧。无数形态扭曲的、带着冰冷刚硬棱角的齿轮图案,像某种宗教苦修者的荆棘之冠,死死勒箍缠绕在这些痛苦挣扎的“脑雕”之上!
这巨大的、用冰冷粗犷的工业技术强行雕刻出的浮雕,组合成一幅令人极度不适、精神冲击感极强的图案!它在惨淡月光的勾勒下,散发着腐朽、扭曲、对心智无休止折磨的疯狂气息!无声的宏大低语仿佛就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冰冷的金属纹路都在诉说着对血肉和秩序的彻底亵渎!
一种本能的反胃感和精神上的排斥汹涌而来!就连呼吸都仿佛粘稠起来。
“锈带齿轮圣教……”月霓的声音在剧烈的烈风中显得缥缈而冰冷。她的目光扫过那令人作呕的巨大浮雕。“这里是……他们的‘圣殿’之一。也是……这片老城区地下能量传输网络的……一个次级节点。”她的身影贴靠着平台边缘墙壁的阴影移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片被巨大“痛苦脑壁”环绕的广阔风蚀平台,如同进入蛇巢的猎鹰。声音压低:“别发出声音。这里随时有……”
话音未落!
噗嗤!噗嗤!噗嗤!!
数道尖锐到撕裂风噪的呼啸,如同淬毒的钢针猛地从不同角度的阴影中攒射而出!是细长的、带着超高速旋转刃口的金属弩箭!箭头闪烁着幽蓝的寒光!
偷袭!
月霓反应快如闪电!身体猛地后仰、侧滑!动作幅度极小却快得几乎拉出残影!第一支弩箭擦着她颈部战术围巾射过,锋锐的气流撕裂布面纤维!第二支被她手中不知何时弹出的离子短匕格挡,火星爆溅!
第三支弩箭!阴毒地……指向了我因动作稍迟滞而暴露出的肋下伤处!
来不及闪!身体重心根本来不及调整!左臂剧痛的迟滞感在此刻如同致命的枷锁!
“小心!”
一声低喝从侧面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我肩膀上!硬生生将我撞得向一侧踉跄扑出!
扑哧!!
本该射向我肋下的幽蓝弩箭,狠狠钉在了刚才撞开我的人影右臂上——是月霓!
她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失衡向平台边缘滑倒!右臂离子短匕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进下方黑暗!殷红的血瞬间从被高速弩箭撕开的战术布料破口中涌出!
“月霓!”我稳住身体,惊怒交加!该死!因为我的拖累!腰肋剧痛炸开,我却顾不上了!
没等我上前,月霓已经用左臂死死扣住了平台边缘一根冰冷的管道支架,止住了坠落的趋势!她的脸上血色褪去,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却如同被点亮的寒冰,锐利更胜之前!
“别动!!”她厉声嘶喝!声音因剧痛而有些走调,却如同军令!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平台深处那片被巨大痛苦脑壁投下的、最深浓的黑暗中!眼神中除了警惕,竟然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更深的不安?
几乎就在月霓警告的同一时间——
无声的气浪,以远超弩箭攒射的威能,从黑暗深处爆发!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
如同无数根冰冷的、粘稠的、缠绕着亵渎低语的念丝,瞬间缠上了灵魂!一种极度的、近乎要将灵魂直接拖入冰冷混沌深渊的沉沦感和恐惧感,毫无征兆地在意识深处爆发!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攥紧!
我浑身一僵!呼吸瞬间停滞!眼前猛地发黑!身体被这股源自精神层面的重压定在原地!
熵减视界瞬间自动激活!视野边缘爆开一片混乱至极的红光!疯狂刷新着警示框!
『检测到高强度非物理精神污染!污染类型:未知熵增狂化变种!污染源:【未知强大意识聚合体·距离:近极值】!精神屏障效率急剧衰减!警告!核心意志即将受冲击!!』
视野中心红光剧烈闪烁的箭头……直指平台最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此刻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阴影!
而月霓,尽管右臂血流如注,她的左手却更快!猛地探入腰间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粗糙磨砂材质的方形小盒,用力按下!
嗡——!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却能让灵魂感知到的、带着稳定蜂鸣的淡蓝色能量涟漪,以那个小盒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我和她的身体!
刹那间!那缠绕在灵魂上的冰冷沉重感减轻了大半!如同溺水的人浮出了水面!
“精神……隔离模块?!”剧痛之下,月霓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目光死死锁定那片阴影核心!“怎么会……目标提前了!这不是记录中的波动等级!有变量入侵了核心协议!!”
阴影……在翻涌!
像一块粘稠沉重的、拥有自己意志的深色墨油在搅动。那无声的精神恐惧风暴正是从那翻滚核心不断散发出来。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涌来,即使隔着月霓那紧急启动的淡蓝色屏障护罩,依然能感觉到灵魂在冰冷下沉。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与腰肋伤口的灼热形成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左臂神经断口的迟滞麻木感仿佛被冻结,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在胸腔里,提醒着死亡威胁的迫近。
“退后!护住脑波稳定场!”月霓的声音在剧烈风压和混乱的精神干扰中几乎嘶哑。她左臂死死扣住平台边缘管道,右臂伤口血染深了衣服,脸色因失血和剧痛变得苍白,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却如同寒冰核心,锐利依旧,死死锁定那片翻滚的阴影核心!左手正吃力地操控着发出稳定蓝光的方形盒子,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它在升级!污染源在强化!隔离模组功率……被强制压制了!该死的!!”
熵减视界里显示的屏障保护圈数值在剧烈波动,每一次闪烁都象征着防御的削弱。那种令人灵魂窒息的感觉,如同湿冷的章鱼触手,再次隔着屏障缓缓缠绕上来。
咔嚓……咔嚓……咔嚓……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如同厚重冰层被缓缓撑裂,陡然从那片浓郁阴影的核心响起!不是物理声音,而是直接在灵魂层面震响!
阴影如同被无形巨手从内部狠狠撕开!
一只眼睛!
一只无法形容的、巨大无朋的、完全由蠕动交织的灰绿色神经束扭曲构成的巨大眼球!
它的形态毫无规则,神经束如同活体蠕虫般无序盘绕、纠缠、搏动,勾勒出恐怖的眼球轮廓!瞳孔?那里不存在任何圆形的“孔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散发着昏黄、粘稠、仿佛腐烂蜂蜜般不祥光芒的浑浊旋涡!旋涡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亿万细微却令人疯狂的呓语叠加成的精神尖啸!无数张痛苦扭曲、绝望哀嚎的灰白人脸在浑浊旋涡中闪现又消失!那根本不是目光,而是一道洞穿一切物理屏障、能直接扭曲心灵的……亵渎凝视!
嗡——!!!
恐怖的意志风暴直接冲击灵魂!比刚才强烈十倍!月霓左手猛按的精神隔离器方形盒剧烈闪烁起来,发出过载濒临崩溃的尖锐嘶鸣!蓝色的屏障护罩剧烈扭曲变形!月霓一声闷哼,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线!
而就在这死亡凝视降临的瞬间,我意识深处那不断闪烁、提醒精神即将崩解的熵减视界,猛地锁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目标!
不是那只巨大邪恶的神经眼球的浑浊核心!
是……在巨大神经眼球出现的刹那,平台阴影角落边缘,一个更小的、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蜷缩着颤抖的小小身影!
夜魇!
她蜷缩在一堆散落的、粗大的冷却管接头后面,穿着那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布满线路和管道的灰色破烂罩袍,几乎与背景阴影融为一体。那连接着后脑简易接口、显示着混乱破碎噩梦影像的简陋呼吸面罩剧烈抖动。唯一暴露在外的、一双几乎没有任何瞳人、只剩下巨大空洞惊悸的眸子里,此刻正倒映着那只巨大神经眼球的恐怖景象!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恐惧,纯粹、原始、仿佛要撕裂灵魂的极致恐惧从她单薄的身躯里如同实质般爆发出来!
诡异的是……就在夜魇那极致恐惧爆发出来的瞬间……
熵减视界瞬间刷新:
『警告!检测到次级精神共鸣!强度……超越污染源主频!共鸣源:[心智容器·夜魇]恐惧情绪阈值:临界!!状态:未知精神污染场发生共振中和衰减效应!主污染源锁定出现偏移!』
那只巨大无朋的、由蠕动神经束组成的眼球,那只浑浊旋转如同腐烂蜜糖般的巨大瞳孔,在那个瞬间……似乎……极其细微地……朝夜魇的方向……偏转了一下?!
仅仅只是这么一个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偏转!它锁定在我和月霓身上的、那沉重得足以碾碎灵魂的致命压力,居然……出现了千分之一秒的涣散?!
机会!
这绝对是……机会!
月霓同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稍纵即逝的变动!她左眼深处似乎闪过一束极其细微的蓝色数据流!动作比思维更快!
“动手!”她厉声嘶喊!声音在精神冲击的风暴中几乎被撕碎,却像一道清晰的指令烙印在意识深处!同时,她完好的左手猛地一按腰间另一个装置!嗡!三道细长的、闪烁着高频电弧的微型电击锚猛地射出,射向平台不同位置的阴影角落!不是为了攻击,而是制造干扰信号闪光!
“目标!神经束连接节!最外层!三点!!”她指向那只巨大眼球的边缘!同时忍着右臂剧痛,猛地向侧面翻滚!躲避开因眼球偏转后、稍微迟滞了一瞬却再次凝聚的精神冲击轨迹!轰!一道无形的重压将刚才她趴伏位置的金属网格板压得凹陷下去!
她的动作如同最精准的信号!伴随着嘶喊,熵减视界视野里三个在恐怖眼球边缘蠕动的神经接口被瞬间高亮标红!
三点!最外层!
毫不犹豫!强忍着灵魂被拉扯撕裂的剧痛和腰肋伤口被肌肉撕裂的撕裂感!身体像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猛地向前窜出!目标……平台边缘一根被风蚀得异常锋利的、斜刺穿出平台的废弃冷凝管!
“呃——啊——!”撕裂般的痛苦在肺部炸开!手臂传来被强行驱动的撕裂剧痛!
左手!驱动这残废的左臂!目标……那根斜刺的冷凝管尖!
意念驱动残存的神经元发出疯狂的脉冲指令!如同万针穿心!断口处爆发出恐怖的灼烧神经剧痛!
就是这一下!身体前冲带着惯性,左手猛地攥住了那冰冷的、带着粗糙锈蚀断口的冷凝管!
嗤——!
一股如同硫酸腐蚀般的剧痛瞬间从掌心传递到全身!皮肤被瞬间撕裂黏在粗糙的金属表面!但这根管子的位置……离月霓指示的第一个神经接口节点还有两米多的距离!
够了!
就是现在!被强化的痛苦神经信号如同烧红的烙铁!全部意识集中、凝聚!熵减视界中三点标记疯狂闪烁!目标!三处!精神风暴短暂偏移的瞬间!
“断!”一声撕裂灵魂的吼叫!
意念如同最狂暴的电流脉冲,从紧攥冷凝断管的左手处爆发!沿着那冰冷粗粝的管道表面轰然传导!目标……并非眼前这根金属!而是……将整根冷凝管,作为连接外部巨大设备群的“引雷针”!
嗡!噼啪!!
无数细密的蓝白色电弧瞬间从我紧攥的断管处爆散开来!沿着冷凝管飞速蔓延!如同闪电链!狂暴的能量流循着金属管道疯狂涌动,瞬间注入下方冷却塔庞大复杂的废旧设备内部!
轰隆——!!
沉闷如同地下闷雷的轰鸣猛地从平台下方、深处响起!紧接着是巨大能量过载瞬间释放的尖啸!整个平台都猛地一震!那缠绕在高处的数十根巨大高压冷却管同时爆出刺目的蓝白色电火花!其中一根原本连接在巨大神经眼球浮雕核心、此刻因为过载而猛烈放电的管道接口处!
噗!嗤!
一团炽烈得刺眼的电浆火光猛地在那巨大眼球的第一个外层神经接口节点上炸开!炸得那根蠕动的神经束剧烈抽搐断裂!粘稠的灰绿色组织液喷溅出来!
吱——!
一声如同烧得通红的金属棍插入冰水时的惨烈尖嚎!直接在灵魂最深处炸响!整个巨大的、布满扭曲神经束的眼球雕塑猛地向内一缩!那不断旋转的浑浊瞳孔中心旋涡剧烈扭曲!散发出的恐怖精神压迫感骤然出现剧烈的紊乱波动!
“成了!!”月霓带着喘息和剧痛的厉喝传来!她再次翻滚,在混乱的精神风暴空隙中躲开一道迟滞扫过的精神冲击!“下一个!左上方!节点……”她的话语被剧烈的震荡打断,平台在强电流冲击下摇晃得更加剧烈!
嗡……
就在我试图调动那几乎要瓦解的意志寻找下一个目标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前所未有的冰冷感……从左手手腕内侧传来!仿佛那里突然被烙印上了一小片……月光!
一道细小的、仿佛用最纯净的水银勾画出的弦月印记,在我手腕内侧皮肤之下,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光弧!如同新生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