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黏在后颈的冰凉触感像毒蝎蛰刺。
雨幕深处,月霓的银发挑染着幽蓝数据光晕。
“跟着光标走。“她声音比刀锋更冷。
熵减视界里,追踪程序的暗门却在芯片背面张开了獠牙。
致命的饵,需要更致命的钓者。
冰冷粘稠的泥浆如同刚凝固的劣质沥青,死死裹在眼皮上。我勉强从窒息的混沌中挣扎出来,每一次粗重喘息都扯动着肺腑深处积淤的泥腥味和血腥气。视野花了十几秒才重新凝聚,酸雨依旧固执地敲打着倒塌的钢梁和破碎混凝土,发出令人心慌的淅沥声,在空旷的厂区废墟里回荡出空洞的回音。泥水的腥臊混合着瓦砾深处散发出的、类似铁器锈蚀过度后的腐朽气味,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我瘫坐在半截深陷泥沼的巨大齿轮旁,后背紧靠着冰冷坚硬的锈蚀弧面。每一次稍大的动作都会牵动肋间和后背的伤口,火辣辣的刺痛如同附骨之疽。尤其是左臂神经束那裸露的端口,虽然那片撕裂灵魂的狂暴剧痛暂时沉寂下去,但创口本身被泥水和粗糙异物浸泡摩擦的钝痛,依旧如同无数根细针在神经末梢来回扎刺。酸雨无情地冲刷着伤口的泥污,带来短暂的刺痛冰凉,但这冰凉过后,是更深的疲惫仿佛渗入了骨髓。
视线艰难地移向前方。
几米外,崩塌扭曲的钢铁森林边缘,那道纤细的身影也正从泥泞中艰难地撑起来。月霓的半边身体倚靠在一块歪斜凸起的厚重金属预制板碎片上。身上的黑色作战服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裹满了泥浆和暗红的血渍,如同刚从血与火的战场上爬回的残兵。银白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脸颊,泥污在苍白的脸上冲出道道灰黑的斑驳痕迹。
她的一条腿显然受了伤,支撑身体的姿态透着极度的勉强,重心几乎全压在金属板上,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让紧锁的眉峰狠狠抽动一下。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绷带散乱,裹缠的方式是我之前情急之下的粗糙处理,深红的血水正不断从布条的边缘渗出,晕染着她身下的污浊积水。左臂撑靠在冰冷的金属板上,微微颤抖着。
那张沾满污垢的脸微微侧对着我这边。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颗沉入千年冰湖的宝石,在弥漫的硝烟尘埃和冰冷的雨帘中静静地投注过来。目光穿透了两人之间狼藉的泥水沟壑和散落的、闪烁着冷光的金属碎块,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
那不再是之前纯粹的冰冷敌意或愤怒。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打碎所有经验判断后、混杂着剧烈伤痛和巨大认知冲击的极度混乱。那双眼睛如同碎裂后又被强行拼合的冰镜,镜面下是翻腾的惊涛骇浪,试图从我这具同样狼狈的躯壳上解读出任何一点能填平这认知裂隙的线索。她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下颌的线条因为用力而绷紧。
死寂。只有酸雨单调密集的敲打声,滴落在破碎钢梁、积水坑洼、生锈铁皮上的声响交织成一片不祥的乐章。
“……咳……”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咳打破了这片沉重的寂静。月霓猛地偏过头,剧烈的咳喘让身体弓起,左臂死死压住心口位置,肩胛骨的线条在残破湿透的衣物下清晰勾勒出痛苦的痉挛。
咳声停止,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泥腥味的冰冷空气似乎稍稍压下了胸腔的翻涌。那双冰蓝的眼眸重新抬起,锁定在我身上。这一次,她的声音穿透雨幕,沙哑,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直接切入主题,没有任何修饰:
“能动吗?”简短的问句,像淬火的冰珠砸在地上。“能动就立刻离开这里。他们的人会像闻到尸臭的秃鹫一样扑上来。”
没有征求意见的语气。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以及强加给我的行动指令。
我撑着沉重的齿轮试图站起来,腰侧的肌肉因为牵拉猛地抽搐,引来一阵吸气声。“去哪?”我反问,声音同样沙哑不堪。
她没有立刻回答。那只还能轻微移动的左手探入了腰间一个同样布满泥泞和刮痕、几乎与残破作战服融为一体的战术腰包侧面夹层。指尖摸索的动作带着一种惯有的、深入骨髓的娴熟冷静。片刻后,一个微小的、外壳由某种磨砂合金构成的金属片被夹在两指间取了出来。只有指甲盖大小,四四方方,没有任何标识,在雨中反射着黯淡的哑光。
“拿着。”她微微用力,将那个微小的金属片弹了过来。抛投的动作很小,但轨迹精准。金属片带着冰冷的湿气擦过我的衣襟,无声地落在身前满是污水的碎石地上,溅起一点细小的泥点。
“跟住它。”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冰冷的刀锋在空气中划过,“它会带你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至少能暂时避开外面那群疯狗的鼻子和眼睛。”她强调了“相对安全”这个词,语气里的保留意味如同深秋的薄霜。
与此同时,就在金属片落地的瞬间——
嗞——
一阵极其微弱、频率高得几乎超出人耳捕捉极限的电子噪音极其短暂地响起!像针尖划过玻璃留下的微弱余音!紧接着,金属片侧面一个比米粒还小的晶点猛地亮了起来!那光芒幽蓝冰冷,如同午夜坟茔间飘荡的鬼火!
一道极其纤细、凝练如同实质的幽蓝色光束从那个晶点中射出!直指向这片巨大钢铁废墟更深处,一个被扭曲管道和断裂平台掩映的黑暗角落方向!光束稳稳地悬浮在雨中,指向明确,毫不动摇。
雨水打在光束上,细微的水珠折射让光路在雨幕中形成一根清晰、稳定导向死亡的深幽路标。
“方向不会错。”月霓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确定性,“它能穿透这里大部分电磁干扰。在你离开安全距离之前,信号会持续维持。”
我微微眯起眼睛。断臂处神经束似乎感知到了某种细微的能量波动,传来极其微弱的抽搐感。目光没有立刻落在那束刺眼的幽蓝光路上,反而抬起,越过冰冷的雨幕和弥漫的硝烟,投向她。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倚靠金属板的姿势,像一尊凝固在雨中的、布满伤痕的石雕。脸上除了疲惫和痛楚,只剩下冻结般的神情,那双冰蓝的眼眸没有任何温度地与我对视。等待着我拾起那枚引路牌,踏入她指引的逃亡路径。
酸雨顺着冰冷的水泥凹槽肆意流淌,在地面肮脏的积水里画出一道道浑浊的轨迹。我缓慢地弯下腰——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肋下的肌肉如同被电击般剧烈抽痛了一下。冰冷的雨水灌进残破衣物的领口,黏腻刺骨。指尖划过同样冰冷的碎石和污水,沾满了湿滑的泥泞。最终,碰到了那个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微小金属片。它的表面光滑异常,在指腹间留下一丝微微的磨砂感,像某种爬行动物的甲壳。
没有立刻握紧。我的指尖捻起它,举到眼前。雨水立刻在它的表面凝聚成珠,顺着光滑的边缘滑落。那个发出幽蓝光束的小小晶点就在眼前,光源稳定得如同极地不冻的海域深处凝固的冰核。
目光的聚焦点却没有停留在那束耀眼的指向光束上。
几乎在金属片被举起的刹那——无需刻意催动!一种源于本能、如同被冒犯领地野兽般的危机直觉瞬间绷紧了所有精神!那是一种被无形锋芒精准锁定的冰凉触感,直抵脊椎深处!
嗡……
左臂神经束末端的微弱抽搐陡然变得尖锐清晰!像无数细小的钢针在端口轻刺!意识海中瞬间卷起无声风暴!熵减视界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银河,狂暴地席卷整个感知世界!左眼的视角被强行剥离现实表象!眼前的世界瞬间被解构、剥离!冰冷的灰色线条重新绘制!数据洪流构成的无边汪洋瞬间将掌中这片微小如尘的合金块彻底淹没!
冰冷的数据洪流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金属片致密磨砂的表面层!内部那结构复杂到令人炫目的微电子元件的轮廓线如同蛛网般在脑海中瞬间展开!信号传导路径!能量源节点!加密防火墙矩阵!发射频段参数!……
在那层层嵌套、看似完美无瑕的追踪引导信号核心模块的背面!一个微米级的、物理结构上与引导程序深度耦合却又独立运行的、如同精妙病毒般潜伏的漆黑模块轮廓线被瞬间点染上刺目的猩红!
那是一个深埋在芯片基底内部、如同跗骨之蛆的后门!
它的运行逻辑冷酷而致命:一旦接收到特定的外部超高频加密激活指令,该模块会瞬间切断原有的无害引导信号!转而以一个更隐蔽、更强大的多频段跃频信号广播当前佩戴者的精确空间坐标!并将激活信号来源(即月霓手中必定存在的那个控制器)识别为最高优先级“收割者”!
猩红的数据流在意识中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冰冷标注着这个后门程序的核心威胁参数:
复制
【信号强度】: 7级(极限隐蔽穿透)
【定位精度】:±0.5米(三维坐标)
【同步激活源指纹】:唯一绑定(追踪控制器ID:NC-ψ001)
【激活条件判定】:引导目标进入预设“收容区”后超高频指令激活。或……主动强控触发收割。
冰冷的结论如同钢针扎入意识——这是一个致命的钓钩!一个精心布置、用来捕获活体实验品的陷阱!
“光在动。”月霓冰冷平静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催促的冰锥刺破雨幕,打断了熵减视界中无声的警报风暴,“你想等着给他们当活靶子?”
她的目光依旧钉在我身上。冰蓝的瞳孔深处,一丝极微不可查的紧张和更深处的绝对掌控之意混合着雨水的冰冷光泽流淌出来。她看到了我举起芯片观察的动作。她在用言语驱赶猎物踏入陷阱。
我没有动。指尖捻着那片此刻感觉无比炽热沉重的金属芯片。雨水顺着指缝流下。右眼的视线穿过冰冷线条构成的数据洪流,如同跨越空间的距离,穿透渐渐浓密的雨帘和弥漫的硝烟,重新落回几米之外那个伤痕累累、倚靠在金属板上的身影。
她的左臂撑着身体,但那只被我视线聚焦的手——那只刚才抛出芯片、此刻正微微垂落在身侧的手——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动作极其隐蔽,短暂得如同幻觉。但在熵减视界冰冷的数据轮廓线勾勒下,她的骨骼轮廓和几处关键的筋络活动被捕捉、放大!掌心位置一小块硬物形状的轮廓线短暂且清晰地浮现了一瞬,随即又被紧握的拳所覆盖!
那无疑就是那个唯一能激活芯片后门、进行坐标广播与收割标识的“控制器”!
一股巨大的荒诞感和冰冷的怒意如同冰原下沸腾的岩浆,在胸腔深处无声翻涌。那芯片像一只蛰伏的毒蝎,正在我掌心冰冷地窥伺。
目光重新落在那束刺眼的幽蓝光束上。它固执地指向废墟深处那片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由断裂金属和管道形成的黑暗角落。那里,就是预设的“收容区”吗?一个被遗忘者精心准备的、用来困住猎物的精密牢笼?
“……芯片……”我盯着那束光,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粗粝的铁砂刮过喉咙,“……背面那东西……叫‘收割标识’?”我没有直接质问,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的冰冷语气,点破了那团深埋在金属壳下的核心恶意。
话音出口的瞬间!
几米外,月霓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冰锥狠狠凿击的镜面!瞳孔深处所有的冰冷、伪装、掌控、以及那被深深掩藏的算计,在那一瞬间被这精准到不可思议的点名彻底撕开!巨大的惊骇、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被完全看穿后的慌乱,如同炸开的冰山碎屑,在那双瞬间失去控制、骤然放大的瞳孔里疯狂翻涌!
她身体猛地一震!那撑着身体的左手瞬间收力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本就勉强的支撑姿态瞬间被这剧烈的心理冲击撼动!一条腿的支撑根本无法承受如此猛烈的情绪震荡带来的重心变化!
“呃!”一声痛哼!她身体猛地一晃!肩膀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板边缘!右臂垂落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牵拉,大量的血水猛地喷涌出来!“噗——!”大片的暗红迅速在泥水中晕开!疼痛让她那张沾满污迹的脸瞬间扭曲、惨白如纸!额角的冷汗混着雨水滚滚而下!
那双因剧痛而死死闭紧的眼帘猛地抬起!冰蓝色的瞳孔在剧痛和巨大精神冲击的双重震荡下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原本的惊骇慌乱被一种更浓烈的、如同困兽般的凶狠和难以置信的暴怒所取代!仿佛精心编织、从未失手的完美陷阱,在最不该被戳破的瞬间,被一头猎物用爪子直接捅破了内里肮脏的机括!她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被强行挤压出来,带着破碎的喘息和前所未有的、被彻底戳穿伪装后的震怒嘶哑:
“……你……是什么……鬼东西?!”那质问声中充斥着被颠覆认知的极致混乱和一种被触及最深禁忌的狂暴杀意!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仿佛要穿透颅骨挖出里面的秘密!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混合着惊骇与暴怒的复杂表情,让她此刻看起来像一只被逼到绝境、浑身浴血却亮出獠牙的孤狼!
下一秒!她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被血水和泥污染透的左手猛地探向腰间那个战术腰包!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目标——毫无疑问!必然是那个深藏其中的激活控制器!
必须先下手为强!必须在她强行激活那个标记“收割”状态之前!必须立刻切断这个信号链接!
就在她指尖堪堪触碰到腰包暗扣、即将发力撕开的那千分之一秒!
我的左手——那条早已被泥水浸透、瘫软无力地垂在泥浆里的断臂!猛地向前挥起!神经束末端那依旧粘附着血痂和泥垢的端口,瞬间凝聚起体内疯狂压榨出的、仅存的一丝微弱生物电信号!
不是攻击她!手臂挥动的方向完全偏转!
目标!是距离我身前半米左右,一根半埋在被雨水淋得油亮的泥泞中、斜插在地上的、碗口粗的废弃金属管露出的锋利断口!
动作幅度并不大,更像是一种濒死的抽搐!断臂挥出!神经束端口那丛最接近断裂面的几根沾满污泥的、缠绕着残余导体的粗壮神经线!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狠狠甩向那个在雨水冲刷下显得格外尖锐的金属断口!!!
嗞——啦——!!!!!!!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热铁烙入冷水般的剧烈爆响猛地炸开!
金属断口边缘!
那一簇甩过去的裸露神经束末端!在接触那冰冷、尖锐金属断口的瞬间!那强行驱动、微弱但足以在特定环境下引爆火花的生物电脉冲信号!精准地找到了最佳的导体释放路径!无数细小、短暂却刺目无比的炽白火花在神经束末端和金属断口接触点猛烈爆燃开来!!
“噼啪!滋滋滋!!!”
在湿润的空气中,刺耳的爆响和细碎的电流声如同死亡的小夜曲骤然奏响!
火花如同无数疯狂扭动的白色小蛇,瞬间沿着神经束向肉体内逆流噬咬!左肩传来一阵被烧灼的剧痛!意识都为之猛震!
但这还不是全部!
更关键的是——
那些爆燃的炽白火花,带着远超芯片外壳物理防护阈值的能量峰值,瞬间顺着金属管本身这个优异的导电体!如同一条狂暴的电蛇!以无法捕捉的速度窜到了另一端——那根金属管被泥土掩埋的末端,距离不足半尺的位置!
正是我那摊在冰冷污泥中、被雨水浸泡着的右腿!
被污泥包裹的皮肤因为湿润和电解质的存在,此刻成为了这条狂暴能量流绝佳的泄放路径!
啪!!!!
一股无法形容的、从右腿脚底瞬间直冲天灵盖的恐怖电击感狠狠蹿遍全身!!!!!
身体如同被无数只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每一个神经节点!控制不住的、疯狂到扭曲的剧烈颤抖如同汹涌的海啸席卷每一块肌肉!!视野瞬间被无尽的白光吞噬!如同有人用巨锤狠狠轰击了后脑!天旋地转!!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失去了维度!只有纯粹的、被碾碎成粉末的痛苦和无尽的强光!!
“呃——啊—!!!”短促、扭曲、完全失声的哀鸣如同被掐断喉咙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
就在这灭顶电击降临的刹那!意识海中最后残存的熵减视界数据流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帧!
掌中那片紧攥着的、几乎成为电流回路一部分的金属芯片!其内部那个猩红色高亮的、隐藏最深的后门程序模块核心——那个作为“收割标志”信号广播源的微型集成信号放大器——在承受了这场毫无防备的、沿着神经束传导、又被金属管汇聚放大、最终通过湿润路径形成致命电涌回路的疯狂能量脉冲洪峰后!
如同被投入超高压熔炉的劣质塑料!瞬间——
熔毁!
猩红色的警报模块轮廓线在一瞬间彻底溶解!变成一片焦灼扭曲的数据乱流!代表着信号源的物理结构被超载的电流当场摧毁!模块自毁确认!
这毁灭性的瞬间强电流过载,几乎是在芯片物理层面执行了最彻底的格式化毁灭!那个致命的坐标广播器和与月霓控制器的专属链接通道,连同其物理载体,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彻底抹去!
代价是我的右腿瞬间失去知觉,如同两块僵死的木头。全身的肌肉疯狂地撕扯、痉挛、颤抖!喉咙被无法发声的电流死死扼住!眼前无尽的纯白闪光和嗡嗡的耳鸣如同死亡的潮汐将我瞬间淹没!
强光和剧痛只持续了短短两秒。视觉终于挣扎着从那片毁灭的白炽中挣脱出来。世界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笼罩,视野中满是模糊晃动的色块和扭曲的黑影。耳朵里灌满了嘈杂尖利、如同无数破锣同奏的耳鸣。
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就是几米之外,那块被我用作依靠的巨大齿轮。冰冷的金属表面在我模糊的视野里微微颤抖、变形。
视线艰难地移动。右腿麻木地摊在泥水里,如同不属于自己的沉重累赘。每一次试图控制它移动的神经指令,都如同石沉大海。更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浪般冲击着沉重的头颅。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仿佛引爆了埋藏在神经深处的炸弹残片,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终于,我看到了。
雨幕的彼端。
月霓。
她背对着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幅度之大,几乎站立不稳。那条受伤的右腿仿佛完全失去了支撑力,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面前的金属预制板碎片上,坚硬的边缘深深陷入她的腰腹位置。湿透的银发如同破碎的蛛网紧贴着苍白抽搐的脸颊和颈窝。
她的左手死死地握在腰间,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得如同森森白骨,整个左臂都在不可抑制地狂颤!那只手的位置,正是藏有芯片控制器的腰包所在!剧烈的电击余波正沿着战术腰包的金属扣饰和传导结构,疯狂涌入她那紧握操控器的左手!电流穿过身体,沿着湿透的作战服和地面泥水向大地导走!幽蓝的微小电弧在她指缝间、在她紧握拳头与战术腰包接口处噼啪跳跃、闪烁!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她身体猛烈如遭重击般的震颤!
“呃……啊……啊……”短促、扭曲、完全被痛苦撕扯到不成调的声音从她僵硬的喉咙深处硬挤出来。每一次痉挛的吸气都变成了窒息的抽噎,每一次试图吐出气都变作无法控制的痛吼。汗水、雨水混合着身体失控时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在她扭曲的面孔上肆意横流!
她努力想要从这突如其来的失控电击中挣脱!那只紧握控制器的左手拼命地颤抖着,试图松开那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控制器!但高强度的肌肉痉挛已经让她的手指完全僵死、抽搐、紧扣!如同被焊死在了上面!甚至能透过她狂颤的手臂和紧握的拳缝,看到控制器外壳边缘因为巨大电流冲击而过热变形的微小扭曲!空气里弥漫起一股皮肉灼伤的焦糊味!
“……啊!!!”她猛地仰起头!脖颈上青筋如同蜿蜒的毒蛇暴凸而出!在几乎要将喉咙吼破的凄厉惨嚎中!那股让她彻底失控的残余电流终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咔嚓!!
一声极其微弱的碎裂声!似乎有某种精密的、限制能量流动的安全元件终于无法承受压力而爆裂!
巨大的能量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瞬间沿着她湿透的作战服衣袖内侧的一条辅助散热纤维束导走!
嘭!!!
一声沉闷的炸响!紧贴着她右上臂内侧的作战服袖管猛地被无形能量从内部撕裂开一道半尺长的裂口!大股的、浓烈刺鼻的白烟夹杂着细小的电火花瞬间从中喷涌而出!滚烫的热浪肉眼可见!
“呃……呃……”月霓的身体在这最后剧烈的电流反噬中如同断线的木偶,猛地向前瘫软、滑跪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双手完全无力地摊开!那只烫得发红、掌心甚至带着细小灼痕的左手终于松开了那个已经被电流灼烧得严重变形、局部熔融的控制器!那扭曲的小东西“噗”的一声,掉落在她膝盖前方的污水中!
短暂的彻底虚脱。她如同刚从滚油地狱里爬出的亡灵,弓着背匍匐在泥水里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苦和劫后余生的颤抖。湿透的银发如同败草黏在脸颊上,遮掩不住那双失神空洞的冰蓝眼眸里尚未散尽的极致恐惧和对刚才那摧毁性力量的绝望认知。身体还在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
就在这近乎窒息的寂静和对峙中。
嗤……嗤嗤……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热铁淬水般的怪异声响在她面前那片积水中微弱响起。
那只浸泡在雨水和泥污中的、严重熔毁变形的控制器残骸。那个此刻象征着追踪陷阱完全失效的扭曲金属物表面,一道微弱的、带着白炽的亮光如同垂死的萤火虫般闪烁了一下,最终彻底熄灭、碳化。
一片被强电流高温剥离、如同烧焦蝉翼般弯曲的微小金属碎片,带着最后一点未散的余热,在冰冷污浊的泥水中缓缓沉了下去。
一切归于死寂。只有雨声,和女人压抑痛苦的、近乎哭泣的喘息。
能量子弹撕破雨幕的瞬间,我唯一能做的。
是用脊背压碎那滩浑浊积水里摇曳的蓝光。
“不是废品。“血从唇齿挤出,浇灭月霓眼中凝固的惊诧。
真正的陷阱,是让猎人忘记自己也是猎物。
世界像是被浸泡在浑浊的泥水里,透过视网膜传递来的所有颜色都是失了真的暗淡灰黄。身体瘫软地半挂在冰冷的钢筋断口处,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断裂般的锐痛。右腿如同被生生剥离后丢弃的残肢,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只留下庞大的、令人心慌的沉重感和电流过载后的灼热麻木缠绕在神经末梢。雨水依旧无情地敲打在裸露的皮肤和伤口上,冰冷的刺痛感如同细密的针尖反复扎刺,却成了此刻维系意识和躯体间那道脆弱连接的唯一感官。
视野如同浸了水的劣质油画,边缘晕开一片模糊不清的色块与扭曲的黑影。耳蜗深处的鸣响稍稍减弱,不再是被巨锤轰击般的嗡鸣,变成了一种更尖锐、更持续、如同用铁片刮蹭毛玻璃般的嘶叫,顽固地盘踞在意识深处。
视线艰难地透过雨幕聚焦到前方几米之外。
月霓俯跪在冰冷粘稠的泥浆里。剧烈痉挛带来的失控颤栗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但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让她的肩胛骨如同断翼的折痕般起伏抽动。那把湿透的银发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如同被淤泥彻底染透的蛛网,紧贴在她剧烈起伏的后背和脖颈上,随着每次痛苦的喘息微弱地起伏。沾满泥污的战术腰包挂在她身侧,侧面被无形力量撕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边缘散发着丝丝缕缕焦糊味的白烟尚未完全散尽。
她的一只手死死地扣着面前冰冷、混杂着锋利金属碎屑的泥地,指甲深陷污泥中,手背上的筋络因用力而暴凸,呈现出一种绝望的惨白。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微微抬起,手心的位置,被电流灼伤留下的鲜红烙印和边缘几处细小的黑色焦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刺目。指尖痉挛般地微微颤抖着,微微悬停在控制器残骸最后沉入的那一小片污水上方,仿佛还在试图触碰那已化为焦炭的灰烬,确认那致命的联系是否真的断绝。这个动作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被彻底粉碎掌控后留下的巨大茫然与失措。
“滋啦……”
一声轻微、带着电浆撕裂感的异响,极其突兀地刺破了这片被死亡与虚弱笼罩的死寂!
方向——是工厂巨大残骸更深处,距离月霓俯跪位置不足十五米的方位!一片被巨大扭曲管道和倒塌金属平台形成的半封闭阴影区域!
熵减视界瞬间被强行点燃!
冰冷的灰色洪流吞噬现实!数据轮廓线勾勒出那片阴影中三个隐蔽轮廓——是另外三名公司士兵!标准的作战姿态!刚才巨大的轰鸣掩盖了他们潜伏逼近的脚步!
就在那声轻微异响发出的瞬间!其中一人手中能量步枪顶端!那个代表着充能完成的刺目光斑在熵减视界猩红的数据流中猛烈闪烁!
开火前兆!!!
连思考的时间都吝啬给予!我的身体在意识到危险降临的刹那,已经如同被触发了最底层的生存本能——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和剧痛躯壳压榨出的最后一丝力量!支撑着身体的半截断臂死死推在锈蚀的钢筋上,整个人如同被巨浪掀起的破船,朝着月霓俯跪方向的侧前方扑去!
前方!正是那束幽蓝的、尚未熄灭的引导光标投射的光斑位置!它固执地悬浮在一片低洼积水的浑浊水面上,如同一只指向幽冥的鬼眼!
身体沉重地砸落!带着全部的重量和冲势!后背狠狠压向那片浑浊的死水!污浊冰冷的泥浆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目标是那束光!
就在身体砸中光斑、污浊泥水在身下如同喷泉般四溅爆开的瞬间——
“嗡——嘶!!!”
三道刺耳的、撕裂空气的高频尖啸如同死神的勾魂索,划破酸雨连绵的沙沙声,狠狠交错着刺入耳膜!
炽热明亮的能量光束带着灼眼的尾迹,如同三道来自地狱的审判圣光,瞬间撕开了雨帘!紧贴着我扑倒位置前方不足半米的地面狠狠犁过!!!
轰!轰!轰!!!
能量弹头撞击在坚硬的混凝土残骸和厚重的破碎金属断面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可怕轰鸣!爆炸掀起灼热的气浪和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碎石碎铁屑,如同死亡的喷泉般狂暴地向四周溅射!灼热的碎石如同死神的弹片般噼啪打在我刚扑倒的后背上!带来一片火辣辣的剧痛!
泥水飞溅!冰冷的泥浆和灼热的气浪在空气中猛烈地搅拌!刺鼻的硫磺味和臭氧气息瞬间取代了铁锈味!
混乱爆炸声的余波尚未完全散去!一阵密集急促的、皮靴重重踏入积水中的凶狠脚步声已经如同密集的战鼓,从那片阴影掩体后再次响起!三个如同黑色幽影般的突击士兵猛冲了出来,动作迅捷而致命!
他们显然看到了我刚才扑倒破坏光标的动作!这彻底激怒了他们!放弃了精准点杀,直接围拢压上!试图用数量优势近距离撕碎目标!
“抓住那个活的废物!要完整的脑子!”
“另一个废了!直接补枪清除!”
“动作快!别留把柄!”
冰冷的命令在嘈杂的电流干扰声中炸开!距离快速拉近!狰狞的枪口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其中一个士兵动作最快!已经高高扬起了手中那把覆盖着锋利金属锯齿的能量匕首!闪着幽蓝光晕的刃锋撕裂雨帘,带着残忍的呼啸,朝着我扑倒在积水中的脊背猛刺下来!
没有挣扎的余地!身体如同被钉死在案板上!视野被冰冷浑浊的泥水倒映出的微弱天光占据!只能感知到背后那道呼啸着、裹挟着死亡气息的冰冷锋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
“呃啊——!!!”
一声凄厉、如同被逼入死路的母豹发出的、撕裂喉咙的绝望咆哮!紧贴着我的后背炸响!
月霓!
她身体里残存的、作为顶级网络幽灵的本能和对生存的强烈渴望,如同被最后的死亡威胁瞬间点燃的火药桶般爆炸了!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带着极度压缩后爆发的力量!
紧接着!一道纤细的黑影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劲风!猛地从侧后方的泥泞中弹射而起!
不再是冰冷精准的猎杀者姿态,更像是撕掉所有伪装后爆发的、困兽濒死的疯狂反扑!
她的目标!不是袭来的士兵!
而是我自己那条正无力地摊在冰冷泥浆里、如同累赘般的右腿——那条被她控制器传导电流过载而废掉、此刻正成为拖累的麻木肢体!!
湿冷的、带着电流灼痕的手掌猛地抓住了我失去知觉的小腿脚踝!
一股无法抗拒的、混杂着蛮横力量和被巨大痛苦扭曲的爆发力!瞬间顺着那条麻木的肢体传来!
“起开——!!!”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中!她猛力向侧面甩手!将我沉重的右半边身体连同麻木的右腿,如同抛掷一个沉重的破麻袋般狠狠甩了出去!
噗通——!
身体砸在浑浊冰冷的积水更深的地方!冰凉的泥水呛入口鼻!沉重的撞击带来一阵猛烈的窒息和晕眩!
几乎是同时!那道冰冷的、带着能量光晕的匕首锋刃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紧贴着我的后背,狠狠扎进了我刚才瘫倒的位置!深深刺入了冰冷泥泞的混凝土残骸!火星混杂着泥浆四溅!
就差半秒!
冰冷的匕首刃锋几乎是擦着我的脊背皮肤深深没入地面!锋锐的能量光晕甚至燎焦了背上残存的破碎衣物!
我的身体被泥泞和冰冷的积水淹没,眼前一片浑浊模糊。只有耳朵听到紧贴后背爆发的、剧烈的、令人牙酸的金属与水泥块摩擦声!是那个突刺士兵因目标突然失去重心移位而猛力收刀时,刀身刮蹭在坚韧水泥上发出的刺耳噪音!
紧接着是沉重身体强行扭转发力时,靴底在湿滑泥浆中猛力蹬踏、滑溜摩擦的混乱声响!以及几声因突击落空且姿态失控而本能发出的、短促模糊的骂娘咆哮!
就是现在!!!
身体被强行甩开时,那条唯一还算能勉强动作的左臂早已借着翻滚的力道狠狠撑在了积水里!冰冷的泥浆裹挟着锋利的金属碎屑摩擦着手臂裸露的皮肤!
熵减视界!极限开启!!
冰冷灰暗的线条世界瞬间笼罩感知!数据流疯狂注入!强行锁定刚才那个失位士兵因扭身和地面湿滑而产生的重心失衡瞬间!冰冷的蓝色轮廓线中,那代表着右膝关节与踝关节在湿滑介质下最大应力偏移点的猩红色弱点光斑清晰得如同凝固的鲜血!!
视线甚至来不及抬起捕捉目标的具体位置!手臂如同被无形的弓弦瞬间绷满发射!
撑着泥浆的左臂肌肉爆发出最后一股蛮横的力量!推动着身体在泥水中猛然侧滚!
同时!另一只手——那条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断臂!如同战场上被丢弃后又被赋予新生的腐朽兵刃!朝着熵减视界冰冷锁定的方向!朝着光斑标注的那条重心偏离的支撑腿脚踝!用尽全力猛扫了过去!
轰!!!
残破断臂的末端!那几根纠缠的、如同废弃电缆般沾满污泥的神经束和断裂合金!狠狠扫在了士兵那只在湿滑泥浆中尚未能完全站稳、正处于极不利角度的右脚踝外侧!精准无比地撞击在熵减视界标注出的应力最薄弱点上!
“呜啊!!”
一声惊愕掺杂剧痛的闷哼猛地响起!那个突击最快的士兵身体如同被锯掉了支撑腿的桌台!瞬间失去所有平衡!整个人猛地向侧面旋扭着、如同被抽飞的陀螺般栽倒下去!身体重重砸进浑浊的积水里!手中的武器脱手飞出!
但这突袭引发的混乱只争取了一瞬间!
另外两个士兵仅仅是稍微滞了一下!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浪潮更加汹涌地压来!枪口再次锁定了刚刚翻滚躲避、几乎耗尽了所有移动能力的我!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缠紧了我的喉咙!
死亡!冰冷的枪口再次稳定!这一次指向的不是我的后背,而是完全暴露在泥沼中的头颅和胸腔!那两个士兵没有丝毫迟滞,战术动作简洁致命,手指已经在能量扳机上压下!
视野中捕捉到其中一人面甲下闪烁着残忍红光的战术瞄准镜正在快速聚焦!另一个士兵更是直接抬起了加装微型榴弹发射器的枪口下挂组件!
要死!
就在这意识都几乎被冰冷的死亡预感冻结的万分之一秒!
我身侧那片浑浊的死水中!刚才因为剧烈翻滚扑腾溅起的巨大泥浆浪花还在未散!
就在那片浑浊的、被雨水冲击出涟漪的水面正下方!半埋在淤泥里的!正是刚才我扑倒时、被后背死死压住熄灭的、那根从芯片残骸里投射出的幽蓝色引导光束源头!
此时!一小股泥浆的翻涌,将它从淤泥的覆盖下短暂地、局部地暴露出来!
幽蓝色的微光!如同一只垂死的萤火虫!在浑浊的水下微弱地闪烁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不足零点一秒!
但它存在!!
在这绝对的绝境中!这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在熵减视界数据流中清晰锁定并被标注为【残余惰性能量源】的光点!如同绝望黑暗中撕裂空间的一道缝隙!
脑子根本来不及处理任何理性思考!仅存的求生本能压榨出了身体最后一丝残存的电流!那条瘫软在冰冷泥浆里、因为刚才猛力反扫敌人脚踝而微微抽搐的右臂断端神经束!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向内收缩、扭曲!
那丛神经束末端最粗壮几根沾满泥浆的残端!如同感应到某种同源频率的召唤!带着一种不顾自身毁灭的疯狂姿态!狠狠扎进了脚边那片浑浊的积水中!目标——精准地撞上了水底淤泥中那枚正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晕的芯片晶体残骸!!!
噗嗤!
冰冷的泥水和刺骨的金属残渣触感瞬间包裹了断端!紧接着!一股微弱却纯粹的能量波动瞬间沿着湿润的神经束通道逆冲而上!
嗡——!!!
左臂断口深处!如同响应般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带着共鸣频率的灼热波动!席卷半个身体的剧痛再次被点燃!但这痛楚之中,却夹杂着一丝奇异的、仿佛久旱河床迎来的第一滴甘霖般的滋养和活力!
意识海中!原本枯竭黯淡的数据流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活性!熵减视界的轮廓线瞬间变得更加清晰锐利!
“开枪!!补上!!别给机会!”那个失去武器正要爬起来的士兵在泥水里嘶吼!
能量光束在枪口爆发出刺目的炽白光晕!带着灼热的死亡气息!在雨幕中划出三道致命的炽热轨迹!!!直扑我的心脏、头颅和胸膛!
距离!避无可避!身体在冰冷的泥水中根本来不及移动分毫!大脑甚至来不及下达任何指令!
唯一能动的!是那只刚刚吸收了微弱能量、神经束断端还在浑浊积水深处与芯片晶点共振的右臂!!
“喝——!!”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断臂猛地从冰冷浑浊的泥水中向上撩起!
一大片粘稠沉重的、混合着断臂从水底带起的碎石和金属渣滓的泥浆!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掀起!在我面前不足半尺的距离!泼洒出一面粗糙、厚重却瞬间凝结的浑浊泥水屏障!!!
几乎在泥浆屏障成型的瞬间!!!
三道炽热夺命的能量光束狠狠撞在了这面刚刚泼洒出的泥水墙上!!!
噗!噗!噗!!!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冻结的黄油!灼热的能量光焰疯狂消蚀着泥浆中的水分!爆发出巨大的蒸汽冲击波!
泥浆瞬间被蒸发!化为滚烫的白雾!泥浆中裹挟的大量碎石和尖锐金属碎片如同被引爆的霰弹!向四面八方疯狂溅射!
嗤嗤嗤——!!!
高温灼烧的声音混合着碎片撕裂空气的尖啸!
大部分高温泥浆被瞬间气化形成的冲击,虽无法完全阻挡高能光束的全部穿透力,却极大地改变了它的轨迹和动能!
一道光束被厚厚的泥浆裹住,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泥沼,光束在泥浆屏障内部激烈地消融穿行,最终如同强弩之末,在穿透屏障后仅剩一缕微弱的焦烟,消散在冰冷的雨雾中!
“呃!”闷哼声!我的右肩胛骨处传来一阵猛烈的冲击和灼烧痛楚!是被另一道偏移的光束边缘擦过!作战服瞬间焦黑融化!皮肤传来火辣辣的撕裂感!
第三道最致命的、直袭头颅的光束!被泥浆和溅射碎石剧烈干扰后,险之又险地擦着头皮飞过!掠起的灼热气流烫得头皮生疼!几根被灼焦的断发打着旋飘落泥水中!
致命的攻击被泥浆强行弹开!!!
泥浆屏障如同决堤般轰然垮塌!冰冷的泥水、灼热的蒸汽、飞溅的金属碎屑如同狂潮般劈头盖脸地冲刷下来!
“操!”两个开火的士兵显然没预料到如此原始的抵抗方式竟然有效,动作下意识地停顿了半秒!那个正在爬起的士兵更是再次被泥水碎石冲击得一个趔趄!
但他们的反应也是精英级别的!失手的错愕转瞬即逝!更浓烈的杀气弥漫!下一轮攻击已经在重新校准!
我没有给他们再次组织集火的机会!
就在泥浆屏障破碎爆开的刹那!趁着冲击波和视线被浑浊蒸汽阻挡的瞬间!刚才从泥浆中抬起、还带着微弱能量余韵的断臂!猛地向侧面一甩!
目标!是不远处那个刚刚爬起来、赤手空拳的士兵!他的位置距离最近!
断臂挥起!
带起的不是实质打击!而是从神经束断端处刚刚吸收的、来自芯片残留的那微弱能量经过左臂核心短暂放大后反涌而出的最后一搏!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幽蓝电流!如同破茧而出的飞蛾扑向唯一的星火!嘶鸣着撕裂了泥雾弥漫的空气!
嘶——啪!!!
微弱的幽蓝电流精准地抽打在那名士兵颈部金属护甲与防护服领口交汇的裸露处!微小而暴烈的电火花瞬间爆开!
“唔!”士兵身体猛地一僵!颈部肌肉瞬间失控扭曲僵直!身体如同被点了穴道,砰地再次重重栽倒在地,四肢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抽搐!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
“是陷阱!他有干扰!”另一个士兵惊怒地嘶吼,明显有了忌惮!攻击节奏被再次打乱。
就在这短短争取到的喘息之机!我的身体已经借着泥浆冲击的反推之力!在冰冷的积水里向侧面连续滚翻!每一次滚动都带起浑浊的泥浆,尽力躲避枪口的锁定!
但这具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每一次翻滚都消耗着生命残存的光!冰冷的泥水灌入口鼻!右腿沉重的拖累让动作迟滞笨拙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蛾!
“别管干扰!他不行了!集火!”第三个士兵已经爬起,冰冷的杀意再次凝聚!
三道枪口重新闪耀起致命的炽光!这一次,他们的配合更加紧密!三道光束封死了我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其中两束更是直奔失去移动能力的关键下盘!要将我彻底钉死在泥沼中!
避无可避……
就在炽热的白光即将吞噬视野的瞬间——
“……值得吗?!”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剧烈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密集的雨声和能量枪充能的嗡鸣中!狠狠劈开空气!炸响在两名士兵的身后!!
月霓!
她竟然站起来了!虽然姿态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但她竟然站了起来!
那张被泥污和血痂覆盖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出一道道短暂的苍白沟壑。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被点燃的极地寒冰!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暴怒与困兽般的疯狂!只有一片沉凝到令人心寒的死寂,如同万丈冰海之下无声翻涌的漆黑暗流!那眼神死死锁定在两名正准备开火的士兵背部中央!目光锐利如同淬毒的冰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残余的生命力,带着浓厚的血腥气和无法理解的巨大冲击:
“就为了……”
“……活着?”
最后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她那沾满泥水、血迹、手心上还留着电焦灼痕的左手!猛地抬了起来!
没有任何武器!没有任何能量光辉!
只是……一只伤痕累累、却稳定到诡异的手!朝着那两名士兵背后!那片在熵减视界中清晰标注的、代表着战术装甲板信息处理中枢接口防护层薄弱点的猩红色光斑!虚虚按下!
嗡……
如同错觉般!一股极其微弱却凝练无比的神经波动!带着某种奇特的信号频率!瞬间从她掌心透射而出!如同无形的毒针!无视了能量护甲的物理阻隔!精准刺向士兵背部那个肉眼根本不可见的数据接口薄弱点!
“呃……?”其中一个士兵身体极其轻微、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似乎某种系统的轻微滞涩感被敏锐的精英感官捕捉!但那顿挫一闪即逝!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甚至无法让扣动扳机的手指停顿一毫秒的干扰!
足以成为点燃燎原的星火!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泥浆气味直冲肺腑!后背狠狠压在冰冷潮湿的泥水滩底!左臂唯一能动的那根手指!狠狠插入了身下那片被浑浊泥浆覆盖的区域!死死抠住一块冰冷坚硬的、边缘锐利的巨大碎石子!!!
用力!用尽灵魂最后残余的火种榨取出的所有力量!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猛地将那块碎石向上、向侧面掀起!!!!
目标——不是士兵!而是我身前那片被爆炸震得支离破碎、仅靠一点脆弱结构支撑着的巨大、扭曲的金属平台断壁!!!
轰隆!!!!!
整个沉重的金属结构如同被抽掉了最后的支点!在令人心颤的呻吟声中轰然倒塌!倾斜着、翻滚着!如同一座钢铁山峰!裹挟着无法计算的千钧之力!向着下方那两个因为月霓那微不足道神经干扰而毫无警觉、甚至不知道威胁来自何方的士兵!当头猛砸下去!!!!
恐怖的金属撞击碾压声混合着骨头被瞬间压碎的脆响如同地狱的协奏狂乱响起!绝望的、短暂到不及发出一声完整叫喊的嘶声瞬间被沉重的金属咆哮彻底撕碎!毁灭!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
能量光束已经射出!但目标区域已经被疯狂倒塌的金属平台彻底吞没!光线徒劳地射入翻滚的钢山深处!消弭无踪!
我狼狈地仰躺在冰冷的积水洼里,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泥浆倒灌的腥涩与肋骨的刺痛。视线里只剩下那片崩塌的、仍在缓慢下沉的钢铁坟墓,以及那个僵立在崩塌断壁边缘、如同被彻底冰封的女人。
月霓站在崩塌断壁残骸掀起的巨大烟尘边缘,泥浆从她同样残破的作战服边缘缓缓滴落。她如同失去了灵魂的雕塑,维持着刚才虚按出手的僵硬姿态。
雨水洗刷着她脸上凝固的泥块和血污,冲刷出一道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苍白的皮肤底色。
她的眼睛睁得极大,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清晰地映照着那片还在不断震颤、埋葬着两名精英士兵的钢铁废墟。那倒映的景象仿佛某种蚀骨铭心的烙印,带着远超刚才她亲手引爆炸弹控制器时那纯粹杀意与冷血的巨大冲击波,正无声地摧毁着她信念的根基。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不是精心计算的陷阱。
不是绝境中本能的疯狂。
那是明知前方是深渊,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这具被所有人认定为废品的破败身躯,撞碎了她精心布置的钓竿后……又将那断杆化作短匕,悍然为她反身劈开了身后那片更浓重的黑暗?!
冰冷的雨滴砸在她苍白失血的唇上,沿着颤抖的下颌线条滑落。
“……不是废品……”一个破碎、虚弱、带着血沫气泡和巨大认知混乱的声音,从我紧贴着冰冷泥浆的嘴角艰难地溢出。
那声音在雨声的喧嚣中微弱如同蚊呐。
但月霓的身体却像是被这微不可闻的声音狠狠抽了一鞭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她的目光瞬间从那片钢铁废墟收回,猛地转向我!
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在那一刻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焦点,被一种巨大的、如同宇宙初开般的茫然和彻底颠覆的认知风暴所占据。她看着我摊在浑浊积水中的残破躯体,像在看一个突然撕裂现实帷幕闯入的未知宇宙奇观。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难以置信的动摇,有被巨大冲击撕裂后的空洞,有无法理解的困惑……甚至有一丝被强行从绝对黑暗的孤独深渊里拖出、猝然暴露在刺目光亮下的惶恐。
无声的死寂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那冰冷的雨水依旧执着地冲刷着大地,洗刷着泥污,也仿佛在冲刷着某些早已根深蒂固的东西。
“……你……”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喉头滚动着,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后面的话被巨大的冲击堵在了喉咙里。那冰冷锐利的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只剩下一个被冰冷雨水冲刷干净的、充满了震惊与巨大疑问的脸。
她拖着那条受伤的腿,迈出了极其艰难、迟疑的一步。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摇摇晃晃地朝着我这个倒在冰冷泥浆里的“谜团”缓缓走近。靴子踩在破碎的金属边缘,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踩在她自己已然崩塌的世界之上。
一步,两步,蹒跚而沉重。
她最终停在我身侧不足一米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神里的混乱风暴渐渐沉淀为一种极其沉凝的、带着探究与一丝无法言喻情绪的东西。
“……值得吗?”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得厉害,不再是冰冷的命令或饱含杀意的质问,更像是一种沉重到了极点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复杂叩问。目光落在我的断臂,又移到我脸上,似乎在寻找那个无法被任何已知知识解释的答案。雨滴顺着她的长发滴落,砸在我身侧的泥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冰冷浑浊的泥水倒灌进鼻腔,引发一阵无法抑制的呛咳。喉咙里充斥着冰冷的泥腥味,每一次抽动都牵动肋下火辣辣的剧痛。视野边缘的黑暗如同不断逼近的潮水,意识在疲惫和剧痛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沉重的冰冷彻底拖入深渊。
我用那只沾满泥污、勉强还能挪动的手肘,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好让口腔能摆脱那致命的泥浆倒灌。每一次肌肉的收缩都像是在撕裂已经千疮百孔的躯壳,左臂神经束断口处的尖锐痛楚在每一次用力时都如同跗骨之蛆般狠狠咬上一口。
冰凉的雨水狠狠地砸在脸上,顺着额角的伤口流下,带来微弱的刺痛。眼前的景象模糊晃动,只能勉强分辨出月霓那双穿透雨幕、仿佛凝固在巨大冲击余波中的冰蓝色眼眸。
“……光……”我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音节,声音低哑得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发音都带着泥沙摩擦管壁的粗糙感。“……在引路呢……”
说完这句话,身体的最后一丝气力似乎也随着这个模糊的指向一同流尽了。手肘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躯干,身体颓然向后倒去,重重砸回那冰冷的泥沼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后背深深陷入冰冷刺骨的淤泥中,最后的视野里,是铅灰色的、不断落雨的、令人绝望的天空穹顶,和那片疯狂崩塌过的、如同地狱坟场般阴冷的钢铁废墟。
黑暗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将最后一点摇曳的意识光火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