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高贵与不高贵(1)--愤怒
莎莉士·卡修斯。
这是他曾经的名字,他曾经是一个贵族家族的幼子,他来自一个早已被人们遗忘的世界。
他的童年从来没有奔跑在麦田里过,他很羡慕帕帕达尔上的孩子,他小时候,整天走在冰冷冷的大理石砖砌成的走廊里。他小时候,从来没有憧憬成为星际战士,每天都在背诵家谱、练习剑术、学习如何在宴会上用最优雅的方式切开一块肉。
无趣,无聊,家庭的束缚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家族表面上是多么高贵,内在却堕落而下贱,就像一颗根系腐烂的苍天大树,外表华丽无比,内里却腐朽了,这有什么用呢?
他的父亲沉迷于收藏异形的艺术品,他的兄长们为了争夺权力而自相残杀,而他的母亲......
记忆刺痛了他。
他的母亲,可以在上午微笑着递给他一杯热可可,卡修斯受宠若惊,觉得母亲变了,变得会照顾体贴人了。然后,他的母亲在第二天脸上带着同样的微笑,毒死了他最喜欢的猎犬,只因为它“打扰了客人的雅兴”。
愤怒与不知所措,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样变态?
“贵族不应该对牲畜产生感情,我的好儿子卡修斯。”,母亲是这样跟他说的,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仿佛这是神学院,而不是贵族家里,在教导卡修斯某种神圣的真理。
什么是高贵呢?
现在,卡修斯坐在村庄的长凳上,看着帕帕达尔的孩子们,他们跑着,跳着,衣服沾满了尘土,指甲缝里都是麦穗的碎屑,他们笑的毫无顾忌,想快乐就快乐。
毫无疑问,他们并不高贵。但他们很快乐,幸福的活着,真正的活着。
曾经的自己,高贵,但从没体验过快乐,与行尸走肉没有差别。
“大人!”,一个小女孩跑到卡修斯面前,仰头看着他。
她的鼻子上有几颗雀斑,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手里攥着一把刚摘下的麦穗。“给你哦!”
卡修斯低头看着她,真是个可爱的小鬼头。
他本可以无视她,然后转身离开。
+星际战士可以不理会凡人吗?+
他没有这么做。
他缓缓屈膝,让自己的视线与女孩平齐,然后伸出巨大的、温暖的手。
“谢谢你,可爱的女士。”,卡修斯心里,这小女孩比他见过的贵族加一块还可爱。
女孩小心翼翼地把麦穗放在他的手心里。
“妈妈说,麦田里劳作的那些老爷爷们是战士,麦子也是战士。”,她认真地说,“它们能让我们不被饿死。”
卡修斯沉默了一瞬。
“你妈妈说的对。”,最后,他这样回答女孩。
“再见!帝皇的天使!”女孩笑了,转身跑回同伴身边,金色的麦浪吞没了她小小的身体。
卡修斯站起身,看着掌心里的麦穗。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颗星球的老兵们愿意守望在帕帕达尔上。
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比战争更值得守护的东西。
还有什么比人民更值得守护的呢?
啊,记忆像潮水一般涌来。
莎莉士·卡修斯十二岁的时候,才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姓氏‘莎莉士’意味着什么。
深秋,下午,残阳如血,将奥菲斯主城的街道都染上一层暗红色。
卡修斯刚从家族的剑术导师那里练习剑术回来,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练习而酸痛不已,后背上的丝质衬衫被汗水浸透,黏在皮肤上。
他不喜欢剑术,但是他的母亲认为一手漂亮的剑术可以赢得‘欢愉之主’的喜爱。
贴身仆人默不作声地跟在卡修斯身后,手里捧着训练用的钝剑,呵,一柄装饰华丽但毫无实战价值的玩具,就像卡修斯家族的大多数东西一样,全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
“啊!!!!”,街道拐角处传来一声尖叫。
一辆由四匹纯黑骏马牵引的镀金马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车夫挥舞着鞭子,粗暴地呵斥行人滚一边去。
马车侧面漆着显眼的纹章,缠绕着大树的毒蛇,是沃雷恩家族。
一个女孩站在路中央。
她看起来和卡修斯差不多大,十二岁左右,穿着粗糙的亚麻裙,怀里抱着一篮刚摘的苹果。也许是吓呆了,也许是来不及反应,她就那样站着,眼睁睁看着马车朝自己碾来。
“快躲开!”,卡修斯大喊,拼命跑向女孩。
太迟了。
马车撞上女孩,车轴擦过女孩的侧腹,把她卷到车轮下,像破布娃娃一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的碎裂声,马车微微颠簸了一下,继续前行,仿佛只是碾过了一块石头。
卡修斯冲到女孩面前时,女孩还没死。
她的嘴角咕噜噜的冒着血泡,手指抽搐着抓挠地面,在地面上留下细长的血痕。怀里抱着的那篮苹果散落一地,有几个已经被碾碎,果肉和尘土混在一起,就像女孩血淋淋的,模糊不清的内脏。
“快去叫医生!”,卡修斯对贴身仆人大吼,自己则跪下来,徒劳地想把女孩扶起来。她的肋骨刺穿了皮肤,白森森的肋骨上挂着碎肉。
马车在前方二十米处停下了。
车门推开,德米安·沃雷恩,奥菲斯城最令平民憎恨的贵族少爷,贵族女孩最喜欢的人,探出头来,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他今天穿着一身灰色的礼服,领口别着一枚红宝石胸针。
“怎么回事?”,德米安皱眉,“撞到什么东西了?”
车夫谄媚地弯腰,“一只挡路的小老鼠,少爷,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德米安轻蔑的看了一眼卡修斯和他怀里奄奄一息的女孩,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这不是莎莉士家的小少爷吗?怎么,终于找到和你身份相配的朋友了?”
卡修斯的指甲陷进掌心,流出血来,该死,该死,该死!
“她还没死,”,他咬着牙说,“你得负责——”
“负责?”,德米安夸张地捂住胸口,仿佛卡修斯在说笑话一样,“亲爱的卡修斯,你父亲没教过你吗?贵族只对有价值的东西负责。”
他用鞋尖踢了踢女孩垂落的手,“比如奇珍异宝,或者...”,他一脚踩碎地上的苹果,“如你我一样有着高贵血统的贵族。”
几个路过的平民低着头加快脚步,生怕被卷入贵族的纠纷。
卡修斯的贴身仆人终于带着医生赶来,但医生只看了一眼就直接摇头,“肺叶被肋骨刺穿,内脏全部破碎,没救了。”
女孩抽搐了一下,瞳孔扩散,死了。
她至死都盯着那篮苹果,本来是要卖了苹果换钱给弟弟买药的,现在......
晚上,莎莉士家族的城堡灯火通明。
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得跟白天一样亮,二十位衣着华贵的贵族男女坐在长桌边上享用美食,用夜莺舌和藏红花炖煮的浓汤,每一碗都相当于平民家庭半年的收入。
莎莉士·卡修斯站在父亲的书房里,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你让我成了笑柄。”,父亲莎莉士.雷吉纳德伯爵背对着他,欣赏着墙上新购入的科摩罗艺术品——一具被完美剥离皮肤的人体标本。
“德米安·沃雷恩的马车撞死了一个平民女孩,”,卡修斯强忍愤怒,“他甚至没有一丝悔过——”
“当然不会悔过。”,莎莉士.雷吉纳德伯爵转身,镶嵌宝石的权杖重重敲在地板上,“你以为沃雷恩家的马车为什么漆成金色?就是要让贱民们老远就看清,然后滚到一边去,别让自己脏了马车!”
贱民?他的父亲这是在说什么?大家不都是帝皇的子民吗?
母亲莉薇娅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丝绸长裙拖在地上。她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指甲染成了最近流行的靛蓝色。
“更可笑的是,我亲爱的儿子居然去抱那个脏东西。”,她用长长的指甲抬起卡修斯的下巴,“你身上的这件衬衫是瑟琳大师的定制款,现在沾满了血和尘土...你知道大师的定制有多难吗?”
衬衫?这和人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他的母亲分不清楚吗?
卡修斯闻到母亲莉薇娅身上‘有贵族气息’的香水味,混合着他身上女孩的血的腥气,胃部一阵绞痛,好恶心。
“她只是没来得及躲开...德米安·沃雷恩分明就是故意杀人!”
“她'敢'没躲开。”,雷吉纳德伯爵冷笑,“这就是问题所在。当贱民开始忘记自己的位置...”,他抚摸着人体标本,“就需要一些'教育'来让他们认清自己。”
窗外传来惨叫。
卡修斯冲到窗边,看到城堡的庭院里,卫兵把三个平民绑在惩戒柱上,这三个平民都看到了德米安·沃雷恩的马车撞死了那个女孩。
“父亲!母亲!他们什么都没做错!”
“他们看到了沃雷恩家族的'不当行为'。”,莉薇娅抿了一口酒,“这就是他们的错...当然,如果你今天没多管闲事,本来只需要挖掉他们的眼睛...”
鞭子破空的声音响起。
卡修斯猛地关上窗户,但凄厉的惨叫依然透过厚厚的玻璃传来。
父亲的声音像毒蛇般钻进他的耳朵:“记住,卡修斯。莎莉士这个姓氏之所以高贵,正是因为我们懂得...”,权杖抵住他的胸口,“贱民与贵族的区别。“
当晚,卡修斯在自己的卧室里吐得昏天黑地。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精致的五官,与父母如出一辙的冰蓝色眼睛。
他一拳砸向镜面,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割裂了镜子中这张令他作呕的贵族面孔。
在裂纹里,他第一次看到了未来成为星际战士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