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环，有着承上启下，继往开来之用的大寒时节，向来是个让乾元百姓又爱又恨的日子。

　　从大寒这一天开始——有时是提前几天，气温便会急转直下，往往天幕如铅，像蒙了一层灰砂似的。

　　那些位于深山古坳中的村落，更容易见雪，因为海拔的缘故，从其他洲域吹来的冷风便会在山墙外堆积，肉眼可见的朔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在高大的山幕外堆积成雪云，接着倾泻而下…

　　将整座山野化成风雪交杂之所。

　　此即是大寒。

　　爱是部分人的爱，自大寒前一段时间起，劳碌了一年的百姓们就终于能多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洗沐、做腊肉、酿酒、踩尘、食糯米，变着法子的迎接新年，在最后这十来天里，生活一定是丰富的，人们围着碳盆，饮着酒，交完年供后，便能等来新的日子。

　　但这都是物资丰盛，香火不愁的福村宝地才会有的光景，事实上大部分的村子，尤其是连猪牛鸡鸭甚至田地都不剩几亩的村子，大寒就是噩梦的时节。

　　所以恨，也是部分人的恨。

　　往年的白松村，正属于缺粮少肉的那个主，勉强八品的小气河神管着一方福气不如九品的穷酸村子，能有什么底气过好大寒。

　　还能维持生计，就算是很不错了。

　　好在白松的百姓都不是所谓的穷山恶水出刁民中的刁民，他们多是从远山远村逃难迁徙来的，更知道抱团取暖的重要性，在过去并不算富裕的几十年里，他们就是靠着互帮互助的淳朴，硬生生熬到了现在。

　　没有糯米，没有腊肉，没有酿好的酒，没有芝麻糕，他们就把习俗一缩再缩，缩到只剩“捱寒”这一条，捱过了，来年又是好命一条，家里剩着鸡的，是一定要熬几锅汤的，人人都喝一碗，人人都沾一点热气。

　　没有庙会，没有打铁花，就在黑压压的雪夜里喝上小半碗油水不甚足的鸡汤，便算是过了年。

　　有时是有腊肉吃的，那是王二喜还有力气的年头了，而且山外雪不能太大，从山外打来的山彘、野獐子，都能做成腊肉。

　　腊月就是这么来的。

　　也会有红糖糯米饭，那是娃娃爱吃的东西了，也不算多见，姜欣儿长到十岁，总共就吃过两次，一次是五岁，村里就蒸了那么一小屉，一次是九岁，糖换成了色泽更鲜艳的棕红糖。

　　因此饭也甜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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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松村对大寒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要说这是个喜气洋洋的风雪年，那也不见得，县城中会有舞龙舞狮的活动，诸神祇齐聚庙会，再大些的州城，还有阳神大开灵境，垂下福光，洗涤人间的邪祟，但乡野村子就没有那么多福气可用了……

　　恨也难说，只是常常担忧，担心今年的供奉交不足额，担心大寒常见的闹鬼闹邪的怪事发生。

　　担心……有人冻死。

　　但好在鱼河神总是能堪堪交上足额的香火，外加村里奉上的用以吸血气的牛羊，总数往往都是够的。

　　今年白松村换了季河神，肉眼可见的是，村子在短时间内变好了许多，只是干枯的树草要长好还需要些时间。

　　但粮是够了，瓜菜果蔬等也都炸了花，落了地，有了新粮草和饲料的畜生重新发起膘来——也许等到了新年那天，百姓们就有肉吃。

　　可在这些个莽莽的山林里，在边远穷困的乡村坝子上，大寒还有其他听起来不甚吉利的名字。

　　【百疫】、【苦雪】、【鬼嚎天】，都是穷老百姓对大寒这些时日的别称，当风雪如海潮一样在山间奔涌时，总会有许多人患上各式各样的雪疫，哑着嗓子咳死在雪地里。

　　这些年不多了，但百疫、苦雪的称呼还是留了下来，至于鬼嚎天，那更是种蔑称了，藏着七八分的恐慌在其中，背后讲的是，厚雪遮盖了阳气，夜里大阴之气堆积后，引得百鬼夜行的景色。

　　野村吊死鬼，荒山无头人，多少冤死的，病死的，没投胎的，徘徊野地的阴魂，都是在这时出没的。

　　白松村一是没闹过妖灾，二是没闹过鬼，乡亲们知道有鬼嚎天这么个说法，但怕归怕，却是一次都没碰上过。

　　所谓荒村，是那种破旧的，神祇陨落，百姓也跟着凋敝的老村子，都是极苦的地方才有，怪闻奇事也往往生发在这些完全没有阳气的地方。

　　白松村周围不是没有坟地，但都是各村有秩序埋葬的，不是野坟，而环着四野八山建起的，是牛牯岭牛牯屯、土石圪、玉莲、老槐这样有正神管辖的村子，也少见奇事。

　　偶尔有运气不好的，不长眼的阴魂野鬼误入了神祇辖地，都会被香火烧的灰飞烟灭。

　　少见诡事，就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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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寒开始，人人都变得忙，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也许是养成了某种“必须要在最后关头好好拾掇一下”的习惯，季允眼见着百姓们走路的调子都快了许多，亦在拾点着门楣。

　　李福生快步从河边经过时，季允将其叫住，问他大寒到大年这段时间，以前村里的百姓都是怎么过的。

　　老农脚步一顿，先是敬拜一番，再将往年过节的事讲了个七七八八。

　　“回季河神，往年来，俺们村也过不出多喜庆的气氛来，也就是熬点鸡汤，蒸点糯米饭，这也不常有，一般时候呐，就是吃上点热乎饭。”

　　“噢，要是正赶上丰水，河里有鱼，那还能吃上一口，至于其他肉，多数时候是舍不得吃的，得留着下蛋，留着做活哩。”

　　季允微微颔首，目光微动，复又问道：“除了这些以外呢，可有别的什么活动？会有乡亲去县城买结彩贺庆之物，比如红联子、宝福字上面的贴一贴吗？”

　　李福生回道：“贴联子有，福字也有，但一般不往城里去买，咱自己会拿旧纸做些，染上赤料，也算是个红联了。”

　　“只是…只是再想有别的什么喜庆活动，也就没法了，以前就这么着囫囵过，挺好，挺好的。”

　　季允称是，点头沉思着，片刻后道：

　　“如此的话，本神许诺，今年让乡亲们过一个好年，不用向往常一样，勒着腰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