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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镜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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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体四周的金属结构持续发出低频的摩擦声,像是某种封印正在缓慢松动,唤醒一段早被放弃的流程。屏幕上的提示仍在更新,每一行字符都像是一根根神经线,在黎川的意识边缘微妙地抽动:
“权限共享中。”
“目标人格完成回调,镜像体权限已同步。”
“交互界面升级,转换模式:等值接入。”
“等值接入……”林雪盯着屏幕喃喃重复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是普通的系统权限共享。它的含义,是将黎川的当前意识状态与镜像人格完全对接,并使双方在一段“无剧本”空间中达成可控的现实映射。
换句话说——
他们将不再是两个隔着玻璃互相审视的“彼此”,而是进入同一个结构体中,以完全对等的身份存在。
黎川静静站着,仿佛早已预感到这一点。
“你打算进去?”林雪终于问出这句她最不愿面对的疑问。
黎川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他活下来了,意味着他还没离开。”
“可你不是他。”林雪压低声音,“他是那个你从来不敢成为的你,是你所有判断、克制、忍耐和妥协的反面……你进去,可能会被彻底吞噬。”
“那我必须去看看他有没有变成我。”黎川的语气平静,像是多年的疲惫和某种从未被表达的渴望交织成了一种无法劝阻的坚持。
他按下终端上唯一亮起的按键。
整个实验舱随即发出一声沉闷的嗡响。
系统启动了“等值意识映射”程序,一束极细的神经光线从设备顶端缓缓落下,扫描他的瞳孔、脑电波与脊柱下部神经反射区域。在不到两秒内,他被完全“接入”了。
四周景象开始塌陷,现实与虚拟的边界被一点点剥开。
黎川再睁眼时,周围已变成一片半现实、半叙述结构的空间。
那是一座剧场,但与他们之前见过的“空白剧场”不同。
这是镜像剧场。
没有观众席,没有幕布,只有一个无限延伸的舞台——灰白、光滑,边界如流体般晃动不定,像是某种永远无法写满的草稿纸。
在剧场正中央,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与黎川一样的衣服,站姿也一模一样,但气质截然不同。
黎川缓缓走近,脚步没有发出声音。对方也转过身来——那是一张熟悉到无法再熟悉的脸,五官一模一样,轮廓却锋利了几分,眉眼间的那点冷漠,让整张脸显得更坚硬、更深沉。
他没有开口,只是朝黎川微微点头,像是在等一句寒暄。
“你活下来了。”黎川打破沉默。
“你也没死。”镜像人格轻声回答,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玩味。
两人对视片刻,黎川终于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回去?”
“回哪里?”镜像人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回到那种看着错误发生却只会在文件上盖章的日子?还是回到那个你小心翼翼地想‘不被影响’,结果什么都失去的世界?”
黎川不语。
“你想知道我在这里干了什么,对吗?”镜像人格往后走了一步,整个空间随他动作轻微震荡,灰白的地面裂开一道浅痕。
他伸出手,指向剧场的一角。
黎川转头看去,那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片段——是一个剧段,一场模拟推演失败的案件记录,其中的行为偏差、情节崩溃、数据重组,全都指向“非逻辑干预”。
镜像人格开口:
“每一次你不敢说破的漏洞,每一次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剧情折返,每一次你写了一半又停下的剧段……我都替你走完了。”
“我不是为了对抗你存在,我是为了继续那些你不敢完成的部分。”
“可你篡改了现实剧段。”黎川低声说。
“我没有篡改。”镜像人格冷笑,“我只是往那个没人敢走的方向多走了半步。你停在真实的边缘,我踏进去了。”
他望着黎川,忽然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是你?”
黎川抿紧嘴唇,不答。
镜像人格笑了,眼神却陡然变冷:
“因为在你看似稳妥的每一个判断后面,都藏着一个想‘做到底’的你。”
“我,是你每次选择退让时产生的残影。”
“你一直都知道——只是你装作不认识。”
四周的剧场忽然泛起波动,一道道裂纹从地面蔓延出来,像是这片空间因这场对话而崩解。
镜像人格不再看他,只是走回原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现在你看见我了,那就好。”
“但别以为你能关上我。”
剧场随即坍缩,灰白世界化作一片虚无。
系统提示:
“意识通道断开。”
“共享权限冻结。”
黎川缓缓睁眼,回到实验舱。
但他知道,那片剧场还在。
它只是暂时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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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川缓缓从实验舱中站起,眼前的世界重新凝固成现实的模样。剧场的幻觉已消失,但心跳却仍停留在那场对峙的节奏中。他感觉手掌有些发麻,像是刚刚抓住了一段高压的真相,又被现实用力剥离出来。
他抬头,林雪正站在主控台前,屏幕上的代码还在闪动,她的眼神比刚才更紧张,也更冷静。
“我看过了他留下的系统路径。”林雪开门见山,没有寒暄,“你和他断开链接那一刻,他的执行模块开始尝试绕过剧段输入限制。”
黎川走近几步:“什么意思?”
林雪没有看他,而是将终端切换到另一个窗口,指向那串复杂但清晰的系统记录:
“M-β02尝试在当前剧段下植入自我样本节点。”
“节点命名:LC_MirrorFragment_Alpha.”
“目标剧段:YJ-09(未归档剧段)。”
黎川一眼看出——YJ-09正是目前江阳市最新一起未归档案件编号,一桩尚未正式立案的幼童失踪案,目前只有警方初步调查,没有公开细节,而深幕系统中这条剧段,也还处于“信息收集中”。
“他要做什么?”黎川低声问。
林雪盯着那行数据,眼神复杂至极:“他想将自己写进去。不是以干扰者身份,不是剧段漏洞,而是——成为剧段的一部分。”
黎川的眼皮猛跳:“他不是‘篡改者’。他是——要‘落地’。”
林雪点头:“他想成为那个案子中真实存在的人物。”
屏幕下方突然自动弹出新提示:
“LC_MirrorFragment_Alpha人格片段绑定完成。”
“角色外观与行为模板已生成。”
“预计介入时间:24小时内。”
他们面面相觑。
黎川意识到,镜像人格已经不再满足于在深幕系统的缝隙中游走,不再扮演“幕后力量”,而是要“走进剧本”,用真实案件作为身体,用片段数据作为灵魂,完成他的“存在投放”。
“他在复写现实。”黎川声音沙哑。
林雪没有说话,只是快速输入指令,调用深幕计划内部权限。
她将镜像人格的路径追踪展开,一条由数十个剧段编号组成的神经地图浮现在空中,那些编号像是一块块碎片,被人为地重组、压缩、内嵌在当前系统之外的隐形路径中。
在最核心的一点,正是LC_MirrorFragment_Alpha。
林雪冷冷开口:“我检查了他的种子植入点。他选择的人物身份是——受害者家属。”
黎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镜像人格不是要扮演罪犯,不是要掩盖真相,而是——以最“真实”的方式,深入剧段内部,借助情感驱动,影响案件走向。
“他要操控调查流程。”黎川说。
“他要验证自己是否能在没有你存在的条件下,把剧段推向另一个结局。”林雪加了一句,“一个没有退缩、没有逃避、没有妥协的结局。”
黎川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他不是‘解决问题’,他是——挑衅。”
林雪却淡淡道:“不,他不是挑衅。他是在补写你留下的空白。”
黎川沉默良久。
他知道这句话不完全是控诉,而是一种无法逃避的事实。
他的选择,他的退场,他的所有“理性”判断,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给系统留下了漏洞——而镜像人格就是那个从漏洞中生长出来的“你不敢碰的选择”。
而现在,它要验证自己是否可以成为更完整的你。
“我们可以阻止他吗?”黎川问。
林雪的回答非常现实:“不能。”
“他使用的是‘交互嵌套模式’,系统认定他属于深幕角色的一种延展格式,不受传统剧段构造规则限制。除非我们手动关闭所有深幕剧段节点,否则——”
她停住,看着黎川。
“你必须追进去。”
黎川的瞳孔轻微收缩。
“你得进入YJ-09剧段,用你的身份,进入系统尚未公开的那一部分现场——和他面对面。”
林雪继续道:“你们不能再是实验者与影子。你们必须——同台。”
屏幕最后弹出提示:
“剧段临界状态已触发。”
“正式同步:尚未发生的真实。”
一张临时生成的通行令浮现在屏幕下方,配有最新坐标、时间窗和进入权限。
林雪声音很轻,却冷得像刀:
“你造了他,现在你得演完他写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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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黎川驱车抵达YJ-09剧段坐标点。
天还未亮,雾气弥漫在江阳市西南郊区一带,潮湿的气息与清晨的冷意交织成某种挥之不去的不安。他将车停在临时设立的勘查区域外,下车后第一眼就看到那座矮旧的小楼。
小楼三层,砖混结构,窗框锈蚀,斑驳墙皮像剥落的记忆,勉强支撑着它在时代遗弃边缘的存在感。此处曾是一家职工宿舍,早在数年前便已废弃,如今只有几户租客低调居住,彼此互不打扰。
黎川步入楼道,一名身穿便服的便衣探员立即迎上来——是本地刑侦支队的协助人员。
“黎川,对吧?总部说你临时介入。”对方语气微冷,眼神防备。
黎川点头,亮出深幕系统调配函,“我需要了解一下失踪现场的初步情况。”
对方略带迟疑地侧身让出通道,“案发人叫郑伊舟,四岁男童,三天前凌晨两点在自家床上‘消失’,房门上锁,窗户封闭,没有打斗痕迹。我们检查过监控,全楼无异常进出记录。”
黎川眉头微动:“家属呢?”
“他爸在现场,他妈……你自己看吧。”便衣的语气顿了顿,“她这几天精神极不稳定。”
黎川点头,随着对方走进那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
屋内光线昏暗,床铺明显被翻动过,但不是混乱,而是一种非常刻意的整理过后的整齐感,就像有人想把“痕迹”做得刚好——不多,不少,足以触发“失踪”的判断。
林雪说得没错。
这起案子,不只是一起现实案件。
而是“剧段化”进行中的一环——而镜像人格,已经落地其中。
黎川走近床边,蹲下查看细节。他注意到床脚的螺丝有被扭动的痕迹,而床垫下某个角落有一枚未成型的脚印——很小,却不属于幼童,大小接近他自己。
这痕迹太干净,像是刻意“留下”。
“他们知道我会来。”黎川在心里默念。
一旁,卧室门打开,一位憔悴女人缓步走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穿着洗得发白的毛衣。她手中攥着一张揉皱的纸,神情恍惚。
“你是……警方?”她声音极轻,却透着某种似曾相识的音色。
黎川回头,一瞬间他感到某种违和。
那声音的语调、节奏、停顿点——像极了一个人的复刻。
“我是黎川。”他简短回应。
女人盯着他几秒,然后颤抖着将那张纸递出:“这是他失踪前画的画……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黎川接过那张画纸。
上面用蜡笔画着四个轮廓模糊的人影。
最右边的那个穿着一件深灰外套,面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嘴,嘴角微微翘起,画得极细致,像是孩子反复描摹过的。
而那个“嘴角上扬”的形象,像极了他前夜在镜像剧场中看到的那张脸。
“你孩子……画过这个人吗?”黎川问。
女人却摇头:“他说那是‘爸爸的梦里的人’。”
黎川愣住。
“爸爸?”
这时,厨房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一个男人端着水杯走出,脸色阴沉,眼中布满血丝,脚步僵硬。
他一眼看见黎川,停在原地,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情绪变化。
那不是普通的疲惫、悲伤或愤怒。
那是识别。
黎川瞬间意识到——他来了。
镜像人格,果然已“落地”成这个剧段里的角色。
而他选择的“身体”,正是受害者郑伊舟的父亲——郑凯。
“你就是……黎川?”对方语气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礼貌,但那语气、那节奏……黎川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的说话方式。
“郑先生。”黎川故意用疏离的称呼,“你最后一次看到你儿子是什么时候?”
“凌晨一点四十六。”郑凯回答得干净利落,“我去他房间给他盖了下被子,他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口水。我没打扰他。”
黎川点头。
“你有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动静?”
“没有。”
“窗户?”
“关着。”
“锁?”
“插着。”
对话如剧本排练,句句精准。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盘问,这是一次——人格对峙。
他们都知道彼此是谁。
只是此刻,这是一场在现实中的剧段内,两个“黎川”的角力。
黎川忽然发问:“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郑凯的眼神沉了一瞬。
然后他缓缓说:
“他一直都在。”
那一瞬,黎川知道,他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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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气压低得令人窒息。黎川站在原地,双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郑凯的每一个微表情。尽管外表表现得合乎情理,悲伤中带着疲惫,冷静中夹杂自责,但黎川比谁都清楚,这副模样背后,藏着一个正从深幕缝隙中悄然生长的意识实体。
他们都清楚,这是博弈的起点。
离开屋子后,黎川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绕到楼后的一条废弃消防通道下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副控终端。他将自己与镜像人格在剧段中的数据轨迹展开对比,试图找出破绽。
系统反馈出的剧段路径图显示,郑凯(镜像人格)三天前开始介入剧段,但他的行为记录高度规律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就像一个“设计完美的父亲”。
正是这份“过度合理”,令黎川越看越不安。
镜像人格不是在演一个人,而是在构建一个角色模型,以“父亲”的身份植入剧段,尝试引导整个调查逻辑按他的节奏前进。
黎川调出城市监控数据库,对郑凯过去一周的行踪进行回溯。起初一切正常,他每日按时上下班,早晚接送孩子,轨迹无懈可击。
但当他回溯到失踪案发生前一晚22:11分时——画面中,郑凯在一处街角便利店买水。
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他旁边站着一个人。
监控中那人背对镜头,戴着鸭舌帽,身材略显消瘦,外套的左肩印着一个褪色的“小型剧团”标识——那是江阳一家在五年前倒闭的地方剧团,名为“光景”。
黎川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光景剧团曾在深幕早期模拟剧段中作为场景背景出现过数次,并被系统判定为“路径交叉高频区”——意味着这个地方或与剧段中某些“未定义角色”产生过隐性连接。
而这个人,竟然会在现实中和镜像人格一同出现?
他立刻调取“光景剧团”历史背景,并对便利店收银监控进行了图像还原处理。画面解析结果显示,那人并没有买水,只是站在郑凯(镜像人格)旁边,低声说了一句——
“你确定他不会插手?”
郑凯回答:
“他插手,只会晚一点认出我。”
黎川在瞬间屏住呼吸。
镜像人格早已知道他会来,甚至布局好了对抗节奏。
这不是一次意外介入,而是一场有计划的剧段操控实验。
系统突然弹出新提示:
“未授权角色路径介入已检测。”
“路径标识:GJ-Σ/ResidualTrace.”
“状态:正在向剧段绑定。”
黎川意识到,一个新角色正在剧段中生成。
他迅速调用剧段内目击者访谈系统,定位到案件中唯一一个非家庭成员的陈述人——邻居楼下杂货铺老板,一个常年在楼前摆摊的老头儿。
黎川到达时,老头儿正坐在店口剥瓜子,一脸漠然。
“你好,我是协查的黎川,我想问你几天前晚上的情况。”
老头儿没看他,只是淡淡说了句:“你是他朋友?”
黎川微愣:“谁?”
“郑凯啊。”老头儿吐了个瓜子壳,“你们不是认识吗?”
黎川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你是说……我来之前,他见过我?”
老头儿撇撇嘴:“你们两个差不多,我眼神又不好,年纪大了,看着都像。”
黎川忍住内心震动:“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有人会来找我,问我那天看没看到什么。”老头儿望向远方,“我原本想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但既然你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从模糊中变得清晰:
“我看到他,把孩子抱出了楼门口,然后——走回去了。”
黎川心头骤然一紧。
“什么意思?”
“就是,他走出去几步,又走回去了。手上没东西了。”老头儿平静地说。
“也就是说……他带走了孩子,又‘放下’了?”
“不知道。”老头儿摇摇头,“他回去后,我就看不清了。”
黎川站起身,迅速调出那段夜间的监控录像——画面确实有“郑凯”抱着孩子出门,但走到楼下阴影处后,监控画面突兀地模糊跳帧,十秒钟的数据全被标记为“设备故障”。
而那一刻,正是系统提示“路径绑定”生效的时点。
镜像人格已经开始使用剧段漏洞,进行现实中对结构的篡改。
更可怕的是——他选择了留下目击者。
不隐藏,不抹除,甚至提前“告知”他将被访问。
这不是疏忽,而是挑衅。
他想让黎川知道——你不是在调查我。
你,是在补演自己错过的那一幕。
黎川站在街口,望着那栋楼的顶端。
他知道自己必须再上去一趟。
但这次,不是为了盘问。
是为了面对那个,已经从他身体里剥离出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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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川再度踏上楼道台阶时,天色已蒙蒙亮,黎明的第一缕光从楼梯窗户斜照进来,像一束尚未被污染的现实,照在这片已经被剧段篡改过的空间内,显得格格不入。
他脚步平稳,但内心的判断像拉满的弓弦,每一秒都在收紧。
他并没有立即敲门,而是在门口站了整整二十秒,像是等一个气场对准的时机。然后,他抬手,轻敲三下。
门被拉开半寸,郑凯站在门后,脸色如昨,平静如水。
“你回来了。”他说得自然,像在等一个熟人归来。
黎川径直走入屋内,没有寒暄,将手中的终端扔到茶几上,屏幕亮起的瞬间,播放的是便利店监控——两人对话的无声画面。
郑凯坐下,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查得比我想的快。”
“你故意让他记住我们见面的样子。”黎川声音压着怒火,“你想让我追到你。”
郑凯并不否认,只是伸手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凉掉的茶:“你不是一直喜欢把事情做一半?这次,我帮你做完。”
黎川看着他,一字一顿:“孩子呢?”
郑凯停顿了一秒,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弧度:“他很好。在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剧段里,睡得比任何一次现实都安稳。”
“你把他藏到剧段里了?”黎川的语气第一次失控。
“我没‘藏’。”郑凯放下杯子,“我只是用他作为入口,构建了一个全新的剧段节点,让他在那里活成另一个自己——不受这现实的逻辑、不受那群程序化‘关怀者’的过度打扰。”
黎川眼神微颤:“你利用他——你把他当成剧段容器。”
“你也用过他。”郑凯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只是看了他画的那张图,不是吗?就凭一张画,你认出了我,也认定了他的身份就是你要找的那条线。”
“你没有问过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没和他聊过他怕黑还是怕吵。你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线索,一个引子,一道‘符号’。”
“而我,”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给了他完整的意义。”
黎川沉默半晌,低声道:“可你不是他父亲。”
“可我‘活’在那个身份里。”郑凯看着他,眼中泛起异样的光芒,“你以为你掌握了判断、操控、抽丝剥茧的本事,其实你一直没懂——‘父亲’不是一个角色,而是你在那个剧段中是否‘存在’过的证明。”
“而我,比你活得更像。”
黎川眼神陡然冷下:“你想怎样?让他永远在那个模拟节点里不被找回?你知道这不是治疗,也不是庇护,这是囚禁。”
郑凯站起身,走向窗前:“如果现实能保护他,他不会失踪;如果制度能保护他,他也不会出现在深幕里。”
“我只是在用‘你的方式’,做你没做成的事。”
黎川紧盯着他的背影:“你不是我。”
郑凯缓缓转过头,眼神漆黑如夜,嘴角依旧那抹熟悉却扭曲的笑:
“可我,活在你每一个不敢选择的‘如果’里。”
“而我现在要做的,是证明——那个‘如果’,才是真正的你。”
就在此时,黎川突然察觉到四周的光影发生变化。
墙壁、地板、家具、甚至空气中的颗粒,都开始缓缓“模糊化”,像是现实的结构正在被人为修改。
系统警报骤然响起:
“剧段逻辑正在脱轨。”
“非权限角色触发节点变形。”
“时间锚点失效,现实与剧段边界失衡!”
郑凯缓步走向黎川,每走一步,地板便多出一行裂痕,那裂痕并非物理破碎,而是逻辑解构的痕迹,如同剧本从语句结构开始被改写,重组,融合——现实与模拟正逐寸塌陷。
“你不能逃。”郑凯低声说,“你能关闭系统,能摧毁节点,但你关不掉我。”
“因为你写了我。”
他伸出手,像是在请求,又像在召唤。
“来吧。进到那个你亲手跳过、却从未真正放弃的剧段里。”
黎川望着他,心跳如擂。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临界点。
选择进场,就必须彻底承认——他不是审判者。
他是共犯。
窗外天光微现。
一片赤金的光照进屋内。
而那道光,正穿过两人之间的裂缝,像一柄利刃,悬而未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