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雷的震波尚未消退，一波子弹猛烈扫过二楼。子弹打在墙壁上的声音，和手雷破片侵袭的声音全然不同。而这两者叠加起来，就代表了真正的战争，警察们日常在街头碰见的枪战烈度完全无法与之相比！

　　战争的背景音侵蚀着艾森警监的耳膜，使她浑身上下都泛起了凉意，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电话顺着翻倒的桌子，落在艾森警监面前。她伸手抓过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忽然喜出望外。

　　“这帮人不专业，没把电话线路切断！我现在就联系特勤组，最多三分钟，支援就会来！还有骑警，还有反恐组，他们也可以……基尼！我是总局犯罪调查局的艾森！总局现在……”

　　哥谭警局的规模异常庞大。艾森警监是总局下属犯罪调查局的负责人，主要针对各种重大犯罪的调查、侦讯与预防等事务。犯罪调查局内部，又有调查指挥部、特殊受害者司、特别调查司、犯罪集团司等等十几个机构，戈登、布洛克两人，就属于特别调查司下属的小组成员。

　　犯罪调查局是哥谭警局里最容易和各种地下势力产生冲突的机构，但本身不具备铲除地下势力的武力。拥有权限和行动能力的紧急行动组、特勤组、反恐组和骑警队，都不在警局大楼办公，也只对勒布局长本人负责。

　　这几个机构，拥有上千名训练有素的警员，能调度直升机、快艇、装甲车等运输工具，在极短的时间里，对哥谭市的任何角落施加强势武力。在过去这些年里，勒布局长虽说经常被外人抨击说，是法尔科内阁下的一条狗，实际上却能保持自主，靠得就是警局的力量。更不用说到了特定时刻，他在政界的后盾还能一定程度上调度国民警卫队了。

　　只要这些强力机构能及时反应，警局大楼至少……至少不会死太多人吧？

　　她大声说着话，电话那头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艾森愣了一下，还想再说，结果只听到嘟嘟的忙音，电话被挂断了。

　　两分钟后，连续拨打多个电话，却无一接通的艾森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完了……”

　　很显然，警察背叛了警察，哥谭警察放弃了哥谭警局里的警察们！

　　布洛克低头躲过一阵流弹横飞，讥笑了两声：“所以电话没被切断！他们知道，我们叫不来任何支援。”

　　杀手们刚冲进警局大楼的时候，布洛克还很茫然，不知道为什么杀手们如此大胆。但他很快就明白，这一定是法尔科内阁下的意思。

　　法尔科内阁下是个非常稳健而内敛的绅士，通常情况下，他不喜欢使用超规格的暴力，也不赞成哥谭的黑帮使用暴力解决问题。但布洛克知道，法尔科内在装，他是在等待着适合他展现暴力的理由出现。

　　这个理由本来应该是穆尼女士的背叛。

　　法尔科内肯定知道穆尼野心勃勃，私下里干了很多不利于他的事，但他一直容忍，一直退让。外人看来，是法尔科内老了，没了心气，无法应对韦恩夫妇死后越来越紧张的哥谭局势。其实他只是有耐心，知道什么时候行动能带来最大的利益。

　　他在等着穆尼张狂到一定程度，然后乘势动手。那样不仅能解决掉穆尼，还能一起解决掉被穆尼煽动的不忠者，重新统合日渐松散的哥谭地下世界，顺便也能震慑越来越大胆的另一位黑道巨头马罗尼。

　　可现在，穆尼女士死了，她的黑帮也整个儿覆灭了，却不是法尔科内阁下动的手。法尔科内阁下磨刀霍霍半天，猪被别人杀了，他怎么办？答案很简单，猪没了，就找头羊来杀，反正都得淌一条街的血给人看看，猪和羊都是一样的。

　　如果艾森警监打不通电话，布洛克还有点盼头。但现在电话打得通却被人挂断，说明法尔科内下定了决心，就要公开处决警局大楼里的所有人，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着警局大楼被攻陷，警察却不敢救援的场景，以此来彰显他的强大！

　　问题是，我这头倒霉的羊还不想死啊！

　　他转头看看戈登，戈登向他点了点头。

　　下个瞬间，两人一左一右，共同举起办公桌往外就扔。

　　巨大而厚重的桌面撞碎了最后一片玻璃窗，砸在二楼地面发出巨响，然后又撞碎了二楼的栏杆，翻滚着掉下一楼。很多杀手下意识地往巨大响动处开枪，原本反复横扫二楼的枪林弹雨为之一滞。戈登趁机拉着艾森警监往外跑，而布洛克冲着正对面的楼梯口连连开枪射击，姑且作为掩护。

　　警局大楼内部的结构复杂，除了正对大厅的楼道以外，在二楼警探办公区的左右两侧，还各有条简易楼梯。两条楼梯都是Y型的，一头通向底层的大厅，另一头通向大厅后方的其它功能区域。

　　布洛克刚向左面跑了两步，就有人慢悠悠从那条楼梯上来。布洛克下意识地举枪瞄准，开枪的瞬间戈登推了他一下：“别开枪！那是赛维尔！”

　　被叫做赛维尔的警官是一名退伍的海军陆战队员，体壮如熊，平时脾气暴躁还酗酒，成天忙着勒索良善，这种人名为警察，其实像是地痞，自然不太好相处，和戈登、布洛克两人更没交情。但这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见他上楼的动作不快，戈登猫着腰抢前几部，伸手去拉他。

　　走到走廊顶端，戈登就看到了他身上遍布凄惨的伤口。他应该是遭到了正面的爆炸伤害，脸上的皮肤被大片掀开，胸前的警服也残破得不成样子，鲜血淋漓，就连头发和胡须也都被烧光。

　　再往前两步，戈登又看到他的他的腹部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流淌，伤口里几乎能看到内脏，要不是勉强用皮带捆了两圈，差一点就能将他整个人从中央分开了.

　　戈登猛地拽住他的胳膊：“上来！你不能再动了，赶紧上来躺着！”

　　赛维尔却向他露出了古怪而凄惨的笑容，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戈登心里猛然一颤，他注意到，赛维尔的伤口里，除了血污以外，还有别的东西！

　　看清那东西的瞬间，戈登大骂着转身狂奔。

　　没跑几部，藏在赛维尔肚子里的爆炸物发出轰鸣。

　　剧烈的爆炸就在戈登的身后迸发，直接把简易楼梯炸得塌陷，把楼梯附近的楼面都震得裂开。冲击波抛飞戈登的身体，然后横扫过走廊，把横七竖八放置的办公桌椅和柜子全都推翻。

　　戈登运气很好。一个摆在走廊侧面的文件柜替他承担了大部分伤害，先被爆炸的溅射物打得千疮百孔，然后摇摇晃晃的倒下来，砸在戈登身上。

　　这一下砸得戈登几乎吐血，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他竭力摇晃脑袋，试图驱走眼前跃动的金星，但爆炸的影响顽固盘踞在他的头脑里，让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就连头顶的日光灯管都在扭曲变形，像是一张张咧开的嘴，正在发出疯狂的嘲笑。

　　过份了！这是把矿山里使用的炸药包拿来用了吧！未免太超规格了！

　　戈登知道自己的状态很糟糕，他也确信，炸塌楼梯的目的是把他和布洛克堵在二楼的死角。如果自己落到那群杀手的手里……他不敢想象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

　　他单手撑地，试图站起来，可是身体仿佛和精神脱节了，不管怎么咬牙努力，身体的动作却像是慢镜头一样，迟钝得可怕。

　　他看着更后方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布洛克和艾森警监，想要开口提醒他们。

　　本来是打算顺着简易楼梯退到后面监区，然后且战且退找机会脱身的。但这会儿，走正面楼梯准定会被集火，而另侧的简易楼梯一定也被人盯着。只能退回办公室，看看能不能从气窗脱身……

　　别去那个楼梯！在那个楼梯等待着的东西，一定比爆炸更疯狂！

　　戈登的血管在额头疯狂跳动，他听到楼下的大厅里，战斗的声音正在急速减弱，很多警察被杀死了，浓烈的血腥气味在二楼都能闻到，令他想要呕吐。

　　取代枪声和爆炸声的，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哭喊声。在警局大厅里，这种声音并不少见，但这本来应该属于被抓来的犯人，现在却是警察们倒了霉。明摆着，杀手们已经控制了局面，或者说，杀光了敢于反抗的人，现在他们的目标全都对着二楼的平台，就像是一群猫对着三只绝望的小老鼠。

　　这群杀手会堵住每一个逃离的路线，然后狠狠地撕咬我们的脖子，吸吮干净我们的血，吃光我们的肉！

　　哈维你这个蠢货！赶紧回办公室！砸开气窗！那是唯一可能的逃走路线了！

　　他在心里喊着，几次张嘴，却忍不住干呕，喊不出声。

　　他看着布洛克冲自己躺倒的位置连连比划，然后往剩下的楼梯口探头探脑。

　　“砰！”

　　一声枪响，戈登看着布洛克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身前血花四溅。但这个一向体虚不经打的颓废中年硬生生咬着牙没有倒下，反而猛然起身，往高处伸手。

　　这个动作把他的整个身体都暴露出来了。

　　“砰！砰！砰砰砰！”

　　有人冲着布洛克连续扫射，其中两发子弹击中了布洛克，喷溅出的鲜血像是暴雨在他身上洒落一样。布洛克猛然后仰，但他在失去平衡前，拽住了楼梯侧面的一根支架，哪怕身体瘫倒也不放手。

　　这个支架有些年头了，是很早以前某次警局大楼修缮以后，用来支撑高处连接管线桥架的。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管线桥架固然破败不堪，整个支架也生锈腐烂的厉害。这会儿被布洛克用力拉扯以后，整个桥架摔了下来。

　　桥架是用铝材搭建的，虽然横贯在大厅上空，里头的管线却未必很重。但几十年没动过的七零八碎从天而降，激起的漫天烟尘充斥了半个大厅。

　　“走，走，走！”布洛克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