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贝克兰德被雾霾浸染的碎石路面，发出单调的“辚辚”声。

　　“啪嗒……啪嗒……”

　　利昂靠坐在马车车厢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冰凉的金属表盖，“咔哒”一声打开，又轻轻合上。

　　他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车窗外匆匆而过的模糊人影和紧闭门窗的门廊。

　　空气中混杂着煤炭燃烧的浓烟、污水的腐臭，以及一股难以名状的浊气，气味越发浓重。

　　它们不仅是环境恶劣的标志，也无声昭示着此处治安与管理的松弛。

　　这里就是贝克兰德的桥区，与东区一样，贫穷与无序滋生的灰黑产业和隐秘活动的温床。

　　“先生，米尔顿裁缝铺到了。”

　　车夫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马车缓缓停稳。

　　利昂推开车门，踏下踏板。

　　视线所及的景象与他上次离开时并无二致——略显陈旧的木质招牌，洁净的橱窗里陈列着几匹色泽低调却质地上乘的布料。

　　“也算是这里的一块净土了。”

　　利昂感叹了一句，正要上前推门，裁缝铺的门却在此时从内向外打开。

　　一道高挑的身影笼罩在带兜帽的深色斗篷下，正迈步而出，猝不及防地，差点与利昂撞个满怀。

　　来人反应极快地向后退了半步，兜帽下似乎发出了一声惊呼。

　　利昂也本能地刹住脚步，目光落在对方微微抬起的脸上。

　　虽然斗篷遮蔽了大半，但那双缓缓睁大的、透着意外与一丝熟悉的浅棕色眼眸瞬间唤醒了利昂的记忆。

　　“‘统领’小姐？”

　　利昂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主动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无误。

　　后者浅棕色的眼眸中惊讶之色更浓，随即闪过一丝了然，以及某种……惊喜？

　　她警觉地左右瞥了一眼略显清冷的街道，才稍稍拉下一点兜帽，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微抿的单薄嘴唇。

　　这一次，她没有再用伪装的声音，清脆悦耳的女声带着不加掩饰的情绪：

　　“是你！‘学者’先生！这……真是太巧了！”

　　“确实很巧。”

　　利昂颔首，目光越过她肩头投向铺子里。

　　老米尔顿的身影隐约立在不远处的衣架后，脸色一如既往的阴沉，那双灰色的眼睛正警惕地盯着他，充满了不悦和警告。

　　“你正要离开？”

　　利昂若无其事地续上对话，同时，一个计划在心中逐渐成形。

　　“是的，我来定制一套新衣服。”

　　她的语气微微一顿，这显然是个蹩脚的借口，尤其是利昂看出她已经成功晋升序列9“战士”之后。

　　“统领”小姐飞快地将话题转开，浅棕色的眼眸灼灼地望向利昂，热切地说道：

　　“我们上次说过的！如果有机会再见面……我希望能够用金镑换取您博学的知识！”

　　利昂没有立刻答应，他再一次清晰地感知到老米尔顿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警告，但只是在心中权衡着那个计划的可行性。

　　虽然他对卡斯蒂亚家族几乎一无所知，但是有能力在桥区开设这样一处交易非凡材料的黑市，其体量必然不小。

　　而根据老米尔顿的反应，这位“统领”小姐在家族中的地位似乎很高。

　　哪怕她无法动用全部的家族力量，单就是她本人已经成为“战士”来说，对利昂也是有价值的。

　　至于伴随接触而来的风险……利昂笃信，卡斯蒂亚家族的话事人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能完全斩断‘统领’小姐与非凡世界的联系。

　　在不触及她性命安全之前提下，他们多半会选择缄默与默许。

　　念及此，利昂微微侧身，示意向旁边的街角阴影处移动几步，避开裁缝铺门面，避开老米尔顿的监视。

　　“统领”小姐立刻会意，跟着利昂走了过去，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纯然的期待。

　　就在这移动之际，利昂通过“灵”捕捉到附近几道不弱的、带有灵性波动的视线向自己悄然聚焦，虽隐含窥探之意，却没有敌视的杀机。

　　我猜的没错，只要事情在对方可控的范围内，只要不威胁到“统领”小姐的性命，正常的交流是被允许的。

　　“我记得我的承诺。”

　　利昂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我也会遵守我们的约定。”

　　“统领”小姐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扬起嘴角。

　　“不过。”

　　利昂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谨慎。

　　“鉴于我们都需要避免真实身份的暴露，所以交易的方式需要更加隐蔽和安全。”

　　原本利昂是想跟佛尔思等人一样，让“统领”小姐签订“行者”的契约并借此交流，但察觉到有别人在附近监视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那间裁缝铺的老米尔顿可以信任吗？”

　　“当然，米尔顿叔叔是看着我长大的，不过他跟家中的长辈一样，反对我接触有关非凡领域的一切。”

　　“统领”小姐的声音越来越小，失落的情绪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如果你能说服他的话，裁缝铺应该是一处相当完美的交易地点了，毕竟这里有你熟悉的人，安全问题也不用担心。”

　　话音落，她眼中熄灭的光又重新燃起，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眼神坚毅，仿佛下了某种决断。

　　……

　　裁缝铺的门在身后轻掩，也将利昂的身影暂时挡在了外面。

　　铺子里弥漫着布料特有的干燥气息和淡淡的浆洗味，但此刻，一种更为沉闷的寂静压在“统领”小姐和老米尔顿之间。

　　老米尔顿并未继续做活计，他就站在一排挂起的华服后面，嘴唇抿成一条严肃的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无声地诉说着不赞同。

　　“小姐。”

　　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您不该再见他，我们并不知道他的底细。”

　　“可他也不知道我们的来历，难道我们卡斯蒂亚家族还需要忌惮一个孤身一人得非凡者吗？”

　　“统领”小姐深吸一口气，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脊背，将兜帽彻底掀开，露出她年轻的、写满倔强的脸庞。

　　那双浅棕色的眼眸此刻异常明亮，没有丝毫的胆怯，只有不容质疑的决心。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是对方主动将交易的场所定在这间裁缝铺，还不能说明他的诚意吗？”

　　她的声音清脆却坚定，刻意保持着清晰和冷静。

　　老米尔顿的嘴张了张，喉结滚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无法否认，在这家族控制的据点内交易，等同于对方将自身的安全筹码主动交到了卡斯蒂亚家族的监视之下——这确已是最高的诚意！

　　“好……”

　　老米尔顿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放弃挣扎的无奈，他转过身，佝偻着背走向工作台。

　　“地点只能是这里，每次我也必须在场，如果你发现他有任何对你不利的举动……”

　　“我第一时间告诉您！”

　　“统领”小姐的脸上霎时绽开喜悦的笑容，语气真挚，满怀感激。

　　“谢谢您！米尔顿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