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阁老，天上下雨了，您怎么不打伞？您老这身子可经不得这样的折腾。”司礼监秉笔太监吕芳赶忙上前搀扶严嵩，“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就这样看着阁老淋雨？阁老是大明朝的支柱，要是他老人家病倒了，你们全家都得陪葬！”

　　吕芳的话刺耳得很，在给严嵩上眼药。

　　六十年风风雨雨，严嵩什么冷饭没有尝过，养气功夫不是旁人能想象的。

　　严嵩拍了拍吕芳的手，挤起满脸的褶子：“皇上召见，我来的急了些，不怪他们。”

　　吕芳是嘉靖的忠犬，他的态度就代表了嘉靖的态度。

　　“好了好了，下去吧。”吕芳挥了挥手，看着严嵩还在滴水的袍子，“阁老您这要不要先换身衣裳？”

　　吕芳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严嵩这是演的一出苦肉计啊。

　　想要病死在这仁寿宫，一了百了吗？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浙江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死一个严嵩已经不足以平息帝怒。

　　严嵩再次拍了拍吕芳的手：“面圣要紧。”

　　“那阁老您里面请。”

　　正殿位于院落深处，为单檐硬山顶抬梁穿斗混合式建筑。

　　面阔三间，通高逾11米，前设三步廊，檐下封饰卷板，额枋与轩梁上雕刻云纹、蝙蝠等吉祥图案，寓意福寿绵长。

　　殿内梁架采用露明造，尤以“百福捧寿”条幅最为瞩目，百只蝙蝠环绕硕大寿字，暗合“仁寿”。

　　正殿静的出奇，严嵩一路走来，身上雨水滴落的声音都能落有回响。

　　“臣严嵩，参见皇上。”

　　严嵩正欲跪地，嘉靖回过身来，面上有神武之相，更添一分威严。

　　“免了。”

　　严嵩还是重重跪地磕头：“臣，有罪！”

　　“严嵩，朕还没说你有罪。”嘉靖缓缓走下台阶，“来人，给阁老上椅子。”

　　严嵩年迈，以往来这仁寿宫嘉靖都会提前在这正殿之中布上一张椅子，正是体谅严嵩。

　　今日这椅子撤了又上，嘉靖这是何意？

　　严嵩坐在危坐板凳之上，年迈的脸上说不出的疲倦。

　　嘉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慢慢的，他开始频频顿首，眼中已经有了倦意。

　　嘉靖语气平稳：“浙江年初的时候遭灾，朕不追究，年中了五十万匹丝绸遥遥无期，朕不追究，可现在浙江丢了，严阁老，你说朕该不该追究，能不能追究？”

　　严嵩打起精神看向上位的嘉靖。

　　两人直视片刻，严嵩垂眉。

　　“大明是皇上的大明，皇上想要追究谁就一定能追究谁。”严嵩起身，湿哒哒的衣服不停的落着水滴。

　　看着严嵩一把年纪，淋得活像个落汤鸡，嘉靖眼中全然没有半分怜意。

　　他恨的不是严嵩弄丢了江南，他和严嵩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严嵩什么本事他能不清楚？

　　他恨的是严嵩教子不严，严嵩给严世藩要吏部尚书，他给了。

　　起初的几年严世藩还算是老实，做事总能做到他的心坎里，严世藩入内阁，严家一门两阁老他也不反对，反而乐见其成。

　　翻修宫宇没钱了，严世藩总有办法弄出钱来。

　　山西大旱，严世藩也能将灾情解决。

　　就连浙江倭患，严世藩任用胡宗宪抗倭，也算深得他意。

　　严世藩越来越过分，天下银子共一两，严世藩要分去三钱，这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浙江局势糜烂，在毁堤淹田之后他就已经在着手布置，但没想到严世藩这个蠢蛋居然擅作主张，将浙江来的折子截留了这么多天。

　　天知道江南现在还有几省归属大明。

　　若是当初严嵩对严世藩加以劝诫，如今四海升平，何乐而不为？

　　嘉靖对严世藩已经起了杀心。

　　“大明从来不是朕的大明，是你严党的大明，是清流党的大明，他从来没有一刻属于朕！”嘉靖将郑铋昌的折子甩在严嵩面前。

　　严嵩捡起地上的折子，恭敬递到嘉靖手中。

　　“严党、清流党都是皇上的臣子，生杀予夺皇上做主，大明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皇上，大明只有一党，那就是帝党。”

　　严嵩言语圆滑，不落话柄。

　　“那郑铋昌呢？江南也是朕说了算？”嘉靖一震衣袖，“江南不是一直是你严党的基本盘吗？你把朕的江南弄丢了！”

　　嘉靖顺势将江南局势抛出，想要借江南局势发难严嵩。

　　严嵩跪伏在地，眉毛上的水滴还没干透，身体冷得直发抖：“郑铋昌没有那个实力造反，他背后还有别人。”

　　严嵩见招拆招，嘉靖想要将江南的屎盆子扣在严世藩的头上，那他就将屎盆子反扣回去。

　　辅佐嘉靖这么多年，他早就把准了嘉靖的脉。

　　保住严世藩就是保住了严家。

　　嘉靖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没想到严嵩年纪大了反而愈发的没了分寸。

　　嘉靖难道不知道江南局势糜烂至今，是谁的手笔吗？

　　召见严嵩，就是为了让严嵩交出严世藩抵罪。

　　而不是让严世藩将背后之人拖下水。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严嵩此时捅破，就是想要保住严世藩，他要用自己的命换严世藩的命。

　　若不是江南局势现在还在掌控之中，嘉靖真想将严世藩给凌迟了。

　　识人不明，用人不明，严世藩占着吏部尚书的位置，该杀！

　　但现在还不是动严党的时候，他还得忍，忍着看严世藩从他的大明捞银子，忍着看严世藩胡作非为。

　　嘉靖最终还是妥协了。

　　“严阁老，你扯远了。”嘉靖从桌案之上拿出江苏巡抚赵贞吉的折子，“江南糜烂，严世藩责无旁贷，明年江南的赋税让严世藩去收，少一两银子，就让他死在江南别回来了。”

　　这是严世藩的买命钱。

　　在政治的黑影中，只有普通人的血是热的，此时的两人就是两个普通的父亲在为了自己的儿子讨价还价。

　　严嵩现在不能死，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在严嵩的肩上担着。

　　严嵩已经老的不行了，没几年好活，他不急于一时。

　　嘉靖将赵贞吉的折子递到严嵩手中：“江南那边别再让严世藩弄什么幺蛾子了，让张居正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严嵩只能称是。

　　江南一年的赋税是为了让严世藩将过去贪的钱吐出来，让清流接手江南则是嘉靖已经不再信任严党。

　　“去换身干爽的衣裳吧，严阁老，这大明的天还要你来撑着。”

　　严嵩抱拳退下，不敢接茬。

　　待严嵩退去之后，嘉靖慢慢的敲着青钟。

　　一下又一下，直至心中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