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软滑的泥泞与积水，小队进入了战壕之中。

　　一股混杂着腐烂和焦臭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和在地牢里一模一样。

　　机械狼前出探路，四条金属肢体快速移动，声波侦测与地形扫描时刻同步在沈渊的战术目镜上。

　　无人机也同步启动，为小队在高空进行引导。

　　“整个战壕的走线基本探明，我们顺着当前路线向前走大约一公里，有个宽阔的战壕空间。”

　　沈渊向小队的其他人说道。

　　整个344号高地战壕分为三道，分别是前线壕，指挥壕以及后方休整壕。

　　而小队需要做的，就是找到沟通这三道战壕的交通壕，以此来穿过整个344号高地。

　　“有种熟悉的感觉啊。”

　　跟在机械狼后方的雷纳德突然说道，沈渊不知道他口中的熟悉，是指地牢还是战壕。

　　“地上这些木板都已经快腐坏了，走路的时候小心点。”

　　迪马斯说的没错，战壕地面上的原木板条下方是悬空的，便于排水。

　　错综复杂的战壕宛如迷宫，如果不是无人机在空中引导，小队肯定会在其中迷失。

　　在走了大约一公里的左右后，小队来到了沈渊之前所说的宽阔战壕空间。

　　众人稍作休息，目前来说，一切都很顺利。

　　只要不惊动那些活死人士兵，小队其实挺安全的。

　　在宽阔区域内，四人稍作休息。

　　“这里是前线的防空洞啊。”

　　德法两边的战壕布局大差不差，迪马斯一眼便认出了面前的构造。

　　当年他们就是缩在这些深挖于地下的狭小防空洞内，躲避法军的炮击。

　　“该说不说，对面的防空洞挖的确实比帝国的要好。”

　　雷纳德拍了拍面前用于支撑防空洞的木梁，这些都是上好的原木，而且还拿油泡过的。

　　“帝国的火炮密度是法罗西的十几倍，他们要是不好好挖，早就让帝国炸碎了。”

　　在雷纳德和迪马斯两人追忆往昔的时候，沈渊坐在医生身边，机械狼的散热口为两人提供了温暖的靠背，让他们泡在湿冷战壕里的身体能快速暖和起来。

　　“好点了吗，医生？”

　　看着医生点头，沈渊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这就是...战争...”

　　医生的语气仍旧木讷的可怕，刚才所经历的一切远远超出她一个普通大学生所能想象的极限。

　　她对于战争的认知，只有那些从报纸上看到的，意气风发的扛旗士兵。或者是从广播中听到的，帝国今天又将战线推进了多少公里，又歼灭俘虏了多少敌人。

　　战争的残酷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宛如房间里的大象，人们只在乎胜利和捷报，选择性的忽视那些被战争摧毁的一切。

　　医生还记得，在那最狂热的时期，从前线回来休假的士兵会被当成英雄，但如果他们敢说出哪怕一句恐惧战争的话，就连他的父母都会唾弃辱骂他，说他不配当一个帝国军人。

　　没有服役的成年男人甚至会被后方的女人们在衣领上插白羽毛，以此嘲笑他是个不敢参战的懦夫。

　　很多人因此丢了工作，没了房子，甚至不得不靠偷盗才能果腹。

　　医生现在回想，那段她记忆中的时光逐渐诡谲起来...似乎整个社会都被蒙上了一层狂热的阴影。

　　人们歌颂战争，褒扬牺牲，把一车又一车的人送入地狱...那些悲伤，崩溃与哭喊则被完全掩盖起来。

　　“都疯了。”

　　这是医生对大战时代唯一的评价。

　　大战爆发的时候，她才刚上高中，而自己的同学里甚至有人伪造了成年身份，就为了参军。

　　对他们来说，加入军队是一种潮流。

　　年轻而鲁莽的热血，正为自己能去毫无负担的去杀害另一个国家的陌生人而沸腾。

　　“人们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你也是士兵，沈渊。”

　　医生突然抬头问身旁之人。

　　“你、你们究竟是怎么看待战争的？”

　　“我们不一样。”

　　沈渊只是平静的说道。

　　“战争和战争是不一样的。”

　　沈渊也稍微了解过法罗西向帝国宣战的原因，和一战时期差不多，是为了瓜分对方的殖民地和市场。

　　一场由利益分配引发的战争，谈不上什么正义和邪恶。

　　“而我们的存在仅仅是为了守护。”

　　“对于我们来说，战争绝不会是我们挑起的，所以，我们会为了守护自己身后的一切而战至最后一人。”

　　这就是真正有信仰的军队和民粹军队的本质区别。

　　“我们不会被舆论裹挟，不会迷茫，更不会将‘入侵’视作所谓的开疆拓土。”

　　“哪怕我们很清楚，有很多人希望我们成为那种军队。”

　　“那种为了自己的国家去欺压其他国家的反动军队。”

　　“但这不可能。”

　　沈渊还记得在军校时，有一位老教授给他们上历史课，在讲到苏联末期时的所作所为时，老教授格外严肃。

　　“布拉格之春与入侵阿富汗，看起来是在维护苏修的利益，但本质上，这是在消耗他们军队的根基。”

　　“士兵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他们以解放者的身份自居，却被当地的人民斥责为入侵者和杀人凶手。”

　　“背叛信仰对一支军队来说，是比任何装备与人员损失都可怕的事情。”

　　“前车之鉴啊，同学们。”

　　老教授在课堂上最后的话，沈渊一直铭记在心。

　　“这个世界不需要第二支美军，它需要的是一支真正为人民而战的军队。”

　　医生听完，只是小口的吃着压缩干粮。

　　“那、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什么？”

　　沈渊一时没听懂医生的意思。

　　“就是，你口中的这支军队...解放骑士们，他们还会回来吗？”

　　“会、会回来拯救现在这个世界吗？”

　　战壕内的绝望感包裹着医生。

　　她刚才也看到了那些军服与残骸...那么多解放骑士都牺牲了，可在他们拼死保护下来的世界中，人们还在自相残杀。

　　一切周而复始，毫无意义，毫无希望。

　　人类被困于绝望的深渊。

　　“会的。”

　　“我们现在所做的，不就是在拯救这个世界吗？”

　　“虽然我不知道我们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但至少，我们要去做。”

　　难道这个世界极端残酷，拯救就没有意义了吗？

　　沈渊认为不对。

　　哪怕他的所作所为终将被时间抹去一切痕迹，他也要去做——就像他的前辈们那样。

　　这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咚——

　　正在小队休整之时，一道敲击声防空洞内传来。

　　“嗯？”

　　四人瞬间警觉起来，沈渊和迪马斯举枪瞄准，机械狼随时准备榴弹轰炸。

　　雷纳德举剑上前，轻轻扒开封住防空洞的横木。

　　难道那些活死人士兵被惊动了？可是四人并没有触发任何警报，也没听见冲锋哨...

　　“救...”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缝隙中传出。

　　“是活人？”

　　雷纳德向缝隙中伸头看去。

　　“救我...”

　　防空洞内，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