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五岭的意思是安排车票,让我回天津,或者去怀柔特殊收容站看一看。
我摆手说道:“我先去一趟张队那,把女尸的事情交待一边,还有虞姬娘娘给我指明的那个烧了阿绣赌鬼爷们儿的炼焦炉,之后我要去一趟江苏,你们都别跟着,我自己去,这是私事,我要信守承诺。”
徐五岭了李胖子没有阻拦,毕竟按级别来说,我的职位要高,也算个编外的领导,他俩把我送到了张队那里,我把阿绣的事情说了说,他们自会去调查,这事就算平了。
至于埋葬这有项王虞姬残魂的玉璧,我倒是有两个选择,一是去西楚彭城,曾为古都涿鹿,也就是徐州。二是去解放后修复的宿迁梧桐巷,反正是要奔江苏一趟。
在泰安与东平公安部门交接完阿绣的案情线索,并将那只承载着阿绣最后怨念的红鞋装好,并没作为证物移交。
谢绝了徐五岭和李胖子陪同的好意,霸王与虞姬的最后嘱托,这是我这后辈对一个千年英魂的庄重承诺,需独自完成。
买了一张南下的硬座车票,绿皮火车吭哧着驶离齐鲁大地,窗外深秋的华北平原一片萧瑟,枯黄的田野、光秃的枝桠飞速掠过,我摩挲着背囊里那枚温润中透着霸烈灼热的玉璧,思绪飘向遥远的江东故地。
列车抵达徐州站时已是傍晚,这座古称彭城的历史名城,正经历着改革开放的躁动,站前广场人头攒动,三轮车、板车、自行车混杂着行人,喇叭声、吆喝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尘土和一种蓬勃却也略显杂乱的气息。
我无心流连市井繁华,打了一辆人力三轮,直奔云龙山下的楚园,和三轮师傅聊了聊,说这里在清代就修建了,建国后扩建可规模,近年来更是依托古彭城遗址和楚汉文化新修的景点,暮色中新建的仿古城墙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有些生硬,门口立着新崭崭的西楚霸王点将台石碑,旁边还修了个收费亭。园内隐约传来导游喇叭的解说声和游客的喧哗。
站在略显簇新的点将台上,环顾四周,新栽的松柏尚未成荫,水泥步道透着生冷,远处工地的打桩声隐约可闻,虽意在重现楚风,却处处透着规划与刻意。游人如织,拍照的、嬉笑的,那份属于霸王的苍凉与孤傲,早已被这喧嚣的人间烟火冲散得无影无踪。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我低声念着,掌心微微发烫,那玉璧也似有不甘的轻颤,这里曾是项羽定都之地,是他霸业的起点与转折点。
然而千年后的今日,此地已非英魂安息之所,太闹了,也太新了,无法完美承载那份沉淀了千年的寂寥与厚重。
我摇摇头,心中已有决断。项王与虞姬所求的,是熟悉的泥土气息和江东的风,是无人惊扰的清净归宿,此地非良选。
翌日清晨,再次踏上绿皮火车,沿着京沪线继续南下。目的地是宿迁。
宿迁,古称下相,那里是西楚霸王的故乡。
宿迁县城远不及徐州繁华,更像一个安静的大镇子,青灰色的老房子居多,街道不宽,行人步履从容,空气中弥漫着运河带来的湿润水汽和淡淡的稻谷香,也许这才是更接近他们记忆中江东的气息吧。
我先带着介绍信到了当地文化局,按图索骥,我找到了县志记载的梧桐巷。
按记载,清初时项王故里坊毁庙圮、僧人他去,仅剩下庭院中斜立着大槐树一棵和因它而得名梧桐巷的古桐树数株。清康熙四十二年,知县胡三俊在此立碑一方,从此定名为项王故里。民国西北军将领张华棠在古槐树旁建草亭一座,命名为槐安亭。建国后政府十分重视历史文物保护,制定方案拨发巨款,组织专人对项里进行修复与扩建,现如今也成了文化古迹,游人如织,我苦笑摇头,此地也不合清净之意。
在宿迁县城略显失望地离开那虽名为“故里”、却已游人如织的梧桐巷景点,心中那份为英魂寻一清净地的执着却愈发强烈,霸王所求,绝非这喧嚣的纪念,虞姬所托,亦非此等刻意的人造故里。
他们需要的是融入故土血脉的安宁,是真正无人打扰,自在逍遥,彼此牵挂了千年,他们累了。
我并未急于离开宿迁,而是钻进了县图书馆的故纸堆,又在老城茶馆里泡了两天,与几位上了年纪、熟知地方风物的老先生闲聊,地图册翻得卷了边,目光最终落在了宿迁城北那片浩渺的水域,骆马湖。
“骆马湖啊,”一位摇着蒲扇的老先生啜了口粗茶,慢悠悠地说:”古称乐马湖,也有叫落马湖的。湖阔水深,早年是漕运要道,也是避乱藏身的好去处。湖中有岛,大者如戴场、小者无名,野树荒草,水鸟栖息,人迹罕至喽。“ 他眯着眼,仿佛陷入回忆。
我自下思量,要说风水,《水龙经》有云,大荡大湖收气厚,汪洋万顷纳千流。这骆马湖,聚三河之水乃是沂河、中运河、六塘河,藏风纳气,正是一处多情好格局。湖心岛如明珠落盘,得水之滋养,又避尘世之喧嚣,暗合藏风聚气,得水为上之要义,乃是上佳的安魂之所。
“岛上可有梧桐?”我追问。
“梧桐?”老先生想了想,喝了口茶水,接着说:“有啊,戴场岛上有,一些无名小岛,野生的梧桐也不少。这树喜水,湖边滩涂、岛上向阳处常见。
我点了点头,主意已定,梧桐引凤,亦是高洁之木。《庄子》里有凤凰非梧桐不止,项王夫妇人中龙凤,配此木倒也相宜。再看地图,骆马湖水脉丰沛,格局宏大;湖心岛隔绝尘嚣,清净自在;更有野生梧桐,应和虞姬心意与霸王身份。把玉璧埋到此地,应远胜那修葺一新的故里。
翌日清晨,带着简单的行囊和那枚越发温润、仿佛也感应到归宿临近的玉璧,辗转来到骆马湖北岸的一个小码头。说明来意,花了些钱钞,租到一条老旧的木船,驾驶这条船的是一个满脸风霜的老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