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谢秀莲终于忍不住,泪水滑落,她拉着弟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我和二呆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她说道:“师父教诲,秀莲永世不忘,我和小烟子,定当勤学苦练,不负师恩,师父您和二叔,我知道无法让您陪在身边,但您一定要平安!”
小烟子也哭着磕头:“师父,二叔,咱们再也无法相见了么?”
二呆的眼眶也红了,他上前一步,一把将两个孩子拽起来,用力拍了拍小烟子的肩膀,又揉了揉谢秀莲的头,声音粗嘎:“哭什么!好好活着,把本事练好,说不定哪天,嘿,咱爷们儿还能在别的地界碰头呢。”他说着,从怀里摸出自己那把心爱的镜面匣子,塞到谢秀莲手里,撇嘴说道:“丫头,拿着防身,谁敢欺负你们,甭客气,拿着二叔的枪干。”
交代完毕,我和二呆不再多留。院中众人簇拥着送到门口,刘大娘和冯氏的啜泣声,荣三爷的叹息,王栓子等人的红眼眶,还有谢秀莲和小烟子那强忍泪水、却又无比坚定的目光,都深深烙在心底。
骡车再次启动,碾过积雪,驶离了南城小院,驶向那笼罩在神秘与未知之中的西城礼亲王府,此一去,或许便是永别,但觅宝门的薪火已悄然点亮,在这乱世的一角,两颗坚韧的种子已然埋下,只待风雨过后,生根发芽。
“哥,真能回去吗?”二呆看着车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闷声问。
我望向西城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那座宏伟而阴森的王府之上,缓缓道:“路就在脚下,王府里的无头鬼,就是咱们的引路灯。”
二呆说:“那咱们找到了道直接回去?”
我说:“不至于,先探查探查,要是有了端倪,在可控的情况下咱们再回去告个别,安排安排这边的亲戚朋友。”
骡车穿过积雪覆盖的街巷,最终停在了西城大酱坊胡同口,眼前便是那赫赫有名的礼亲王府。
王府那标志性的、连绵起伏的深灰色围墙依旧矗立,透着百年沉淀的厚重与森严,但围墙之内,景象却大不相同,靠近我们这一侧的区域,古老的殿宇楼阁大多保存尚好,飞檐斗拱在冬日的阳光下沉默着,依稀可见昔日的皇家气派,但视线向更深处、尤其是西路石嬷嬷所指的后花园方向延伸,景象就截然不同了。
那里,尘土飞扬。
许多原本精巧的回廊、亭台被夹起了竹版子保护层,穿着臃肿棉袄的工人正吆喝着,用粗大的绳索和撬棍对付着那些沉重的木石构件,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号子声、还有监工粗鲁的呵斥声,打破了王府固有的死寂,也冲淡了那份历史的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灰尘和冷冽的雪气。
“华北文法学院?”二呆看着王府大门旁新挂上去的一块简陋木牌,上面用黑漆写着几个大字,撇了撇嘴道:“嘿,好好的王府,愣是改成学堂了?这动静可真不小。”
刘歪嘴已经在门口等候,他搓着手,脸上带着忧虑和讨好:“周先生,于二爷,就是这儿了,您看这乱的我托人打听过,这文法学院刚筹备,虽然也提前有学生来,但正赶工改建呢,工人居多,后花园那边拆得最厉害,就是石嬷嬷梦里那无头鬼站的回廊那片儿,您二位看,这……”
我目光扫过这片混乱的工地,黑牙之力在体内悄然流转,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探向王府深处。
一股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新木的清香、泥土的腥气、砖石的冰冷、工人身上的汗味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属于这座古老府邸本身的、沉淀了数百年的阴郁、沧桑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怨念,这些气息如同浑浊的河流,干扰着我的感知。
“无妨。”我收回目光,对刘歪嘴说:“你在此等候,二呆,我们进去看看。”
刘歪嘴忙不迭点头:“好,好!您二位千万小心,我在胡同口茶摊候着。”
我和二呆避开正门忙碌的工人和监工,绕到王府围墙一处相对僻静、靠近后花园方向的角落,这里围墙高大,但对于我们来说并非障碍。
二呆蹲下身,我踩着他结实的肩膀,借力一蹬,双手便攀住了墙头积雪覆盖的冰冷砖石,稍一用力,身体轻盈地翻了上去,伏在墙头观察,墙内正是后花园区域,果然拆得七零八落,几个工人正围着远处一堆木料干活,背对着这边,我朝下面的二呆打了个手势,他也如法炮制,敏捷地翻上墙头,两人悄无声息地滑落进王府之中。
落脚处是厚厚的积雪和散乱的碎石瓦砾,我们猫着腰,借着残垣断壁和堆积的建筑垃圾的掩护,快速向石嬷嬷梦境中描述的地点,靠近月亮门的回廊区域潜行。
越靠近西路后花园,没有什么拆毁痕迹,精美的雕花窗棂还在那里,不过有些断裂的汉白玉栏杆半埋在土中,原本应该雅致的假山年久失修,刚刚被工人修补好。
空气中那股属于新工程的喧嚣和尘土味越发浓烈,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更隐晦、更令人不适的气息,也如同水底淤泥般渐渐浮现。
那是阴冷、粘稠、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和一种无声嘶吼般绝望的气息,正是石嬷嬷和刘李氏梦境中感受到的、属于那无头鬼的特质,但这气息极其微弱,时断时续,被工地的噪音和活人的阳气冲击得几乎难以捕捉。
“哥,有股子味儿……”二呆抽了抽鼻子,眉头紧锁,他自从被黑心附体过,体质也有些特殊,对邪异气息的感应比常人敏锐,他接着说:“像放久了的铁锈混着臭水沟,还有说不出的难受,憋得慌。”
“嗯,感觉到了,就在前面。”我低声回应,黑牙之力凝聚于双目,眼前的景象顿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幽暗滤镜。
那些散乱的砖石、断裂的梁木、被踩得泥泞的积雪上,开始浮现出极其淡薄、如同青烟般几乎随时会散去的黑色丝缕状痕迹。
这些痕迹扭曲、飘忽,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恐惧、怨恨、不甘,它们如同被无形之力拉扯着,断断续续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我们循着这淡薄得几乎随时会消散的气痕,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狼藉的施工现场,绕过一堆巨大的、等待搬运的旧梁木,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完整的回廊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