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了老犟头,二赖子第二天带了赵炼石等几个队员去了汨罗驻军又借了一台军车,就往雪峰山赶。
到了雪峰山,车实在开不进去了,将车停在路旁,到了两个师父的家里,二赖子一看,正如老犟头说的,没有多少可搬的。
但他还是将他认为有用的东西全都搬上车,特别是万事通的书,一本不少全部搬上了车。
返程路过长沙时,二赖子去了新兵师,将新兵师的车还给了吕弘扬。
见二赖子来了吕弘扬很高兴,特地弄了几个菜,两人就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三杯酒下肚,吕弘扬说:“赖子兄弟,你我在一起也是好几年了,那几年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我们的情义搁在那是拿不开的,要不是你有亲共倾向,我也不会离开你,现在好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你无论如何也不要离开新兵师,我准备向上峰推荐你当副师长,你看如何?”
二赖子笑道:“你还是把师长给我当了吧。”
吕弘扬说:“行呀,你当师长我当副师长,我们还像从前那样,我配合你一起打小鬼子,而且,从前的老兄弟也都到一起了,多好!”
二赖子一杯酒喝掉,又倒了一杯酒,却说道:“好是好,就是我不好。”
吕弘扬知道二赖子的意思,说道:“我知道你对政府有看法,也对委员长有看法,所以你不想当官,但是我说,你的想法有偏颇,就算你的看法是对的,可你是有本事的人,不是有一句话说吗,‘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当了官,就能发挥更大作用,就能打更多小鬼子,就能为国家做更多的贡献,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二赖子笑道:“吕大哥,我原本是准备投军打小鬼子的,除非我在战场上死了,我也准备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在临训班,授予我少校军衔我受了,在501师,授予我中校作训处长我受了,李司令长官授予我上校军衔我受了,薛司令长官授予我少将军衔我也受了,如果没有发生南京大屠杀的事,没有马弘毅的几次陷害,没有花园口缺口,没有文夕大火,特别是没有皖南事变,就是让我当再大的官我也当,谁不愿意有个好的前程呢?但是事实粉碎了我的想法,我不说国民政府如何无能,我就只说皖南事变,大敌当前,小鬼子还在我们的国土上肆虐,老百姓还在受苦受难,国民政府却干着窝里斗的勾当,让亲者痛仇者快,做出了小鬼子汉奸想做却做不到的事,让我实在寒心。你说在这样的政府里做官有什么意思?你不要多说了,这件事我主意已定,你说也没用,顾问我是不干了,你今天不说这事我也准备辞去这个顾问,我告诉你,我不当官照样打小鬼子,我准备仍然像在徐州会战和武汉会战时那样,我可以配合任何部队打小鬼子,但我不听命于谁。”
吕弘扬很纠结,像二赖子这个态度,就是二赖子想留在新兵师,他也不敢,二赖子对政府、对委员长这种态度很危险,是会惹祸上身的,有朝一日就会连累到他。可是新兵师有二赖子与没有二赖子很不一样,关键是自己与二赖子的感情也拿不开,因而他很不甘心,他还想让二赖子解开这个心结。
他也端起一杯酒,与二赖子碰了一下,缓缓说:“兄弟,你就不能改改你的性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行吗?你看那些当长官的,哪一个像你这样?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的,你又何必要与自己为难呢,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我们兄弟还在一起好好打小鬼子不好吗?现在新兵师损失了三分之一,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在这里又没有帮手,你就留下来帮帮我吧。”
二赖子说:“吕大哥你你知道我的脾气,你再多说也没用,再说你现在是师长,要什么帮忙呀,你下个命令,谁敢不听?不听就军法从事!而且我家里那一摊子也实在离不开我,我不能丢下不管,来,喝酒喝酒。”
话说到这个份上,吕弘扬知道再说也是这个结果,也就不再劝。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接下来两人的话语就很少了,二赖子觉得再喝下去甚是无趣,就说:“不喝了,走了。”
吕弘扬问:“你现在就回汨罗?”
二赖子说:“不,我还得跟老虎仔打个招呼。”
“那你喝了这么多酒如何开车?”吕弘扬虽然知道二赖子很能喝,但还是怕他出事。
二赖子笑道:“你不用担心,汨罗驻军派了一个司机,我回去不用开车。”
离开新兵师,二赖子去了长官司令部,却只有吴逸致在司令部,吴逸致笑道:“你来得不是时候,薛长官在睡觉。”
二赖子问:“他睡在哪里?”
吴逸致一指司令部的小屋,说道:“就在这里。”
二赖子说:“大天白日的睡什么觉啰,他倒是享清闲。”
吴逸致说:“他这一向也够累的,你要是不急就等一等。”
二赖子还急着赶回去,可薛岳却在睡觉,怎么办呢?
如果直接去打门,似乎有点不近情理,但自己也不能干等着。
眼睛一转,就大声对吴逸致说:“这事跟你说也是一样,顾问我不干了,准备回家!”
吴逸致急道:“你小声点,别吵醒了薛长官。”
可薛岳已经被吵醒了,走出门来骂道:“臭赖子你吵什么吵?老子刚刚睡着,连个觉都不让人安生睡!”
二赖子笑道:“我没多少事,说完了你继续睡。”
薛岳问:“什么事?”
二赖子说:“就是告诉你一声,新兵师已经走上正轨,顾问我可以卸职了,我这就回家。”说完,起身就走。
“你站住!”薛岳气得脸都红了,骂道:“我这司令部是菜园门,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有,你那顾问是你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
二赖子虽然站住了,却没回头,吊儿郎当地说:“那你说要怎么样?”
吴逸致一看要坏事,赶忙拉着二赖子说:“你不要急,先坐下再说。”就将二赖子拉到沙发上,按着他坐下,又给他泡了一杯茶。
薛岳气呼呼地在沙发上坐下,见吴逸致没给自己泡茶,就借题发挥,骂道:“老子一个堂堂司令长官你不给我泡茶却给这个臭小子泡茶,你什么意思?”
吴逸致连忙说:“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赶忙也给薛岳泡了一杯。
二赖子翘着二郎腿说道:“司令长官,你要发官威就冲我发,用不着做这副嘴脸。”
薛岳骂道:“老子一个堂堂司令长官还发不得官威?就算我不是司令长官我年纪也比你大一截吧?我让你当顾问你说不干就不干,还话都不多说一句,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司令长官吗?”薛岳心里很冒火,吵醒自己瞌睡不说,还一再冒犯自己的权威,真当自己好说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二赖子摇着二郎腿说:“我哪里没有你,我这不是来跟你说吗?行吧,你要发官威你就发,你想怎么发就怎么发,老子接着。”
“你就少说几句吧。”吴逸致不敢忤逆薛岳,只好劝二赖子。
薛岳却咆哮起来:“反了你啦,信不信老子毙了你!”
二赖子轻笑道:“怎么,说不过就急眼了?行吧,你要毙就毙吧,你毙了我,我就卸下这个顾问了。”
“你真当我不敢毙你?”薛岳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二赖子。
“你怎么不敢毙,你是司令长官,你有权,你可以草菅人命。”二赖子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我毙了你就是草菅人命?”
“我哪里有错你要枪毙我?”
“我——”薛岳张口结舌,呛住了。
“你发什么脾气,有什么脾气可发?不就是吵醒了你的瞌睡吗?你不会装睡不出来?你自寻烦恼还怪别人。”要论吵架,薛岳根本不是对手。
“好啦,都消消气,坐下好好谈。”见薛岳下不了台,关键时刻吴逸致当和事佬。
薛岳很恼火,他恼火不仅仅是吵醒了自己的瞌睡,也不仅仅是冒犯了自己的权威,还在于二赖子不识好歹,不听自己的劝告,要是听自己的劝告,先当着这个顾问,再慢慢运作,也许就能当个师长军长什么的,就能成为自己一个好帮手。
可他就是不听劝告,偏偏要一意孤行,看来他受赤化影响很深,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也是个大麻烦,离开也好。
好一会薛岳没开口,见薛岳不说话,二赖子也不惹他。要以二赖子以前的性格,他早就摔门而出。但他听从了姚梦琪的劝告,对付薛岳他也稍稍改变了些策略。
好一会,薛岳终于开口了,薛岳说:“你走吧,以后也不要来找我,就当我们不认识。”二赖子这么一个英雄,薛岳是真的豆腐掉在灰里面,吹又吹不得,拍又拍不得,他不可能真的枪毙了他,真要枪毙了他,于自己的官声不利,继续跟他来往,任由他我行我素,也损害自己的权威,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还不如让他离开。
二赖子巴不得,一下蹦起来,挺直着腰杆敬了一个军礼,笑道:“多谢薛长官开恩。”
薛岳望都不望他,吼了一声:“滚,快滚!”
二赖子却不紧不慢地走出了长官司令部。
脱离了薛岳的羁绊,二赖子心里十分轻松,以致坐在副驾驶室里时,他竟安逸地睡了。
等他醒来时,车子已经到了毛栗屋场,卸下东西,留司机吃了饭,又打发了十块光洋,司机欢天喜地走了。
二赖子对万事通说:“大师父,您这么多的书,我给您布置一个书房吧。”
万事通说:“不必要,就放在西厢房里也是一样,何必多占一间房子。”
二赖子说:“那好,明天就请木匠来给你做书桌书柜。”
第二天,二赖子就叫五嗲请来木匠为万事通做书桌书柜。
接下来几天二赖子就沉浸到卫国队的训练中。万事通和老犟头对卫国队的训练很感兴趣,他们除了在一旁指点训练外,自己还练习打枪。
二赖子看训练已经形成了常态化,即使自己不在也没有问题,就对姚梦琪说:“小妹,我们入党也差不多一年了,可是仍然没有组织来联系我们,那我们自己去联系,我们不能老像个没娘的孩子。”
姚梦琪说:“那到哪里去联系?”
二赖子说:“平江是老苏区,说不定那里就能联系上。”
姚梦琪问:“那什么时候去?”
二赖子说:“事不迟疑,我们明天就去,就说是我们去探金洞的出口,这就不会引起怀疑。”
姚梦琪说:“为什么要瞒着?”
二赖子说:“陈老师不是让我们不要暴露身份吗?”
姚梦琪道:“哦,我忘记了。”
二赖子跟曹子建说了一声,又叫欧阳昱具体负责训练的事,叫赵炼石协助,自己与姚梦琪准备动身去平江。
莫若雨知道了吵着也要去,莫若雨的道理很充分:“又不是打仗,你不能命令我,琪妹妹去得我就去得。”她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与二赖子待在一起的机会。
二赖子一想,也没有什么危险,再则莫若雨也已经是共产党员了,如果找到了组织,让她去接触一下也好。
就这样,三个人就进入金洞,朝着往长乐方向的金洞出口走去。
走了许久方到出口,二赖子率先爬了出去,却是一个树洞,树洞很大却很深,二赖子爬了出去,树洞竟在一棵大树的中央,难怪这么深。
莫若雨走在中间,二赖子附在树上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出来,莫若雨轻轻一跳,就跳到了地上。
接着姚梦琪也出来了,三个人下到地上,二赖子看那树,很奇怪,大树上这么深一个洞,大树竟然还是活的。
莫若雨望着这深深密林,发愁道:“这里密不透风的,往哪里走啊?”
二赖子说:“这里已经到了长乐,我们继续往东走,总能走出去。”
莫若雨说:“要是走不出去怎么办?”
二赖子说:“那你回去吧。”
莫若雨骂道:“你个臭赖子又想甩开我!”
姚梦琪说:“莫姐姐,哥哥要是想甩开你,何必带你来?”
二赖子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她就是胡搅蛮缠。”
莫若雨腻了拢来,一把抱住二赖子的手臂,娇声说道:“赖子哥,我不胡搅蛮缠。”
最难消受美人恩,二赖子现在是深深体会到了。
这里树木密不透风,走了许久也没走出去,但二赖子就不相信,这里不是原始森林,还能走不出去?
终于,树木渐渐稀疏了,三人来到一个山坡上。
莫若雨张开手,夸张地说:“这里好美啊!”
二赖子嗤道:“你胡扯蛋,又不是春天,满目萧肃的,哪里美?”
莫若雨腻声道:“赖子哥,你也是个文人,如何满口痞腔?”
二赖子笑道:“中国男人,除了那些酸文假醋、故作斯文的人,三句话就离不开骂人,不骂人话都说不完整。”
莫若雨说:“你这是谬论。”
二赖子说:“谬论不谬论,你可以观察一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我懒得跟你说。”莫若雨知道自己怎么说也说不过二赖子。
三人站在山坡上一望,见山下是一条垄沟,隐约可见对面山下还有一条小路。
二赖子指着那条小路说:“我们顺着那条小路向上,这里有许多田,相信附近应该有屋场。”
下到垄沟,沿着田坎走上那条小路,就往上爬。
一爬又爬上一个山顶,再走了半里路,果然,半山坡上坐落着一个屋场。
到了那个屋场,找人一询问,说是沿着这条小路就可以到平江。问还有多远,说有一二十里。
一二十里倒是难不倒他们三人,只是已经快到中午了,肚子也有点饿。
坐在人家屋前,三人一边休息一边吃起了带在身上的麦子粑粑。
这家的妇人很热情,见他们吃麦子粑粑,就说:“冰冷的东西,吃了不好,你们稍等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开饭了,一起吃点吧。”
二赖子吃得正香,觉得麦子粑粑很好吃,就谢绝道:“谢谢您,我们就吃这个。”
吃了麦子粑粑,谢过那户人家,继续赶路。
虽然走得不紧不慢,但半下午就到了平江。
知道今天是回不去,二赖子就找了一家旅社,开了两个房间,三人住了进去。
稍事休息,三人就上了街。
二赖子记得向导说过彭德怀在平江带着部队闹过平江起义,后来改编成红五军,就一路问着去了。
找到当年平江起义的指挥部,却是一所学校,门楣上方镌刻着“天岳书院”四字,进到里边,四处寻找了一番,一点也看不到当年起义的痕迹。
三人只好出来,二赖子见书院不远处一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就带着姚梦琪和莫若雨走了过去。
“老人家,晒太阳呢。”二赖子觉得,询问老人应该能问出点什么。
老人七十来岁,虽然岁月在他脸上雕琢出沟豁般的痕迹,但耳不聋眼不花,精神矍铄,一见是个秀秀气气的标致后生问话,立刻站了起来,热情地说:“是呀,坐一下,我去拿椅子来。”
二赖子连忙说:“我来。”也不客气,走进门去,两手拿了三把椅子出来。
三人坐下,二赖子就与老人聊了起来。
二赖子问:“您老人家屋里几口人?”
老人说:“从前有三口人,老婆子得病去世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怎么只您一个人?”二赖子想,既然是三口人,那应该还有一个。
老人四下望了望,轻声说道:“本来还有一个崽,可是他跑了。”
“跑了?跑到哪里去了?”二赖子奇怪,好好的为什么要跑。
老人说:“先是跑到江西去了,现在就不知去了哪里。”
“什么时候跑的,为什么不回来?”二赖子打破砂锅纹(问)到底。
老人笑道:“回来?回不来啰,他当了红军,跟彭德怀团长去的。”
二赖子问:“就是你们平江那次闹兵变去的吗?”
老人说:“是的,是彭德怀团长带着去的,他们去了江西当了红军。”
二赖子又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很多人当了红军?”
老人说:“以前这里闹革命,闹农运,闹赤卫队,很多赤卫队的人都跟着彭团长走了。我这只给你讲,你千万莫到别处去说。”
“为什么?”二赖子当然知道老人为何这么谨慎,但他还是故意这么问。
“你不知道吧,这好像是去年的事,我们这里的加义本来驻了一个新四军的通讯处,可是后来来了国军一个连,将通讯处围了起来,杀了好多共产党的大干部,还杀了一千多红军家属,要是你跟别人说,别人知道我是红军家属,国军就会找我的麻烦。当然,我也不怕。”
二赖子没有听说过平江惨案的事,如今听了,对国民党更是深恶痛绝,他现在很担心,国民党这样打击共产党,肯定会影响到全民抗战。
二赖子宽慰老人说:“放心吧老人家,我不会乱说的。可是您为什么不怕?”
老人笑道:“我一个孤老头子,土埋半截了,怕什么。”
二赖子觉得,这一趟只怕白来了,可他还是不死心,又问:“那如此说来,难道这里就没有共产党了?”
老人说:“国军这个样子,共产党怎么能待得下去,都去了别的地方。伢子,你问这些干什么?”
既然老人不怕,二赖子更不怕,就说:“我是来找共产党的。”
老人说:“我没听说还有,现在恐怕也找不到,就是有,你这么去问人家,人家也不会告诉你。”
看来是真的找不到,但二赖子很感谢老人跟他说了这么多,看天色不早了,就对老人说:“我们要去吃饭了,您老跟我们一起去吃点。”
老人说:“那怎么行,要是你们不嫌弃,就在我这里吃饭。”
二赖子说:“那多麻烦,还是跟我们去吃吧。”说着,就站了起来,将椅子送了进去,逼着老人锁了门,扶着老人就去找饭店。
在饭店吃饭时,老人忽然说:“你们要找共产党可以去湘阴。”
二赖子说:“湘阴有共产党?”
老人说:“湘阴有不有共产党我不知道,但我听很多人说湘阴有一支队伍叫湘北支队,可能就是共产党。”
二赖子高兴地说:“真的吗,太谢谢您了!”
吃过饭,将老人送回家,又谢过老人,三人就回到了旅社。
第二天一早,三人就沿原路回到了毛栗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