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夹杂着些许雪粒,在漆黑的夜色中呼啸而过。
张秋黄河大堤上,火把摇曳,人影攒动,一场前所未有的蒸汽破冰实验,即将拉开序幕。
三司会审各官员认为心怀不可告人打算的太子,此时正在目光死死盯住那座丈余高的黄铜酒甑。
这是此次实验的核心设备——蒸汽发生装置。
三架五丈高的黄河水车在湍急的水流冲击下发出沉闷的轰鸣,巨大木制齿轮带动了三具牛皮风箱开始工作。
风箱排气口已经用熟铁加固,此刻正以惊人的频率鼓动着,将高压空气狠狠灌入青砖砌就的炉膛。
浓烟并非直冲云霄,而是被导入精心设计的回龙烟道。
这道用耐火泥夯实的曲折通道,让炙热的烟气如困龙般在铜甑周围反复盘旋。
每一寸铜壁都被烤得微微发红,甑内清水早已翻滚如沸,蒸汽在密闭空间里积蓄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殿下,运河净水已备妥!”
工部张秋分司一名皂吏匆匆禀报。
黄河水浑浊如浆,泥沙淤积,若直接引入铜甑,必会堵塞管道。
因此,他命人从堤下的运河调取清水,先用细纱布过滤两次,再经粗陶缸沉淀,最后才允许注入铜甑。
这些连夜赶制的铜箍连接件还带着锻打的余温,在瓷胶的帮助下,正将一截截铸铁管道拼接成狰狞的黑龙。
这条由三十四节铁管组成的怪物蜿蜒爬下堤坝。
为了防止蒸汽在输送途中凝结失效,匠人们按照朱齐的指示,给管道裹上了三层防护:最里层是浸过桐油的厚麻布,中间絮着晒干的芦花,最外层则蒙上一截硝制过的牛皮,用牛筋绳紧紧捆扎。
这铁管的末端正对着河中已经逼近堤坝的底冰。
尽管民夫连日加高堤防,浑浊的河水仍如一头蛰伏的猛兽,底冰越结越厚,水位也随着连日增高。
董平踩着一脚深一脚浅的泥水走了过来,头上那顶貂皮暖帽已积了层薄霜。
“殿下,快寅时了。”
这位刚参与水车调试的小宦官似乎是受了凉,此刻声音沙哑,
“您先去棚中歇一会吧,稍微睡一会,小的在这里看着……”
朱齐恍若未闻,只是机械地搓着冻得青紫的双手。
直到靠近炉膛三尺之内,灼人的热浪才让他僵硬的面容稍稍舒展。
“这见鬼的天气,”他活动了一下冰凉的手指头,呵出一口白色的雾气,“眼下这紧要关头,孤岂能……”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锅炉顶部的一块厚重的青石板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声。
只见石板边缘渗出缕缕白烟,如同毒蛇吐信。
以精铁杠杆悬吊的秤砣开始剧烈摇摆,铁链绷得笔直,眼看就要崩断。
“就是这个时候!”
朱齐知道甑内压力已经要到达临界值,瞬时眼中精光暴涨,一个箭步冲到堤边。
“传令!现在开始融冰!”
他的声音夹杂着激动,犹如那后世的科研中发现了新的规律一样,
“打冰队全员就位!底冰一有松动,立即开凿!”
朔风怒号中,几名精壮的工匠手持丈余长的铁钩,按照太子吩咐,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蒸汽铁管的方位,缓缓逼近堤坝下面那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冰层。
“慢些!再慢些!”朱齐大声吼道,早已交代过多次,形变太快会令这铸铁管子爆裂。
周围五十余名打冰队员手持丈二铁钎,火把的亮光在他们结满冰霜的眉睫上跳动,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猎手。
朱齐距离这河水不过二尺,他仿佛能看见铜甑中翻滚的蒸汽正沿着铁管奔涌,在接触到冰层的瞬间释放出惊人的热量。
太子的嘴唇无声地颤动,像是在为这场人与自然的角力祈祷。
“咔嚓!”
一声沉闷的声响突然从河底传来,震得众人脚底发麻。
那声音犹如地龙翻身,又似巨兽苏醒,连堤坝上的积雪都被震得簌簌落下。
几个年轻民夫连忙踉跄后退,火把都吓得差点脱手。
“都给我稳住!”朱齐稚气未脱的嗓音划过夜空:
“就在此刻!打冰队快上!对准裂缝处,给我狠狠地凿!”
这些饱经风霜的汉子们没有丝毫犹豫,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与决断。
一根根铁钎精准地刺入水下的冰面裂缝,十八斤重的铁锤轮番砸下。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连成一片,在寂静的河面上回荡。
锤头与铁钎碰撞迸溅出的火星,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耀眼的轨迹。
有人虎口震裂了也顾不上包扎,却仍咬着牙一声不吭。
所有人都明白,此刻正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
“咚!“
一声沉闷的空洞回响从冰层深处传来,这声音如此与众不同,竟在嘈杂的凿冰声中清晰可辨。
紧接着,整块冰面开始剧烈震颤,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巨冰缓缓从河底浮起。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被暗流瞬间吞没,转眼就消失在火光照亮的范围。
“这……这莫不是成了?”
一个满脸风霜的打冰汉子猛地停住手中铁钎,瞪圆了眼睛望着河面。
他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俺在这黄河上打了二十年冰,从没见过这样的奇事!往日里这等厚度的冰层,少说也得二三十个壮汉轮番凿上大半个时辰……”
“瞎了你的狗眼!”
旁边一个络腮胡的壮汉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震得他一个趔趄,“那么老大一块冰都冲走了你没瞧见?”
他转头望向抬出水面的黝黑铁管,只见那末端正“嗤嗤”喷吐着浓厚的白气。
他铜铃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敬畏的光芒:“殿下这个……这个……什么气破冰的法子……”
这壮汉平日里倒是木讷寡言,此刻急得抓耳挠腮,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
他笨拙地比划着,试图找出合适的词来:“真他娘的……神了!比龙王爷显灵还管用!”
最后只能重重地跺了跺脚,把满腔的震撼都化作了对朱齐的深深一揖。
周围的民夫们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满了惊诧与敬畏。
有人小声嘀咕:“这太子殿下莫不是把龙王爷的吐纳都借来了?”
还有人偷偷掏出身上珍藏的平安符,颤抖着双手想要系在铁管上,口中默念着“龙王保佑、风调雨顺”之类的话语。
更有人已经跪在河堤上,对着不远处那根冒着白气的铁管连连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