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羽背着赵师兄踏入营地时,篝火的光映得他睫毛上的血珠发亮。
军医小周从帐篷里冲出来,白大褂前襟还沾着未擦净的药渍,见他怀里的人脸色灰败如纸,立刻扯着嗓子喊:“抬到暖阁!
快把冰魄草和续脉膏拿出来!“
王瑶跟在后面,斗篷下摆扫过满地凌乱的药囊。
她伸手想去扶罗羽的胳膊,指尖刚碰到他染血的衣袖,又猛地缩了回去——那布料还带着赵师兄体温未散的血,黏糊糊地贴着皮肤。
苏浅走在最前,玄铁剑在地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她回头时,青玉簪子上的草屑被风卷走,露出耳后一道新鲜的抓痕。
“放这儿。“小周掀开暖阁门帘,铺着熊皮的木床被震得晃了晃。
罗羽将赵师兄轻轻放下,转身时,怀里的信纸突然硌得肋骨生疼。
那是李长老的字迹,“小心身边之人“六个字像根细针,正扎在他心脏跳得最急的地方。
他低头去理赵师兄散开的衣襟,余光瞥见王瑶站在门边,正用匕首挑亮烛芯,火光在她眼尾投下阴影;苏浅蹲在药柜前翻找,发梢垂落,遮住了半张脸。
“罗大哥。“小周的声音突然拔高,“赵前辈的脉搏又弱了!“
罗羽猛地抬头,刚要伸手去探,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刺痛——那是他修炼《九霄引灵诀》时留下的感应,每当有剧烈灵力波动,后颈的灵纹便会发烫。
他后退半步,撞在暖阁的木柱上,木柱发出吱呀轻响。
“营地深处。“他声音发沉,目光穿过门帘的缝隙,投向西北方那座用黑木搭成的藏宝阁,“古宝在动。“
王瑶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她转身时发簪彻底歪到耳侧,露出耳后淡青的血管:“我刚才路过藏宝阁,外围的雷纹禁制突然亮了。“话音未落,她已掀开门帘冲了出去,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像一片被风卷走的乌云。
苏浅的手指还按在赵师兄腕间,突然“咦“了一声。
她从腰间摸出个青铜罗盘,指尖快速掐了个法诀,灵力如银线般注入盘心。
罗盘上的二十八星宿突然开始倒转,最中央的“定魂针“疯狂震颤,几乎要崩断。“要醒了。“她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那东西不是在异动,是要彻底醒过来。“
罗羽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襟,李长老的信纸在他掌心折出更深的褶皱。
他看向赵师兄灰白的脸,又看向苏浅手中震颤的罗盘,喉结动了动:“小周,赵前辈交给你。“不等对方回应,他已大步跨出暖阁。
夜风吹得篝火噼啪作响。
藏宝阁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罗羽跑过演武场时,看见三个巡夜弟子正抓着腰间的佩剑后退,他们的瞳孔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不对劲。“他压低声音,灵力在脚下凝聚,转眼间便到了藏宝阁前。
王瑶正站在禁制外,指尖抵着一道蛛网般的裂缝。
那道裂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极了北境寒潭里将死的磷火。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时额角沾着细汗:“禁制被强行冲开了七处,我用冰魄诀暂时封住,但里面的灵气......“她的声音突然顿住,因为罗羽看见,在她身后的禁制内,原本用九根玄铁钉钉住的青铜古鼎,此刻正浮在半空中,鼎身的饕餮纹泛着暗红的光,每道纹路里都流淌着活物般的灵气。
“罗师兄!“
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叫从身后传来。
罗羽转身,看见钱师弟正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他腰间的储物袋被扯得歪在身侧,佩剑出鞘半尺,剑尖不住颤抖。
这个平时连杀鸡都要闭眼睛的杂役弟子此刻眼眶通红,额角的冷汗成串往下掉:“它、它在喊我!
说要把我的魂......“他突然尖叫一声,挥剑朝最近的巡夜弟子砍去,剑刃擦着对方脖颈划过,在墙上留下半尺深的痕迹。
“快跑啊!
它要吃人了!“钱师弟的声音带着破音,像被踩碎的瓷片,“那些死在祭坛的人,都是被它吸了魂!“
原本还在维持禁制的弟子们开始骚动。
有人松开了结印的手,有人攥着护身符后退,更有几个年轻弟子被钱师弟的疯态感染,跟着大喊“救命“,撞翻了摆放在角落的聚灵灯。
幽蓝的火油泼在地上,腾起的火焰映得藏宝阁的影子忽长忽短,古鼎上的饕餮纹在火光中扭曲,竟像是咧开了嘴。
罗羽的后颈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他望着钱师弟颤抖的剑尖,又望着王瑶发白的指尖——她还在硬撑着禁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苏浅不知何时站到了演武场中央,正快速结着镇压阵的法诀,发梢被灵力掀起,像一团黑色的火焰。
李长老的信还在他怀里,“小心身边之人“的字迹此刻清晰得可怕,可他没时间细想了。
钱师弟的剑又挥了过来,这次目标是王瑶的后背。
罗羽的瞳孔骤然收缩,灵力如潮水般从丹田涌出。
他抬手时,掌心泛起一抹幽绿的光——那是他用百年火灵草温养了三年的灵火印记。
光纹顺着手臂爬向指尖,在触及钱师弟后颈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另一个人:“别怕。“
钱师弟的剑“当啷“落地。
他瘫软在地,双眼仍泛着青灰,却不再挣扎。
罗羽的指尖还停在半空,灵火的热度透过掌心传来。
他望着藏宝阁内越来越亮的青铜古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只是开始。
罗羽的灵火印记按在钱师弟后颈时,掌心的温度顺着皮肤渗进那团青灰色的乱气里。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股躁动的力量像条滑不溜秋的蛇,正顺着钱师弟的经脉往天灵盖钻——是古鼎溢出的残魂波动,在啃噬凡人的神智。
“稳住。“他低喝一声,灵火突然暴涨三寸,幽绿的光焰裹住钱师弟的头颅。
青年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眼珠缓缓从青灰转为正常的黑,额角的冷汗却更密了,沾湿了罗羽的袖口。
罗羽抽回手时,指节微微发颤——这是他第一次用灵火直接对抗古宝残识,那股力量比他在《玄铁志》里读到的“普通古器异动“强了十倍不止。
演武场的骚动还在蔓延。
几个被钱师弟感染的弟子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嘟囔着“灼魂““血祭“之类的词;原本守在藏宝阁外的巡夜队已经散了大半,只剩三个结丹期的执事还在硬撑,他们的法袍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却全是青白。
“苏浅!“罗羽转身大喊,声音里裹着灵力,像根细针扎进所有人耳中。
正在结阵的女子指尖一顿,青铜罗盘“嗡“地发出清鸣,二十八星宿突然静止,定魂针“咔“地扎进盘心——镇压阵成了。
她抬头时,发间青玉簪子闪过幽光:“罗大哥,阵能稳住半柱香!“
王瑶的喘息声从禁制后传来。
罗羽转头,正看见她的指尖渗出鲜血——那道蛛网裂缝又裂开三寸,幽蓝的光漏得更凶了。“冰魄诀压不住。“她咬着牙,冰晶顺着指尖爬上禁制,却在触到裂缝的瞬间“刺啦“一声汽化,“这古鼎在主动破封,像是......“她突然顿住,目光凝向禁制内浮起的青铜古鼎。
饕餮纹活了。
原本刻在鼎身的兽纹正顺着鼎壁缓缓游动,每道纹路里都流淌着暗红的光,像无数条小蛇在血肉里钻行。
鼎口开始渗出黑雾,那黑雾不往天上飘,反而往下沉,在离地三寸的位置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是幻影。
“凡人。“声音像两块玄铁相撞,震得罗羽耳膜发疼。
幻影的轮廓逐渐清晰:青衫广袖,眉眼如刀刻,额间有道暗红印记,正是饕餮纹的形状。
他的身影半虚半实,脚下黑雾翻涌,每说一个字,藏宝阁的黑木柱子就“咔“地裂开一道缝,“你可敢直面此器之魂?“
罗羽的后颈灵纹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想起李长老信里的“小心身边之人“,想起赵师兄被古鼎残识反噬时扭曲的脸,想起三天前在藏书阁翻到的《古器录》:“上古凶兵认主,先碎其神,后夺其志。“可此刻幻影的目光扫过他时,他竟觉得那里面没有恶意,只有......审视。
“轰!“
幻影突然抬手,一道漆黑的灵识如长矛般刺来。
罗羽只觉太阳穴炸开,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血色祭坛上的骨堆,被抽干魂魄的弟子圆睁的眼,古鼎在血雨中沉浮时发出的轰鸣。
他踉跄半步,后背重重撞在藏宝阁的黑木门上,喉咙一甜,溢出半口鲜血——这不是攻击,是试探,是要撕开他的神识,看里面有没有贪婪。
“我来,是为了引导它,而非掠夺。“罗羽抹掉嘴角的血,抬头时目光如刃。
他想起在杂役房扫了十年地时,总望着山巅的藏经阁想:“若我有一天能掌大权,定要让古器为修者所用,而非修者为古器所噬。“想起王瑶在他被同门刁难时塞来的烤红薯,苏浅在他练剑走火入魔时偷偷换走的毒药。
这些画面在神识里凝成一道光,将那道漆黑灵识生生顶了回去。
幻影的身影晃了晃,额间的饕餮纹突然收敛成一点红光。
他沉默片刻,声音里的金属感淡了些:“千年了,头一个敢说'引导'的。“话音未落,他抬手一招,那团黑雾“唰“地退回古鼎,鼎身上的饕餮纹也安分下来,只余微弱的暗红流转。
王瑶的禁制“啪“地碎成冰晶。
她扶住门框,脸色白得像刚下的雪:“停了?“
“没停。“苏浅的罗盘突然发出蜂鸣,定魂针再次震颤,只是这次方向变了——针尖正对着罗羽的胸口,“它在......召唤。“
罗羽突然觉得丹田发热。
他低头,看见胸前的衣襟被烫出个焦痕——是李长老的信。
展开信纸时,背面多了行血字:“引动古器者,必成众矢。“他抬头望向西北方的山林,那里的树影突然晃了晃,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息闪过,像夜枭掠过水面时荡开的涟漪。
“收队。“罗羽将信纸收入储物袋,转身看向还在发怔的弟子们,“王瑶,带钱师弟去医馆;苏浅,加固镇压阵。“他的声音沉稳得像山涧的磐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后颈的灵纹还在发烫——那是古鼎在回应他的神识,也是在向天地宣告:它,醒了。
山林深处,三道黑影隐在树后。
为首的灰袍老者摸着下巴上的白须,盯着营地方向忽明忽暗的光:“那小子竟能让古器认他?“
“主上,要动手吗?“左边的黑衣人按剑。
“不急。“灰袍老者眯起眼,“古器认主最是凶险,等他被反噬得只剩半口气......“他的声音消散在风里,只余几片被灵力震落的枯叶,打着旋儿飘向营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