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殿的檀香早被穿堂风卷得干干净净，黑长老的话像一柄淬毒的剑，精准扎进每道审视的目光里。
玄霄阁的刘掌门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牌——那是前日罗羽新赐的联盟信物，此刻却烫得他掌心发红。
“荒谬！“赤魔的暴喝震得殿顶铜灯摇晃，他大步跨上台阶，玄铁护腕撞在案几上发出闷响，“当年罗小子在血渊替我挡下三道诛魔雷时，你们这些仙门老东西缩在结界里数灵石！
现在倒来论血脉？“他转头瞪向黑长老，络腮胡根根竖起，“若真要清血统，我魔界今日便撤了南域的防御阵旗，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能不能挡住下个月的魔潮！“
罗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
母亲临终前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她浑身浴血将他塞进枯井，指尖沾着他的血在井壁画下混沌纹路，说“这是你爹留给你的“。
那时他不过七岁，只记得母亲的血是淡金色的，和寻常魔修的暗红不同。
此刻黑长老手中泛黄的族谱被烛火映得发亮，他甚至能看清上面“罗氏旁支，嫁魔修玄苍“的字迹——和母亲当年塞给他的半块玉牌背面的刻痕，一模一样。
“万剑阁退出联盟。“
清瘦的万剑阁主突然起身，佩剑发出嗡鸣。
他不敢直视罗羽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鞋尖：“我等小门小派，实在担不起与魔种共坐的因果。“话音未落，竟真有两三个小门派的掌门跟着站起，袍角扫过青砖发出沙沙的声响。
罗羽忽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
他伸手按住案几，至尊骨的暗金纹路顺着脊椎爬上后颈：“各位急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每个人耳中，“三日后，我会让诸位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联盟蛀虫。“他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过黑长老的拐杖，“大会暂停。“
夜色漫进议事殿时，赤魔的玄铁战靴还在殿内来回碾出声响：“那些老匹夫的尿性我早看透了，但若真敢动你......“他突然收声，因为看见罗羽正盯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王瑶残魂的温度，“去看看那丫头吧，我让魔卫守住混沌空间入口。“
情报阁的烛火彻夜未熄。
苏浅的指尖在全息星图上飞掠，发簪歪在鬓边也顾不上理。
她捏碎最后一枚传讯符时，玉案上的竹简“哗啦“散了满地——黑长老的资金流向最终指向天枢宫的秘库，而那封传遍各峰的“王瑶叛投魔界“的信，神魂波动竟与林仙人的本命魂印重合。
“大人。“她推开混沌空间的石门时，罗羽正跪在玉床边。
灵泉泛着幽蓝的光，王瑶的残魂缩成一团，眉心的天帝印记像将熄的烛火。
苏浅递上那封伪造的信，指尖在发抖：“他们用了灵魂嫁接术，截取王姑娘救银甲时的神魂波动......“
罗羽的指节抵住额头。
他能看见王瑶神魂上细细的黑纹，像毒蛇般啃噬着光团边缘——这比他今早用混沌灵泉温养时，多了整整三道。“林仙人呢？“他的声音闷在掌心，像被重物碾碎的瓷片。
“在刑讯室。“苏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中了锁魂咒，再拖下去......“
刑讯室的寒气顺着地砖爬上来。
林仙人被钉在玄铁架上，脸上还留着罗羽掌掴的红印。
他看见罗羽进来，喉结动了动：“我...我也是被逼的！
黑长老说只要嫁祸王瑶，就帮我......“
“帮你什么？“罗羽的指尖燃起混沌之火，火苗舔过林仙人的耳垂，“帮你取代我做联盟之主？“
“不！“林仙人尖叫着向后缩，玄铁链子哗啦作响，“他说你母亲是魔修，仙魔混血的修士活不过化神！
他说只要我配合，就给我......给我灵魂嫁接术的解法！“他突然癫狂地笑起来，“那老东西早就在王姑娘神魂里下了咒，等她醒过来......“
“够了。“罗羽的混沌之火骤然暴涨，林仙人的元婴在火中扭曲成黑色烟雾。
他转身时，袖中王瑶的残魂突然剧烈震颤——那是灵泉空间传来的急讯。
等罗羽赶回时，灵泉已经沸腾。
王瑶的光团在泉中挣扎，原本温驯的灵液竟泛起血沫。
她的神魂里浮出零碎的画面：血色的天空，魔纹缠绕的城池，还有个模糊的身影在喊“阿瑶，跟我回家“。
罗羽急忙探入神识，却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撞得后退。
王瑶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原本闭合的双眼在光团中缓缓睁开——那双眼瞳里没有往日的清亮，只有翻涌的魔雾。
“阿羽......“她的声音混着两种音调，一种是熟悉的清甜，另一种却沙哑如锈铁，“我好像......记起些别的事情了。“
灵泉池的寒雾突然凝成冰晶，噼啪砸在罗羽肩头。
王瑶的神魂光团在沸腾的泉水中剧烈震荡，原本淡金的天帝印记被墨色纹路割裂成蛛网，那些浮现在她神识里的画面如潮水倒灌——血色穹顶下的魔殿，刻着九幽冥火纹的青铜柱，还有那道裹在黑雾里的声音，比千年玄冰更冷：“阿瑶，你本就是魔帝之女，为何要为仙修殉葬？“
罗羽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至尊骨的暗纹在周身游走如活物。
他能清晰感知到王瑶神魂里的撕裂感——一边是与他共渡血渊时种下的情丝，一边是被诅咒唤醒的“本命记忆“。“阿瑶，听我声音。“他褪去外袍踏进灵泉，寒刃般的灵液割得小腿渗出血珠，却不及心疼的万分之一，“你记不记得在青鸾谷，你为我挡下噬心虫时说的话？“
光团中的眼睫颤得更急了。
王瑶的神魂里浮出碎光：竹屋前晾着的洗髓草，他笨拙地替她包扎时蹭到药汁的指尖，还有她当时红着脸说的“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
黑雾突然暴涨，将那些画面绞成碎片，魔音再次炸响：“他是仙魔混血，终将被天道反噬！
跟我回魔界，我给你永生！“
“住口！“罗羽的神识如利剑刺破迷雾，直接与王瑶的神魂相触。
混沌之力从他眉心涌出，在两人之间织成金色光网。
他能看见她神魂深处那点最亮的星火，那是他们在极北冰原共饮灵酒时，她眼睛里的光。“你不是魔帝之女，“他的声音带着神魂震颤的嗡鸣，“你是王瑶，是会为救银甲耗尽半幅仙元的王瑶，是会在我最绝望时塞给我烤红薯的王瑶。“
光网突然剧烈收缩。
王瑶的神魂光团里迸出刺目金光，天帝印记上的墨纹寸寸断裂。
她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带着哭腔：“阿羽...我看见好多陌生的地方，他们说我该恨你...“
“我在。“罗羽的手掌贴上光团，混沌之力如温泉般裹住她的神魂，“那些都是假的。
你只需要记得，我信你。“
灵泉突然归于平静。
王瑶的神魂缓缓融进肉身，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
她虚弱地抬手，指尖擦过罗羽沾血的下颌：“我...我差点就背叛了你。“
“没有。“罗羽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声重得像战鼓，“你只是迷了路，我把你找回来了。“
殿外突然传来破空声。
苏浅掀开门帘冲进来时，发间的幻蝶金饰还沾着夜露。
她手中攥着半片焦黑的信笺，边缘还留着禁术灼烧的痕迹：“大人，截到黑长老的密信！“她的指尖在发抖，“是...是清微老祖的手书。“
罗羽接过信笺的手猛然收紧。
清微老祖是仙界活了三千年的老怪物，当年参与制定“仙魔不两立“铁律的核心人物。
泛黄的信纸上，用魔血写着：“罗羽身具混沌血脉，若不除，旧序必亡。
着令黑氏一脉，不惜代价。“
“旧序...“罗羽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喉结滚动如石，“原来他们怕的不是我，是我要推翻的规矩。“他将信笺收入储物戒，眼底的寒芒却更盛，“苏浅，把所有证据整理好，明日早朝...“
“咳——“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王瑶蜷缩在玉床上，指缝间渗出黑血，天帝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每道裂痕都像在剜罗羽的肉。
苏浅的指尖按上她的眉心，脸色瞬间惨白：“灵魂诅咒！
黑长老在她神魂里种了'三日焚'，除非找到施术者本体，否则...“
“否则如何？“罗羽的声音轻得像雪，却让整个殿宇的温度降了十度。
苏浅咽了口唾沫：“撑不过三天。“
王瑶强撑着露出笑：“阿羽，我不疼...“
“闭嘴。“罗羽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混沌之力疯狂涌入她体内，试图延缓诅咒蔓延。
他转头看向苏浅时，眼神像淬了毒的剑，“黑长老现在在哪？“
“在玄霄阁后殿，“苏浅的声音发紧，“他今晚要主持'清血盟'的秘密集会。“
罗羽将王瑶轻轻放回床榻，替她掖好被角。
他起身时，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苏浅，守好她。“他取出那半块与母亲血脉相连的玉牌，指腹摩挲过上面的混沌纹路，“我去撕了黑老匹夫的面具。“
王瑶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抓住他的衣摆。
她的手冷得像冰，却在他掌心写下三个字：“我等你。“
罗羽转身时，眼眶发红。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等我回来，我们去青鸾谷看雪。“
殿外，三更梆子响了。
王瑶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的方向，忽然感觉心口的诅咒又深了一分。
她攥紧他留下的半块玉牌，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三天...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