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砸在肩头的剧痛比不过喉间翻涌的腥甜。
罗羽跪伏在天机碑前,指尖深深嵌进裂开的石缝里,指甲缝渗出的血珠滴在地面,很快被扬起的尘雾染成浑浊的灰。
他望着悬浮在碑前的光影——那道玄风将诛魔印递给魔尊的画面,终于明白青冥宗为何会被安上“通魔“的罪名。
原来真正的叛徒,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审判他人的仙门长老。
“快毁了它!“玄风的嘶吼裹着真元劈来,震得罗羽耳鼓发疼。
那柄本命仙剑裹挟着刺骨寒意刺向光影,却在触及的瞬间被反弹,在玄风胸口划开半尺长的血口。
老东西踉跄两步,白须染血,眼底的惊恐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终于意识到,这方被他视作囊中之物的遗迹,藏着能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
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罗羽抬头,只见原本幽蓝的晶体穹顶正片片崩落,像极了当年青冥宗被屠时,砸在他脚边的断瓦残梁。
他突然笑了,笑声混着咳嗽散在轰鸣里:“当年我跪在青冥宗废墟里,听你们说'邪修余孽当诛';如今跪在这遗迹里,倒要看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拿什么堵天下人的嘴。“
“阿羽!“
熟悉的唤声穿透崩塌的喧嚣。
罗羽猛然转头,便见王瑶握着流光剑撞开坠石,剑尖挑飞一块磨盘大的晶体,碎渣擦着她鬓角飞过,在耳后划出血线。
她身后的苏浅捂着肋下,发间的传讯符还在滋滋冒火星,显然是强行催发了急讯符赶来——那东西反噬极重,此刻她的唇色白得像雪,却仍咬着牙攥紧腰间的淬毒短刃。
“走!“罗羽嘶吼着扑过去,手臂环住两人后腰往旁一拽。
玄风的第二剑擦着他耳际掠过,在岩壁上烧出焦黑的窟窿,火星子溅在王瑶衣摆上,立刻烧出个洞。
他能清晰感觉到王瑶的颤抖——她护在掌心的玉簪断成两截,碎玉扎进掌心里,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滴,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浅!“罗羽托住突然发软的人,这才发现苏浅的裙摆早已被血浸透,不知道是之前受的伤还是刚才硬闯时添的新伤。
她睫毛颤了颤,勉强扯出个笑:“别...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还撑得住...“话音未落便昏了过去,额头的冷汗蹭在罗羽颈侧,凉得人心惊。
“混沌空间!“罗羽咬碎舌尖,腥甜的血混着真元喷在虚空,裂隙应声而开。
他将王瑶和苏浅推进去的刹那,玄风的第三剑已经穿透烟尘,剑尖离他后心只剩三寸。
罗羽反手掐诀,混沌鼎的虚影在识海浮现,硬生生将裂隙又扯大了半尺——剑刃擦着他肩胛骨划过,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仍死死攥着从天机碑上抠下的晶碑碎片,塞进王瑶手中。
“拿好。“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这是玄风通魔的证据,还有古仙残魂与魔尊的关联...如果我没出去...“
“闭嘴!“王瑶突然攥紧他手腕,碎玉扎破的掌心压着他手背,“你说过要带我们去十二洲看星陨湖的,现在就想反悔?“她另一只手抚上他流血的肩胛,指尖沾了血,在他心口画了道极淡的符——那是小时候他教她的平安咒,“撑住,我和阿浅在里面等你。“
裂隙闭合前的最后一刻,罗羽看见王瑶将晶碑碎片塞进贴胸的衣襟,苏浅昏迷中仍无意识地攥着她的衣角。
他摸了摸胸口被平安咒烫得发暖的位置,转身时玄风的仙剑已经劈落。
这一次,他没躲。
“你以为藏起证据就能翻案?“玄风抹去嘴角的血,眼神阴鸷如蛇,“等我毁了这遗迹,再把你们的尸体挂在仙门山巅,谁还会信?“他身后的黑雾突然翻涌,古仙残魂的虚影从中浮现,眉心金印与魔尊影像里的如出一辙——原来所谓“被操控的残魂“,不过是他与魔界勾结的又一层伪装。
罗羽擦去嘴角的血,指尖按在丹田,血脉之力如熔岩般在体内奔涌。
他能感觉到遗迹的崩塌正在加速,地面的裂痕里渗出幽蓝的灵气,那是支撑天机碑的上古阵眼即将崩溃的征兆。“玄风长老可知,为什么这遗迹的晶体总在月圆之夜发光?“他突然开口,脚步虚浮却稳步后退,“因为阵眼连着重明渊的地火脉,而地火脉...“
“轰!“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青石板轰然碎裂,炽烈的地火喷涌而出。
玄风慌忙御剑躲避,却没注意到罗羽指尖的混沌气正缠上一块坠落的晶体——那上面,还残留着天机碑最后一段影像的碎片。
“原来如此!“玄风突然反应过来,“你引我到地火脉上方,是想...“
“是想让这地火替我做件事。“罗羽抹去脸上的血污,眼底的冷光比地火更灼人,“替我把'玄风长老为夺遗迹,误触地火引发崩塌'的消息,传给十二洲所有传讯鸽。“他反手结印,混沌空间在身后裂开十数道虚影,“不过在此之前——“
最右侧的虚影突然凝实,罗羽的身影从中踏出,而真正的他早已借着地火的掩护,闪到了玄风背后。
玄风暴怒挥剑,却只劈碎了一团混沌气。
“追错方向了。“罗羽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混着越来越近的崩塌声,“长老不妨猜猜,我留给你的,是真裂隙还是...“
“假的!“玄风突然厉喝,仙剑急转直刺左侧虚影。
可当剑刃穿透那团雾气时,他瞳孔猛然收缩——雾气里飘出的,是半块染血的玉簪,正是王瑶方才护在掌心的那截。
“你!“玄风的手剧烈发抖,这才惊觉从战斗开始,罗羽的每一步退让都是算计:引他进入地火脉区域制造崩塌假象,用混沌气伪造裂隙方向,甚至故意让半块玉簪“泄露“位置...原来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靠蛮力突围。
“证据已经送出去了。“罗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玄风抬头,正看见他站在即将坠落的穹顶晶体上,衣袂被地火烤得发焦,却笑得像当年在青冥宗杂役房里,第一次学会引气入体时那样明亮,“等十二洲的修者赶到,他们会看到什么?
玄风长老为毁证据,不惜引发遗迹崩塌,连古仙残魂都被你逼得显了原形...“
“住口!“玄风周身灵气暴涌,竟不惜燃烧寿元催发绝招。
罗羽望着他扭曲的面容,突然觉得有些可怜——当年那个在讲经堂教他持心咒的慈祥长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欲望啃噬成了这副模样?
“轰——!“
最后一块晶体砸落的瞬间,罗羽跳进混沌空间裂隙。
他能听见身后玄风的怒吼穿透石堆,能感觉到裂隙外的灵气风暴正在撕扯空间壁垒,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摸了摸心口还带着王瑶体温的平安咒,低头看向怀中——苏浅已经醒了,正用染血的指尖在他掌心写着什么;王瑶则攥着晶碑碎片,目光灼灼地望着裂隙外翻涌的黑雾。
“他们来了。“王瑶突然说。
罗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裂隙尽头的黑暗里,隐约能看见十二洲传讯鸽的银光——那是他方才通过地火脉扩散的消息,终于引来了第一批见证者。
而在裂隙外的遗迹深处,被掩埋的天机碑突然发出最后一道微光。
影像里魔尊的声音穿透碎石,清晰得像是就在耳边:“记住,天脉核心一旦开启......“
后续的话,被永远封存在了崩塌的石堆里。
但罗羽知道,这不重要了。
因为此刻王瑶怀中的晶碑碎片,玄风燃烧寿元的痕迹,还有十二洲正在赶来的修者,已经足够将那个藏在仙门阴影里的秘密,彻底晒在日光之下。
“玄风!“
裂隙外突然传来暴怒的大喝。
罗羽挑眉——是十二洲执法堂的人到了。
他能想象玄风此刻的表情:明明占尽先机的局,却被一个曾经的杂役弟子,用最笨拙却最锋利的方式,撕了个粉碎。
“阿羽,看。“王瑶轻轻推他。
罗羽低头,见苏浅在他掌心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赢。
他笑了,将两人搂得更紧些。
混沌空间外,玄风的怒吼混着执法堂的质问,像极了当年青冥宗被屠时,那些喊着“替天行道“的伪君子。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跪在废墟里的孤雏。
他有要守护的人,有要揭露的真相,还有...
裂隙突然剧烈震颤。
罗羽抬头,正看见玄风突破执法堂的阻拦,红着眼睛朝裂隙扑来——他终于识破了那些传讯鸽里的消息是假的,真正的证据,还在这混沌空间里。
“来得正好。“罗羽摸着腰间的混沌鼎,眼底的光比地火更炽烈,“我倒要让他看看,什么叫做...凡骨不可欺,仙心不可负。“
玄风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看着裂隙中飘出的半块玉簪突然化作齑粉,这才惊觉方才追的不过是罗羽用混沌气伪造的残影。
地火灼烧的焦味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他仰头时,额角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蛇——那十二洲传讯鸽的银光分明是障眼法,真正的证据,还在那小子的混沌空间里!
“哪里走!“他厉喝一声,周身灵气如沸腾的岩浆般炸开,燃烧寿元的反噬让他白发瞬间转青,可眼角却爬上了细密的皱纹。
本命仙剑嗡鸣着撕裂空气,剑尖直指裂隙最薄弱处——只要毁了这方小世界,就算证据在,也不过是一堆无法复原的碎片!
“够了。“
冰冷的声音自遗迹深处传来。
玄风的剑势猛然一顿,转头时,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古仙残魂正悬浮在半空中,眉心金印流转着幽光,竟比方才更清晰三分。
他方才只顾着追杀罗羽,竟没注意到崩塌的碎石堆里,天机碑的残片正泛着微光,将古仙的虚影重新勾勒成形。
“碑文已损。“古仙残魂的目光扫过玄风,像在看一具行尸走肉,“当年我以神魂镇压天脉,留碑警示后世,便是防着今日。
你毁得了遗迹,毁不了碑中烙印在晶髓里的真相。“他抬手轻点,一道金芒射入玄风识海——那是天机碑最后一段影像的残章,玄风与魔尊交易的画面在他脑海里炸开,疼得他踉跄后退。
“你...你敢!“玄风捂着太阳穴,声音发颤。
他终于想起,这方遗迹的阵眼本就与古仙神魂相连,方才引发地火崩塌时,竟意外唤醒了残魂的自主意识。
“我为何不敢?“古仙残魂的虚影开始变淡,却仍一字一顿,“你会后悔今日的贪婪。“话音未落,他便随着最后一块晶碑碎片的崩解,消散在尘埃里。
玄风望着空处,喉间泛起苦涩。
他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执法堂弟子的呼喝——那些被他支开的仙卫竟带着十二洲的人杀了回来。
再看眼前的裂隙,罗羽的身影已闪了进去,只余一道混沌气的残影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走!“他咬碎钢牙,反手掐了道血遁诀。
反正证据还在混沌空间里,只要追上去......
混沌空间内,罗羽的脚步刚站稳,便被王瑶一把拽住手腕。
他低头,见她眼尾泛红,方才被碎玉扎破的掌心还在渗血,却死死攥着那枚晶碑碎片:“阿羽,你肩上的伤!“
“无妨。“罗羽扯出个淡笑,目光扫过靠在角落的苏浅——她正闭着眼,睫毛上还沾着冷汗,却在听见他声音时,手指轻轻动了动。
他伸手探她脉门,见虽虚弱却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转身时,王瑶已将晶碑碎片按在眉心,神魂之力如细流般渗入其中。
“瑶瑶?“罗羽皱眉欲阻,却见她突然睁大眼睛,瞳孔里映着细碎的金光。
她指尖发颤,从碎片中抽出一缕流光——那是一卷由灵气凝成的名单,每一个名字都泛着暗红,像浸过血。
“阿羽!“她的声音发紧,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这里面不只有玄风通魔的影像,还有...还有参与勾结的仙界高层名录!“她将名单展开,最上方的名字刺得罗羽瞳孔收缩——竟是青冥宗当年的大长老,那个曾摸着他头顶说“勤能补拙“的慈祥老者。
苏浅不知何时撑着坐起,苍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名单:“当年青冥宗被屠...原来不是因为通魔,是因为他们查到了真相?“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砸在罗羽心口。
他想起跪在废墟里的那个清晨,师姐妹们的尸体还未冷透,仙卫们举着“邪修余孽“的牌子,而玄风站在最前面,说“斩草要除根“。
“我们有证据了。“王瑶抬头看他,眼底的光比当年杂役房里那盏破油灯更亮,“他们再也不能用'莫须有'的罪名杀人了。“
罗羽伸手按住她手背。
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混着自己肩伤的疼,像团火在胸腔里烧。
他想起第一次见王瑶时,她蹲在杂役房外的桃树下,捡他被人扔掉的练气诀;想起苏浅为他偷取疗伤药,被发现时笑着说是自己贪玩碰翻了药柜。
那些被践踏的、被侮辱的、被埋葬的,此刻都随着这张名单,在他心里重新活了过来。
“接下来,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淬过钢的硬度。
就在这时,混沌空间突然震颤起来。
罗羽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望着空间壁垒上突然泛起的涟漪,那是有强者在外部强行锁定了这里。
王瑶下意识将名单护在胸前,苏浅已经摸出了腰间的淬毒短刃,指腹轻轻划过刀刃——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你们以为,凭这点东西就能翻盘?“
冰冷的声音像冰锥般刺进空间。
罗羽抬头,透过半透明的壁垒,看见外面浮着一张银色大网,网身流转着金色符文,每一根丝线都像活物般蠕动。
那网的中心,站着个穿玄色道袍的身影,面容隐在阴影里,却让罗羽的识海泛起警铃——这是比玄风更强大的存在。
“九霄封天网。“苏浅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少见的凝重,“我曾在古籍里见过,这是仙界用来封锁空间的大杀器,一旦完全展开......“她没说完,但罗羽已经明白——他们被困住了。
王瑶攥紧他的手,掌心的血蹭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
罗羽望着那张逐渐收拢的网,忽然笑了。
他摸了摸心口的平安咒,那是王瑶用鲜血画的,此刻还带着温度。
“怕么?“他轻声问。
“有你在,不怕。“王瑶说。
苏浅将短刃插进地面,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当年在杂役房,他们说我们是蝼蚁。
现在...该让他们看看,蝼蚁咬起人来,也能见血。“
空间外,九霄封天网的符文开始绽放刺目银光。
罗羽望着那光,将王瑶和苏浅护在身后。
他能感觉到混沌鼎在识海震动,那是上古神器在回应他的战意。
“凡骨不可欺,仙心不可负。“他低声说,声音混着空间震颤的轰鸣,却清晰得像是刻进了每一寸灵气里,“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输。“
而那张逐渐收紧的天网,正将他们的身影,笼进一片刺目的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