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空间的雾气像被抽干了生气的棉絮,黏在罗羽睫毛上。
他掌心抵着鼎壁,能清晰摸到那些裂纹正顺着青铜纹路攀爬,每爬过一寸,掌心就被割出一道血痕——不是鼎壁太利,是九霄封天网的力量太毒,连他的血脉都在被腐蚀。
“阿羽,”苏浅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跪坐在王瑶身边,指尖死死抠住罗羽的衣摆,“瑶姐又咳血了。”
罗羽侧头。
王瑶半靠在混沌鼎的暗纹上,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唇角的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朵极小的红梅。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强撑着笑了笑,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替他擦去额角的冷汗,却在半空无力地垂落。
“撑住。”罗羽喉咙发紧。
他能通过双生契约感知到王瑶的状况——她的经脉里全是封天网渗透进来的寒毒,每一丝灵力运转都像在刀尖上滚。
更糟的是,那契约本身也在变弱,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攥着红线,一下下抽紧。
殿外突然传来轰然巨响。
魔尊的爪刃劈开了半扇青铜门,仙尊的法剑紧跟着斩出一道紫电,金光大阵的裂痕里迸出火星,碎石簌簌落进混沌空间,砸在罗羽脚边。
“小杂种!”魔尊的吼声震得鼎壁嗡嗡作响,“交出天脉传承,本君让你死得痛快!”
仙尊的声音则像淬了蜜的刀:“罗公子,你我本是同路,何必为两个女修赔上性命?”
罗羽没接话。
他盯着王瑶染血的唇角,又看向苏浅发红的眼眶——这两个女子,一个在他最落魄时塞过烤红薯,一个在他被追杀时引开追兵自己撞进陷阱。
此刻她们的命,正悬在他这根细线上。
“《天脉真解》说的‘怒焰之心’……”他闭了闭眼,神魂深处那道封印突然灼痛起来。
三天前他在祖殿翻到那行小字时,只当是古法脉的危言耸听,如今才明白,所谓“以命换命”,换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命,是要把压在心底二十年的痛,全扒开了喂给血脉。
记忆突然翻涌。
十三岁那年,他还是青霄宗最底层的杂役,因为多舀了半勺灵粥,被外门执事一脚踹进粪坑。
对方踩着他的背冷笑:“就你这凡骨,也配喝灵粥?”
十六岁,他跪在火场里抱出师父的尸身。
那把火烧了整座青云峰,凶手留下的玉佩上,刻着仙盟的云纹。
二十岁,王瑶为他挡下魔修的毒针,倒在他怀里时说:“阿羽,我闻见你身上有光的味道。”
三个月前,苏浅被仙盟抓去逼问天脉下落,他找到她时,她十指全断,却还在笑:“他们问我怕不怕,我说……我怕你找不到我。”
这些画面像热油里的豆子,噼里啪啦炸开。
罗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喉间泛起腥甜——那是血脉在沸腾。
他能感觉到,神魂上那道锁了他三十年的封印,正随着这些画面的翻涌,出现蛛网般的裂缝。
“不够。”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鼎壁的裂纹已经爬到了他手肘的位置,封天网的寒气顺着伤口钻进来,冻得他脊椎发僵。
他需要更痛,更恨,要把那些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连深夜都不敢触碰的回忆,全挖出来。
最后一幕突然清晰。
七岁那年的冬夜,他缩在破庙的草堆里,看着父母的尸体被仙盟的人拖走。
带头的仙使蹲下来,捏着他的下巴:“罗氏天脉?不过是块能炼药的骨头罢了。”他手里的罗盘闪着蓝光,“等你长大,本使亲自来取。”
就是这双眼睛。
罗羽猛地睁开眼。
此刻混沌空间外,仙使正站在黑云下,指尖的法诀快得像翻飞的蝶。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屏障,精准地锁在罗羽脸上——和七年前那个冬夜,一模一样。
“啊——!”
一声怒吼撕裂空间。
罗羽周身的皮肤开始泛红,血管里像是流着岩浆。
他能听见封印碎裂的声音,咔嚓,咔嚓,像春冰初融。
王瑶和苏浅被震得向后跌去,却在触及鼎壁的瞬间,被一道淡金色的光膜托住。
苏浅瞪大眼睛。
她看见罗羽背后的金色纹路活了过来,顺着他的脖颈、手臂攀爬,在他眉心汇聚成一枚极小的火焰图腾。
那些原本要渗入鼎壁的封天网蓝光,触到这光膜就像雪落沸水,滋滋作响着消散。
“成功了?”她颤抖着抓住王瑶的手。
王瑶虽然虚弱,却也露出笑意——她能感觉到,双生契约里的温暖正在回归,像久旱的土地终于等来雨水。
殿外,仙使的法诀顿了顿。
他盯着掌心突然碎裂的罗盘,瞳孔骤缩。
那上面原本清晰的“罗氏天脉”标记,此刻竟成了一片刺目的金芒。
“不可能……”他喃喃着后退半步,却被魔尊的吼声打断。
“仙使大人!”魔尊的爪刃已经劈开最后一道屏障,“那小杂种的血脉……在变!”
仙尊的法剑也在震颤,剑身上的仙纹泛起不稳的青光:“是怒焰之心!古法脉的禁术!”
罗羽听不到这些。
他只觉得有团火在体内烧,从丹田烧到四肢百骸。
那些被封印压制的血脉之力,此刻像决堤的洪水,顺着他的经脉奔涌。
他能听见《天脉真解》的残页在神魂里作响,那些他从前看不懂的古文,此刻字字清晰如刻:
“怒焰之心,以痛为引,以恨为薪,燃尽凡骨,方见仙心。”
淡金色的纹路爬上他的眼角,在他手背汇成龙形。
混沌鼎的裂纹在这金光下开始愈合,连空间里停滞的雾气,都重新有了流动的迹象。
王瑶轻轻碰了碰苏浅的手,两人望着罗羽身上越来越亮的金光,同时露出笑意——她们知道,那个总把危险挡在身后的男人,终于要撕开所有束缚,让这方天地,看看什么是罗氏天脉的真正力量。
罗羽的瞳孔在金光中收缩成细窄的金线,那团灼烧了三十年的火焰终于冲破封印,在他胸腔里炸开。
他能听见王瑶急促的喘息透过双生契约传来,像擂在他心尖的鼓点——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再退半步,这两个用命护他的女子便要永远留在这混沌空间里。
“去!”他喉间滚出一声低喝,左脚重重碾在青石板上。
龟裂的石板应声碎裂,金色气浪以他为中心呈环形炸开,吹得苏浅额前碎发猎猎扬起。
掌心那团由血脉之力凝练的剑影骤然暴涨三尺,剑脊上流转的纹路竟与他眉心的火焰图腾同频跳动,每一寸金芒都像在灼烧空气,发出细微的“嗤啦”声。
魔尊的爪刃刚抬起半寸,便觉颈后寒毛倒竖。
他在生死线上滚了千年的直觉狂啸示警,可那道金芒快得超乎常理——上一刻还在罗羽掌心,下一刻已抵住他心口的玄铁鳞甲。
“咔嚓”一声,比他魔躯硬三倍的鳞甲像纸片般裂开,金剑贯胸而过时,他甚至没来得及运转魔元护心。
“噗——”魔尊庞大的身躯被掀得撞穿三根青铜柱,黑血顺着嘴角狂涌。
他重重砸在十米外的汉白玉阶上,爪尖深深抠进石面才勉强稳住身形。
胸口的伤口滋滋冒着青烟,连魔元都在被金芒腐蚀,疼得他魔纹扭曲成狰狞的蛇形:“这不可能!你不过刚破封——”
“没有不可能。”罗羽的声音裹着金芒震得殿顶落灰,他踏前半步,脚下的混沌雾气自动退开三尺。
余光瞥见王瑶的手指动了动,正吃力地去够苏浅被碎石划破的手背,这抹细微的动作让他眼底的金芒更盛三分。
仙尊的法剑在掌心震颤,剑鸣里带着几分慌乱。
他早看出罗羽的血脉之力异于寻常,却没料到这杂役出身的小子能在片刻间将压制三十年的力量催发到这种地步。
“三清镜,现!”他指尖掐动九曜诀,腰间玉牌突然泛起霞光,一面刻满云纹的古镜从牌中飞出,镜面流转的清光瞬间笼罩整座宫殿。
镜光扫过罗羽时,他眉心的火焰图腾突然一跳。
那是来自天脉传承的警示——这面镜子能映照人心破绽,最善借敌之力为己用。
罗羽脚步微顿,左手虚按在混沌鼎壁上,鼎内的雾气立刻翻涌成漩涡,在他身周织出一层淡金屏障。
仙尊的镜光撞上屏障,竟像泥牛入海般没了声息。
“小聪明。”一直冷眼旁观的神秘仙使终于动了。
他指尖的玉旨泛起幽蓝微光,那是仙界特有的“封元印”,专为镇压天脉体质所创。
可当他试图勾动罗羽体内残留的封印时,识海中突然泛起一阵眩晕——那缕本该清晰可触的血脉波动,此刻竟像被揉碎的星子,在混沌空间里四处飘散。
“你……”仙使瞳孔骤缩,终于想起三天前在祖殿翻到的残卷。
罗氏天脉最擅“借势”,混沌鼎作为上古神器,本就有混淆天机之能,罗羽怕是早将封印波动注入鼎中,用雾气模拟出无数道虚影。
他握紧玉旨的手背青筋暴起,却再难锁定罗羽的真实血脉位置。
就在这时,宫殿最深处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众人同时转头,只见那尊立了数百年的镇殿玄铁雕像正缓缓崩塌,碎石如暴雨般坠落,露出后方石壁中嵌着的半块晶碑。
晶碑呈半透明的蜜色,表面流转的光华像活物般游走,最终凝出一行鎏金小字:“若欲彻底破封,需得‘天脉核心’。”
罗羽的脚步顿在半空。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血脉之力在体内翻涌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那不是单纯的力量沸腾,更像某种呼唤,从晶碑方向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共鸣。
王瑶撑着混沌鼎站起,虚弱的手搭在他肩头上:“阿羽,那是……”
“天脉核心。”罗羽轻声重复,喉间发紧。
他想起《天脉真解》里那句被虫蛀了大半的残言:“骨为基,血为引,核心方是道之本源。”原来他之前冲破的不过是表层封印,真正的天脉传承,竟藏在这被人遗忘的宫殿最深处。
仙使的玉旨“当啷”坠地。
他望着晶碑上的字,终于想起仙界古籍里那条被列为禁忌的记载——罗氏天脉并非凡人口中的“至尊骨”,而是上古真仙陨落时,将道心融入血脉所化。
所谓“核心”,怕就是那缕真仙道心的残魂。
魔尊抹去嘴角黑血,眼底闪过贪婪:“天脉核心?本君倒要看看,是你的血脉利,还是我的爪刃快!”他撑起魔躯,爪尖凝聚的黑雾里竟泛出点点金芒——那是被罗羽血脉之力灼烧后的魔元,正诡异地融合着。
仙尊的三清镜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镜中映出的不再是罗羽的身影,而是晶碑上那行字:“罗公子,这核心若是落入魔修之手……”他话未说完,镜光已凝成利剑,直刺向晶碑方向。
罗羽望着众人骤然紧绷的身形,又回头看了眼靠在鼎边的王瑶和苏浅。
她们的脸色仍白得可怕,却都朝他用力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掌心的金剑重新凝实,剑鸣里多了几分势在必得的锋利——无论是谁想抢天脉核心,都得先从他的剑下过。
晶碑上的鎏金小字在众人的争斗余波中微微震颤,仿佛在无声诉说:真正的破封,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