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剑的嗡鸣还在耳畔震颤,罗羽的指尖仍残留着黑雾腐蚀灵力的灼痛。
他盯着重新闭合的青石板,喉结滚动两下——三个月前师门被血洗时,玄教大长老就是用这样的黑雾裹住了李师叔的脖子,那声“小羽快跑”至今还在他梦里炸响。
“罗师兄!”王瑶的声音从演武场方向传来,带着风的凉意。
她跑得很急,发尾沾着夜露,玄铁剑的剑穗在腰间甩出利落的弧。
看见罗羽时她脚步一顿,目光扫过他紧攥的剑柄,又落在他泛白的指节上:“玄教的人?”
罗羽点头,拇指摩挲着剑格上的刻痕——那是他替王瑶挡下的第一刀留下的。
“他们在试探。”他说,声音像浸了冰的铁,“但我们等不起了。灵族的考验之地,必须现在去。”
王瑶没问为什么,她太了解罗羽眼底那团火——那是每次他说“不能再让小人物被碾碎”时才会有的光。
她反手抽出背后的短刃,在掌心划开一道血痕,血珠坠在青石板上,立刻凝成暗红的阵纹:“我去叫苏浅,三分钟后集合。”
“等等。”罗羽叫住她,目光扫过她发间晃动的银铃——那是去年他在乱葬岗捡的,她说敲起来能镇住害怕。
“带李四?”他问,声音轻了些。
王瑶的睫毛颤了颤。
李四是前天刚加入的杂役弟子,昨天替她挡了毒蜂,现在还在石室里发着烧。
“他走不动。”她低头看自己的鞋尖,“我留三个阵修守中枢,苏浅说她能布三重锁魂钉。”
罗羽嗯了一声,转身走向石室。
门推开时,李四正蜷在草席上发抖,额角的汗把草席洇出深色的印子。
他听见动静,迷迷糊糊抬起头,看见罗羽的瞬间眼睛亮了:“师兄…我好多了…”
“闭嘴。”罗羽蹲下来,用灵力替他理顺额发。
李四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我不要留…我能打…”
“你要替我们守住家。”罗羽说,声音像小时候哄妹妹睡觉那样轻,“苏浅的阵图在案几上,你醒了就帮她看节点——记住,东边第三个铜铃要是响了,立刻捏碎我给你的玉符。”
李四的眼泪啪嗒砸在他手背上。
罗羽替他擦了擦,站起来时裤脚沾了草屑。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等我们回来,带你去看灵族的月亮。”
苏浅已经等在演武场中央,怀里抱着半卷未完成的阵图。
她的发簪早不知丢在哪里,墨发用根草绳随便扎着,看见罗羽时晃了晃手里的铜钉:“三重锁魂钉加了引雷纹,玄教的狗东西要是敢硬闯——”她指尖弹出火星,“让他们尝尝雷劈的滋味。”
罗羽笑了笑,目光扫过集合的十二人。
赵师弟缩在最后,手心里攥着块护身符,指节发白。
他记得这孩子三天前还在替大家烧水,被玄教的探子吓晕过两次。
“怕吗?”他走过去问。
赵师弟猛地抬头,护身符“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额头撞在罗羽腰间的玄铁剑上,疼得龇牙:“不…不怕!”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王瑶走过来,把自己的短刃塞给赵师弟:“拿着,我用剑。”她的手在赵师弟手背上拍了拍,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我小时候在乱葬岗讨饭,看见狼就跑——后来罗师兄教我,害怕的时候就想,我要护着谁。”
赵师弟盯着短刃上的刻痕,喉结动了动:“我…我要护着厨房的张婶,她给我留过热乎的饼。”
“好。”罗羽拍了拍他的肩,“出发。”
古路在晨雾里若隐若现,青石板缝里长着淡紫色的灵草,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光。
王瑶走在最前,剑穗扫过草叶;苏浅落在最后,边走边往路边插阵旗;罗羽走中间,目光在众人后颈扫来扫去——像老母鸡护崽。
“到了。”灵风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众人抬头,雾气正像被抽走的水,露出悬浮在虚空里的岛屿群。
最前面的岛屿上,一座半透明的桥横跨两岛,桥身泛着淡金色的光,却能看见桥底翻涌的黑色漩涡,偶尔有磷火般的光团窜上来,发出尖啸。
“心魂之桥。”灵风现身在桥头,白衫无风自动,“凭信念维持,心有疑虑则坠。”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停在赵师弟身上,“尤其是你。”
赵师弟的短刃“当啷”掉在地上。
他想去捡,腿却软得打颤,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的汗成串往下掉:“我…我过不去…我肯定会掉下去…”
罗羽蹲下来,和他平视。
赵师弟的瞳孔里映着桥底的漩涡,像要把人吸进去。
“你记得张婶的饼吗?”他问,“她的手是不是很糙?她是不是总说‘小赵多吃点,长壮了才不会被欺负’?”
赵师弟的睫毛颤了颤,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嗯”。
“桥底下的不是深渊。”罗羽说,“是你心里的怕。你怕自己护不住张婶,怕自己像以前那样逃跑——但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他抓住赵师弟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我的心跳和你的一样快。我们都怕,但我们更怕让重要的人失望。”
王瑶蹲下来,握住赵师弟另一只手。
她的手有常年握剑的茧,磨得赵师弟手背发痒:“我第一次握剑时,手抖得连剑都举不起来。罗师兄说,‘瑶瑶,你不是一个人’——现在,我们也是你的手。”
苏浅没说话,指尖快速结印。
桥身的金光突然亮了些,像给众人套了层透明的罩子。
赵师弟慢慢站起来,短刃还在地上,他却没去捡。
他盯着罗羽的眼睛,又看看王瑶的手,最后望向苏浅的侧影——那个总皱着眉画阵图的姑娘,此刻正咬着唇,额角渗出细汗。
“我…试试。”他说,声音还是抖,但尾音没那么虚了。
罗羽第一个踏上桥。
桥面像踩在云里,却有实实在在的支撑感。
他回头,对赵师弟伸出手:“来。”
王瑶跟在赵师弟旁边,苏浅走在最后。
桥身随着众人的脚步轻颤,桥底的漩涡突然掀起巨浪,黑色的雾气裹着尖啸扑上来。
赵师弟的脚步顿住,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差点栽下去。
“抓住我!”王瑶喊,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罗羽的灵力如热流涌来,顺着两人相握的手钻进赵师弟体内——那是他熟悉的,每次受伤时包裹着他的温暖。
“张婶的饼是甜的。”罗羽说,声音稳得像山,“她放了蜜,说小赵这么乖,该吃甜的。”
“她…她昨天还说…”赵师弟的呼吸渐渐平稳,“说等我回来,要给我做糖饼…放双倍的蜜…”
桥底的雾气退了些。
赵师弟咬着牙往前挪,每一步都像在和看不见的手较劲。
王瑶的手汗津津的,却攥得死紧;苏浅的印诀越结越快,桥身的金光几乎凝成实质。
当众人的脚终于踏上对面的岛屿时,赵师弟“扑通”跪在地上,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我…我过来了…”
灵风的白衫动了动,嘴角露出极淡的笑:“通过。”他转身走向岛屿深处,衣摆扫过路边的灵草,“下一关…镜影迷宫。”他的声音飘过来,“记得,谜题…在你们心里。”
罗羽望着灵风的背影,耳中还响着桥底漩涡的余啸。
王瑶蹲下来拍赵师弟的背,苏浅瘫坐在地上揉手腕——她的指尖全是结印留下的红痕。
风从岛屿另一侧吹来,带着若有若无的腐臭。
罗羽握紧玄铁剑,剑鸣里混着远处传来的,类似锁链断裂的轻响。
镜影迷宫的入口在岛屿深处,是一面由水晶堆叠而成的拱门。
灵风的白衫掠过拱门时,水晶突然泛起涟漪,将众人的倒影扯成碎片。
“进去。”他说,声音像冰锥敲在玉盘上。
罗羽第一个迈入拱门,眼前的景象瞬间翻转——无数面青铜镜悬浮在空中,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场景:有他在杂役房劈柴的身影,有王瑶在乱葬岗啃冷馍的模样,有苏浅伏在案几上画阵图时被墨汁染脏的指尖。
最中央那面最大的镜子里,玄教大长老正握着黑雾缭绕的匕首,刀尖抵住李四的咽喉。
“幻境?”王瑶的短刃已经出鞘,刀刃映出她紧绷的脸。
她往前走了两步,镜中的自己突然冲出来,短刃直指她心口——是实体。
“不是幻境。”苏浅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她的指尖正抵着一面镜子,镜中映出她自己的后背,“这些镜子…在复制我们的过去。”她的指甲在镜面上划出白痕,镜中“苏浅”的后背立刻出现同样的伤痕,“每面镜子对应一个记忆片段,越重要的记忆,镜子越大。”
罗羽的目光扫过中央那面巨镜。
镜中李四的眼泪正砸在玄教大长老的手背上,和三天前他在石室里看到的场景分毫不差。
他的玄铁剑嗡鸣起来,剑刃指向镜面,“核心符文应该在控制记忆复制的地方。”
“看光线。”苏浅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猎物的狐狸,“每面镜子的边缘都有暗纹,刚才那面映我后背的镜子,暗纹是逆时针转的;映王瑶的那面,是顺时针。”她从怀里摸出阵旗,插在两镜之间,“中央巨镜的暗纹…在和所有镜子较劲。”
罗羽瞬间明白。
他抽出玄铁剑,剑尖点地画出半圆,灵力顺着剑痕流淌,“你说过,符文的规律藏在‘对抗’里。如果我们让其他镜子的暗纹方向统一…”
“就能让中央镜的暗纹失衡!”苏浅的手指快速结印,阵旗上的引雷纹突然亮起,“东边第三面镜,逆时针!南边第七面,顺时针!罗师兄,用剑引动灵力对冲——”
青铜镜开始震颤。
王瑶挥刃劈开扑来的“自己”,转头对赵师弟喊:“护好苏姑娘!”赵师弟攥紧短刃挡在苏浅身侧,尽管手还在抖,却没再后退半步。
中央巨镜发出裂帛般的轰鸣。
镜中玄教大长老的身影扭曲成黑雾,李四的幻象则穿过镜面,扑进罗羽怀里——是真的李四?
不,是灵族用记忆具现的残影。
残影在罗羽肩头蹭了蹭,便化作光点消散。
“轰!”
最深处的镜面突然洞开,露出缀满星子的通道。
灵风的声音从通道尽头飘来:“第二关,过。”
第三关的入口是座悬浮的熔炉,炉身刻满熔岩般流动的符文。
众人刚踏进去,热浪便裹着焦土味扑来。
更可怕的是,空气中浮起无数幻影:王瑶看见乱葬岗的野狗群正撕咬她的衣角,赵师弟看见张婶被玄教弟子拖走时摔碎的糖饼,苏浅看见自己画了三年的阵图在火中化为灰烬,罗羽则看见李师叔被黑雾缠绕的脖颈,和那句“小羽快跑”的嘴型。
“这是意志熔炉。”灵风的声音在炉顶炸响,“烈焰焚身,幻境攻心,撑过一个时辰…便过。”
罗羽的玄铁剑“当”地插在地上,灵力如潮水般涌出,在众人周围布下淡青色的结界。
烈焰舔舐结界边缘,发出刺啦的声响;幻境却穿透结界,直攻心魂。
“王瑶!”罗羽抓住她颤抖的手。
她的短刃已经掉在地上,正和幻影里的野狗撕打,指甲缝里渗出血来,“那不是真的。你现在有剑,有我,有能护着的人。”
王瑶的瞳孔逐渐聚焦。
她弯腰捡起短刃,幻影里的野狗瞬间消散。
她冲罗羽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血沫:“我没事。”
“赵师弟!”苏浅的声音带着哭腔。
赵师弟正跪在地上抓挠自己的脸,幻境里张婶的哭喊声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张婶现在在联军中枢,有三重锁魂钉护着!你要撑住,才能回去吃她的糖饼!”
赵师弟的手顿住。
他抬头看向苏浅,女孩脸上沾着炉灰,却笑得比糖饼还甜。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咬着牙站起来:“我…我要吃双倍蜜的。”
罗羽的额头布满冷汗。
他的结界在烈焰中逐渐变薄,幻境却越来越清晰——李师叔的嘴型变成了“是你害的,是你没保护好师门”,黑雾顺着他的袖口钻进来,腐蚀着他的灵力。
他攥紧玄铁剑,剑格上的刻痕硌得手心生疼——那是替王瑶挡的第一刀,是他“要护着小人物”的誓言。
“都给我清醒!”他的声音像炸雷,震得熔炉嗡嗡作响,“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通过考验,是为了让更多人不用经历这些!王瑶的乱葬岗,赵师弟的糖饼,苏浅的阵图…这些都值得我们用命去守!”
幻境突然开始动摇。
王瑶的短刃劈开最后一道幻影,赵师弟的短刃刺向虚空中的玄教弟子,苏浅的指尖在空气中画出残缺的阵纹——竟真的引动了熔炉里的灵力。
当灵风的白衫再次出现在炉顶时,罗羽的结界已经薄如蝉翼。
他单膝跪地,玄铁剑插在地上支撑身体,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一个时辰,到。”灵风的声音里有了温度。
他抬手,一枚流转着星辉的晶体飘到罗羽面前,“灵源晶,蕴含灵族对守道者的祝福。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远处传来破空之声,像利剑撕裂云层。
罗羽猛地抬头,玄铁剑自动出鞘,剑鸣里混着令人牙酸的尖啸。
灵风的目光扫向天际,白衫无风自动:“你们必须将其带回联军中枢。现在,走。”
离开灵族领域时,晨雾已经散了。
王瑶走在最前,剑穗扫过路边的灵草;苏浅落在最后,边走边往地上撒阵旗;赵师弟攥着短刃,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罗羽握着灵源晶,能清晰感觉到晶体里有什么在蠢动——像某种沉睡的巨兽被唤醒了。
“罗师兄。”王瑶突然停下脚步。
她的银铃发饰轻轻晃动,“你有没有闻到…血锈味?”
苏浅的指尖立刻结印。
她的脸色瞬间发白:“东南方,三十里外,有至少二十道强韧的灵力波动…在逼近。”
罗羽握紧玄铁剑。
剑鸣里的尖啸更清晰了,像极了三个月前血洗师门时,玄教大长老的笑声。
他看了眼怀里的灵源晶,又看了看身边的三人——王瑶的短刃泛着冷光,苏浅的阵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赵师弟的短刃虽然还在抖,却稳稳指向前方。
“走。”他说,声音像浸了火的铁,“回家。”
风从山那边吹来,带着越来越浓的血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