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广寒
卡塞尔学院本部,中央控制室,大屏幕上的数字时间跳到“19:00”,地球投影上,位于东亚的红点瞬间消失,施耐德仰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任务完成,”曼施坦因低声说,“施耐德,你说得没错,原先我们……面对的敌人都太过强大,不管是那些初代种或者是弱一些的次代种,我们都先入为主地把路明非的战斗力带入到所有人身上,所以才会觉得我们的学生不够强大……”
“实际上……”曼施坦因看了看大屏幕上平静的画面,咽了口口水,“他们的很多人一旦不是面对那个等级的对手,就会暴露出他们可怕的一面。”
“对于追求最强的学生来说,只有最强才是及格的,其他都不及格。”施耐德没有任何欣慰的表情,“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我不想恭喜你有这么好的学生,”曼施坦因神色严肃,“他又一次出问题了。行动开始的一分五十秒后,他就完全脱离了我们制定的计划。虽然他成功地夺回了资料,但我们不清楚在那三分十秒里他做了什么。还有他造成的大量受伤事件……这次善后工作可不轻松。虽然我很担心善后的账单数字惊人,但你知道,最大的麻烦不是这个……”
施耐德点点头:“是任务报告,他这一次可能在失控边缘。”
“我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是这件事你必须想办法处理。危险血统对于我们的伤害你是清楚的。”曼施坦因说,“别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判断。”
施耐德没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将监控画面调了出来。
“很像啊。”曼斯走到了他身后,看着画面感叹了一声。
“像什么?”施耐德问。
“路明非截击白义晨的那个晚上。”曼斯看着画面说道,“那一整层楼全部变成了火海,整座大厦摇摇欲坠。”
施耐德沉默了。
“他的血统没有达到那样的地步。”施耐德说,“他是个好孩子。”
曼施坦因和古德里安对视了一眼,良久,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楚子航伸出颤抖的手,关闭了panamera的引擎。车灯随之熄灭,车库里一片黑暗。
他无声地大口呼吸,积攒体力,直到觉得重新能动了,才打开车顶阅读灯,摘下墨镜,重新换上黑色的隐形眼镜。他下车,剥下联邦快递的制服,换了一身衣服——这是汤姆罗提前给他准备好的。
因为言灵能力没有完全恢复,汤姆罗没有参与这次的具体行动,一直处于后勤的位置上,因此楚子航直接将他留在了路明非家里,没有带上他。
两家住得很近,楚子航强撑着用最快的速度将车停进了路明非家的车库之中,然后立刻下车,直奔洗手间。
“回来了?”汤姆罗放下了报纸,看着门口闪身进来的人影,他定睛一看,面色立刻严肃起来,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住了楚子航。
“怎么搞成这样?”汤姆罗眉头紧锁,他将楚子航直接扶进了浴缸,“这里有急救箱,路专员家里有——我也带了一个。”
他转身就出去拿急救箱,将门带了上去。
楚子航深吸了几口气,站了起来,无声地低喘着靠在门上,一手捂紧腰间,一手把衣服扒了下来。
球衣浸透了冷汗,就在从车库走到家里这区区几十米间,右下腹上压着一层层的纸巾,下面的伤口已经有点结痂了,可一动又裂开,小股鲜血沿着身体流淌。
“拿来了!”汤姆罗轻轻地敲了敲门。
“给我吧,我自己处理一下。”楚子航低声说,然后又将门打开。
汤姆罗没说什么,一个箱子从地上直接滑进了卫生间。
“谢谢。”他说。
“不用我帮帮你?”汤姆罗最后确认了一下。
“不用。”楚子航的声音低低地,但是“相当坚定。
汤姆罗的脚步声渐渐回到了客厅之中,楚子航把被血浸透的纸巾层层揭开后,露出了简单包扎的伤口,包扎方式粗放得会让人觉得惊悚。楚子航用的是透明胶带,就是用来封纸板箱的透明胶带,上面居然印着企业商标。一时间他只能找到透明胶带,于是就像封个破纸箱那样把自己封起来,只要血不流出来,不让校工部的人看到就好。楚子航咬着牙撕掉胶带,血汩汩地涌了出来,他用卫生纸把血吸掉,同时捏到了伤口里的东西。
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大约有一寸长,全部没进去了。悬桥下坠的瞬间,他的腹部撞在了碎裂的玻璃幕墙上。因为及时爆血,龙族血统控制下的身体变得格外强悍,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令他感觉不到疼痛。但爆血的效果结束后,疼痛报复似的加倍强烈。毕竟他还只是人类的身体。
即使隔着卫生纸触碰那块玻璃也痛得他抽搐。碎玻璃像是长在他的身体里了,是他的一块骨骼,拔掉它就像是拔掉自己的一根骨头。他把毛巾卷咬在嘴里,深呼吸几次,猛地发力……细小的血滴溅了半面镜子。
瞬间的剧痛让他近乎脱力,眼前一片漆黑,半分钟后,视觉才慢慢恢复。他看了一眼沾着血污的碎玻璃,把它轻轻放在洗手池的台子上。
用卫生纸吸血之后,他把一次性注射器插进上臂三角肌,注入破伤风疫苗,然后用酒精棉球直接擦拭伤口,虽然这无异于在伤口上再割一刀,但医药箱里没什么比酒精更好的消毒液了。染红了所有的酒精棉球后,伤口不再出血。他把云南白药软膏抹在一块纱布上,按在伤口上,以绷带在腰间一圈圈缠好。他换上一件白衬衫,把下摆扎进牛仔裤里,这样绷带完全被遮住了。
他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只是脸上少了点血色。
其实这没什么用,外面没有亲人,这里是路明非家,而且他的女朋友也不在这里。
楚子航的眸子低了下去,说到女朋友,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个漂亮女孩说,虽然他和那个姑娘不熟,但是他知道那个女孩很依赖路明非,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感觉有些头疼。
调整了一下呼吸,楚子航揉了揉额角,开始回忆最后唐威断断续续语无伦次说的那几句话,尝试从中提取一些关键信息。
首先,从唐威的小弟那里来看,当时由于火车站坍塌受到影响的仅仅只有一个“标准的外国人”,而这个人的身份现在楚子航没法确定,而且也不知道是学院的人还是什么其他势力的人,但是总之应该就是埋伏路明非的家伙。
至于那个黑红色的流星……
楚子航回忆了一下路明非的言灵。
那是个比“君焰”还危险的火系言灵,序列号是92,破坏力相当强大,主要的表现就是黑红色的强大火焰,并且呈现出侵蚀的特性。
那么那个黑红色的流星应该就是路明非无疑,那么也就是说起码路明非不是当场死亡……而若是“流星”的描述的话,路明非应该是已经脱离了战场,而距离他失去联系到现在,路明非根本没有任何尝试联系他的行为,这又给这件事情掺杂了不少的疑点。
以路明非的身体强度和血统,综合那个家伙居然会被碎玻璃单杀的情况来看,不存在一天一夜路明非无法恢复意识的情况,那么也就是说路明非当时很有可能是在脱离战场之后遭遇了二次截击……
那么是谁能够截击路明非呢?
楚子航想不出来。
这个二次截击的家伙必须满足以下几个条件,第一,他得先知道资料的位置,而且必须确定路明非一定会去。第二,他必须在路明非遭遇伏击的时候全程完美隐藏自己,不暴露一丁点儿信息。第三,他还得拥有极其强大的战力,在路明非撤离战场之后有能力起码将之重伤或者击杀。
但是要是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就必须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
这个幕后主使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在郊外的战场上得到这份资料,而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局,只是为了一石二鸟,将路明非和那个伏击者一同带走。
近乎未卜先知的洞察力,智多近妖的控场能力,把握人心的强大思维。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但是现在楚子航不知道这些的答案,他现在需要先应对学院接踵而至的调查和善后的质询。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现在得写一份任务报告,其中包括了路明非可能的线索,汤姆罗专员,帮我补充分析一下我接下来准备汇报的内容。”
路明非感觉自己从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好像一个失眠了很久的,或者说那种刚刚通宵完的人躺在一间温度合适湿度合适,并且刚洗完澡换完床单被罩的双人柔软大床上睡了十多个小时。
他其实当时感觉真要寄了。
那个家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初代种,或者说是君王可能更合适一些,毕竟那不是正常无权柄的初代种能够得到的力量。
虽然当时自己被托尔甘突如其来的手段弄得受了伤,但是他倒是没想到这场遭遇战居然真的差点交代了。
他估摸了一下对手的血系源流可能就是大地与山之王,但是他不知道是兄弟俩或者姐弟俩哪个,但是总之很强,比老唐和康斯坦丁中的哪一个都强。
这其实不大正常。
路明非漫步在纯黑色的思维空间之中,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处于这样一个状态之中,但是他隐隐觉得应该和那个“神灵”有关系,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忽然感觉一股暖流传来,他刚一回头就看见一轮纯黑色的太阳出现,紧接着他就来这儿了。
按照老唐之前交的底,双生子之间大多都是对应的,一方掌握权一方掌握力,掌握力的比掌握权的战斗力要强大一些,但是一般都伴随着某种缺陷——这缺陷是掌握了权柄之后才会出现的。
像他们兄弟俩是最早承接权柄的,因此分割的可能平均了一些,但是康斯坦丁之前仍然有无法拥有龙躯的限制,至于剩下的六个人则是把这种规则真的发扬光大了,强的真可以发挥出灭世言灵百分之七十的威力,弱的真就只能弄出来百分之三十不错了。
天空与风那俩除外,机制怪不谈数值。
但是他遭遇的那个真有点不对劲,十分得有十二分不对劲,主要的原因就是战斗力太强了。
哪怕是“拔山”最大释放也无法在力量方面占到什么优势就算了,甚至他急眼了放出来的黑日和天殒的武魂融合技也被对面用一个什么永恒寂静给对冲抵消掉了。
老唐常态下的战斗力要是不算上什么炼金矩阵或者是炼金武器也不算权柄的情况下,路明非还能跟他打个四六开的,虽然也是被压着打,但是没有像这一次的被碾压。
体验感极差。
这是个相当奇怪的建筑。
为什么说奇怪?
哦,它建在一根直径大概只有几厘米的细长柱子上,在云层之上静静地悬浮着,像是古人诗文中的月宫。
大概也只有嫦娥之类的神仙才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高处不胜寒,而且它还大得离奇,看起来得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
嫦娥来了都得连夜把广寒宫的牌匾放到这里。
但是这里不是没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俩人就在另一座高悬在天空中的建筑阁楼上看着这座“广寒宫”。
“已经一天多了,你的朋友不会有事吧?”一个清冷的女声说。
“我上哪知道去,但是人家夫妻俩来头都大得离奇,人家乐意咋整就咋整,但是别吵架打起来就行……我这就这么个小地方,别打出真火来给我这儿给拆了,这都是我一点一点建起来的。”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回了一句,“我哪敢跟人家要灾后重建费,只能自认倒霉啊。”
“你怎么知道来头很大?”女声问道。
“你要是什么时候有本事在一个呼吸之间造出来那么个玩意,我就也说你来头大。”男声没好气地呛了一句,“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别在我这儿把孩子顺道生了……”
她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样子。
男孩躺在她的腿上,双目紧闭,面容平静,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几次抬手,但是刚刚移到男孩的脸上空就又缩了回去,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男孩的气息,发现没有苏醒过来迹象才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像是怕吵醒了男孩一样。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一天未动。
握了握拳头,像是再次鼓起了勇气一般,她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好像屏住了呼吸一样。
温热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她玫红色的眸子中染上了一抹雀跃,但是面上仍然平静如水。
“月,你在做什么?”忽然,一道仿佛是从天外传来的威严声音在半空中炸响。
男孩的眼睛睁开,眸色平静得像是一泓湖水,哪怕是风吹过也不会起丝毫涟漪。
那是一双冰冷的瞳孔。
不带任何情感。
女孩几乎是本能地缩回了手,但是却被他一把抓住。
身子颤抖了一下之后,女孩犹豫了一下,不到一秒钟,女孩平静了下来,眼眸变为了像是南极大雪覆盖下的蔚蓝冰川颜色。
男孩看着她的眼睛,女孩平静地和他对视,像是刚刚那个趁他没有苏醒想要偷偷摸他脸的人不是她一样。
“你没有按照计划出现,为什么?”良久,男孩开口问道,他坐起身,放开了女孩的手腕。
“我很担心你。”女孩说,“现在的你对上耶梦加得没有胜利的可能。”
“源没有察觉到你的出现吗?”他问。
“没有。”女孩回答了一句,忽然,她的眼眸上像是全息投影一样晃动了一下。
她低下头,不让他看出来什么。
男孩没有转身,他沉默了。
“不要干扰计划的运转,现在按照原定计划,我应该已经回到了人龙们的大本营。”男孩说,“下不为例。”
女孩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听见了吗?”男孩皱了皱眉头,转身,结果直接愣住了。
两滴眼泪从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中滑落,她平静的表情下仿佛有着宛如山呼海啸一般的情绪,但是它们无论怎么波涛汹涌,都只能止步于这张脸的后面。
它们送出来了海洋的两滴水,控诉这主人的委屈和不甘。
“一万次。”她忽然说。
“一万次。”她重复了一遍。
男孩沉默了。
“是啊,一万次了。”他说。
“我爱你。”她忽然颤抖着开口,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像是玻璃一样开始出现裂痕,然后彻底崩碎,露出了原先的玫红色瞳孔。
男孩看着扑进自己怀中的女孩,听着她压抑的哭声,面上看不出喜怒。他看着她的发顶良久,就在女孩想要放手离开时,男孩忽然环住了她的腰,轻轻抚摸着她深红色的长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需要他说什么。
无声有时候比一万句话还能表达情感。
女孩是种很复杂的生物,她可能需要猜心思,也可能有些奇思妙想,但是她有时候很简单。
简单到一个拥抱就可以让她付出一切。
“我会听话,按照你说的完成计划。”她说。
“但是请你一定要回来,好么?”
“好。”他说,“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