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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鹰视狼顾:橄榄枝下的暗流

缘起梦回录 朔旦冬至 2812 2025-08-01 10:35

  杭州湾的血色尚未在帝国的记忆里淡去,英国使团即将“求和”的消息,却如同深秋湖面投下的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捷报更为汹涌复杂地荡开。

  当那封盖着英国皇家火漆印、措辞前所未有谦卑的国书副本,由六百里加急呈递到刚刚离开静宜园、御舟行至扬州运河段上的皇帝手中时,御舟内温暖如春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了。皇帝刚刚批阅完几份关于江南赋税蠲免的奏疏,眉宇间尚带着一丝舟车劳顿的倦意。他接过那份薄薄的信函,信纸是上好的羊皮纸,印着维多利亚女王华丽的徽记,字里行间却充斥着“深切遗憾”、“恢复和平”、“永久睦谊”之类近乎谄媚的辞藻。

  皇帝的手指在“女王陛下特命全权大使克劳福德伯爵及随行人员,将携带帝国最诚挚的善意与丰厚的补偿,不日启程”一行字上停留良久。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恭亲王奕訢和军机大臣穆彰阿。奕訢眉头紧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疑虑。而穆彰阿,这位以老成持重、深谙“洋务”著称的满臣魁首,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宽慰,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自矜。

  “呵,”皇帝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打破了御舟内的沉寂,声音不大,却让穆彰阿脸上的宽慰微微一僵,“朕的‘雷公’一响,红毛鬼的膝盖倒是软得快。这份‘善意’,来得真是时候。”他将国书副本轻轻放在御案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面,“明发吧。让天下臣民,都看看我大清的赫赫武功,如何慑服了这万里之外的蛮夷。”

  “皇上圣明!”穆彰阿率先躬身,语调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此乃天朝威德远播,英夷慑服之明证!足见杭州湾一战,已令其胆寒心裂!和议一成,东南可安,海疆可靖,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奕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皇帝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是沉声道:“臣遵旨。然英夷狡诈,其言虽卑,其心难测,还请皇上明鉴。”

  “朕自有分寸。”皇帝摆了摆手,目光再次落向运河两岸在秋阳下缓缓移动的萧瑟景象,仿佛那封来自万里之外的“橄榄枝”,不过是掠过水面的微风。

  消息如同皇帝谕旨中点燃的烽火,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帝国。邸报、塘报、民间小抄,所有能承载文字的东西,都在疯狂传递着同一个核心:“英夷求和了!”杭州湾大捷的余温尚未散去,这新的“胜利”如同滚油泼进了烈火,瞬间点燃了更狂热的民族情绪。

  “天威浩荡!红毛鬼被打服了!”

  “求和?是乞和!是跪着来求咱大清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犯我天朝,自取其辱!”

  “雷公显灵!邓小将军英魂庇佑!”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到处是唾沫横飞的议论和震耳欲聋的喝彩。说书人的惊堂木拍得山响,新编的段子里,英吉利女王已然化身成了诚惶诚恐、匍匐在紫禁城金銮殿前乞求宽恕的蛮夷酋首。连杭州湾滩头那尚未清理干净的焦土和血迹,似乎也在这片“胜利”的喧嚣中被赋予了某种悲壮的荣光。

  然而,并非所有的声音都沉浸在这片虚幻的狂欢里。

  杭州城,一处远离喧嚣市井、被高大院墙围起的僻静院落。这里是京师海运大学堂海军科在杭州的临时安置点。院中几株老桂树飘着残香,树下石桌旁,围坐着几个穿着崭新“云骑尉”官服,却与这身荣耀格格不入的年轻人。正是陈景堂、林泰曾,以及被紧急召来、同样参与了杭州湾之战的另外几位海军科学员。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求和?”陈景堂的左臂还吊在胸前,他用完好的右手狠狠将一份刊载着“英夷乞和”消息的邸报拍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茶杯里的水微微晃动。他脸上焦黑的伤痕尚未褪尽,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带着从地狱血海里淬炼出的冰冷,“放他娘的屁!他们是被打疼了,不是被打服了!是缓兵之计!”

  “景堂说的对!”林泰曾扶了扶鼻梁上的新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不再是轮机舱里那个只盯着仪表盘的技术士官,而是燃烧着洞察一切火焰的战士。他将一份皱巴巴、显然经过反复研究的文件摊开在众人面前,手指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和简短注释,“你们看!这是兵部职方司刚刚搞到的,那个英国‘和平使团’的部分核心成员名单!还有咱们在海关、通译馆埋的‘钉子’传回的一些零碎消息!”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名单上用蝇头小楷写着:

  克劳福德伯爵:资深外交家,历任驻奥斯曼、沙俄公使,以手腕圆滑、精于算计著称。曾主导对波斯不平等条约谈判。

  约翰·阿巴斯诺特爵士:海军少将!履历:皇家海军学院炮术教官,地中海舰队参谋长,参与克里米亚战争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攻坚计划制定!

  威廉·福布斯:皇家工兵上校!履历:印度西北边境筑垒专家,精通要塞攻防与爆破!

  查尔斯·埃利奥特:东方语言学者?疑为军情局远东处资深情报分析员!曾长期潜伏孟买、新加坡!

  罗伯特·赫德:海关总税务司英籍雇员?此人与使团过从甚密,提供大量“背景咨询”…

  “看清楚了吗?”林泰曾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一个资深外交官,带着一个海军战术专家、一个工兵爆破专家、一个情报头子!还有一个对我们海关税务、港口布防了如指掌的内鬼赫德在背后支招!这他妈是来求和的?这分明是披着外交官羊皮的狼群!是来摸我们老底的!他们的眼睛,会像刀子一样,把咱们沿海每一座炮台、每一处水雷布设点、每一个港口水文深浅,都看得清清楚楚!等他们把情报喂饱了伦敦那帮战争贩子,下一次来的,就不是‘求和’的使团,而是能把杭州湾再犁一遍的更大舰队!”

  一席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石桌旁的热血青年们从虚幻的“胜利”中惊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梁骨。

  “狗日的红毛鬼!阴险!”一个学员咬牙切齿地骂道。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另一个攥紧了拳头。

  “可…朝廷上下,似乎都信了这‘求和’的把戏…”有人忧心忡忡。

  “信?”陈景堂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我们不信!杭州湾的血不能白流!邓世昌的仇还没报!不能让朝廷被这群豺狼蒙蔽了眼睛!我们得说话!把看到的、想到的,捅到天上去!捅到皇上面前!”

  “对!上书!联名上书!”林泰曾用力一拍桌子,“我们人微言轻,但我们是亲历者!我们的话,或许…或许能有点分量!”

  几个年轻人立刻行动起来。压抑的愤怒、对战友牺牲的痛惜、对帝国安危的忧虑,化作笔下如刀似剑的文字。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冰冷的名单分析、基于实战经验的犀利判断、对英夷战略意图的直白揭露,以及字里行间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血性与忠诚。一封由陈景堂执笔、林泰曾补充细节、所有在场海军科学员联署的密折,在最短的时间内,由陈景堂之父(一位在江南为官的旧识)的可靠渠道,避开常规驿路,以最隐秘的方式,直送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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