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露燕舫
大宋是一个没有宵禁的国度,而且商业发达,和前朝的里坊制不同,城池大都是街巷制。
离皇宫越远,街道便越热闹,可是对于整个临安来说,最热闹的地方只有一个:
那就是夜晚的西湖。
元宵时候搭的灯山还没拆去,不过也没人去点亮就是了;苏、白二堤上头,三五步便升起一摊烛火,不是别的,正是晚上做买卖的生意人;至于湖上,那便更是热闹了,停靠着大小不一的楼船不下百艘,家家都打着自己的招牌,派了人在岸边揽客。
露燕舫的船,是建炎四年的时候从淮西水师退下来的,深阔都是十丈,是真真的西湖之最;没人知道它的东家是谁,但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能在临安置办下这等家业的,哪里会是什么凡人。
三教九流的人常常汇集于此,人多了,嘴就杂,嘴杂了,消息也就有了。
岳云在西湖边上等了许久,一直等露燕舫的灯亮了,才与张节夫一同上了船来,照着之前岳飞手下的查探,那送去襄阳的书信里头,怕是不止一封,是从这露燕舫出去的。
来得早,他得了个包厢,这花船上的老妇眼睛毒辣得很,一眼便瞧出来了这人是个当兵的,而照着大宋武人的身份,能有钱在自己这地方花销的,便不是个普通当兵的了。
也不知是哪家的世子,龟婆反正不敢怠慢,招呼着几个机灵的便领了过来,还给岳云介绍道:
“官人是要耍点清的,这几位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样样在行,若是不满意,您便尽管吩咐,船上的姑娘呀,多的是!”
岳飞管教得厉害,加上自幼长在军中,岳云早早地便成了家,这种场合,他还是第一次来。
叫他杀人,那容易,不过叫他应付女人,那可真是为难了。
好在有个张节夫在,这老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俩是外地来的,就想来临安做点儿买卖……”
“那简单。”
不等他说完,龟婆便知晓了他的意思,消息嘛,临安还有哪里的消息能比露燕舫更灵通的?
说着,便将一群姑娘又领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身后就只跟了一人了。
“南衣姑娘呀,家里头从钱王的时候就开始做生意了!”
龟婆笑得和煦得很:“她三岁时便在扬州的铺子里玩儿算盘珠子,到了十二岁时,已经独自在家中的店里头坐堂,和天南地北的人谈买卖呢!”
“官人若是有生意上的事情要问,那南衣姑娘就错不了!”
张节夫冷哼了一声,脸上尽是不屑:
“你这婆娘,是瞧我等外地来的,特地编造些话儿来诓骗了!这位姑娘真这么厉害,如何会沦落到你这船上,做……”
话说到一半,他便知道自己有些不礼貌了,不过那小姑娘却是大气,莞尔道:
“先生说的在理,不过常言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说‘登高必跌重’,荣辱二字,自古周而复始,哪怕是当年王谢堂前燕,也是要飞入寻常百姓家的。”
“奴家家破,幸得露燕舫收留,不敢说大话来蒙骗先生。”
张节夫听她说话温柔,朝着岳云投去了询问的眼神,后者从坐进来开始就一直在喝茶,见老头儿看向自己,便轻轻点了点头。
“那便就你了!”
话音刚落,一阵熟悉的唢呐声,又响了起来。
龟婆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一边喊着‘天杀星来啦!’一边理也没理这屋子里的两人,直接转身就跑了出去。
这架势,和白日在长庆坊时候瞧见的众人,一模一样。
又是那个杀才!
南衣见岳云脸上似有不喜,只当这位小哥是吃过了苏衙内的苦头,径直便入桌坐了下去,给两人把酒斟满,这才开口道:
“官人似乎与苏郎有隙?”
岳云这才回过神来:“昨日刚到临安,如何能与旁人结仇?不过是白日见这人欺凌老弱,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有些意外。”
南衣脸上的微笑像是刻上去的,连嘴角的幅度都没变过:
“苏郎呀,总是会做些叫人看不懂的事,官人想在临安立足,这些事儿日后总是要看的。”
“看的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岳云有些惊讶:“这人欺压百姓,已经是成为了常态?”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皇帝的眼睛边上!
他知道秦桧家的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但也没想到,竟然嚣张到了这个地步。
一时间,便从心里头生出了计较来。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除了兵法谋略,他在岳飞身上学到的最深刻的东西,便是民心。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以农家子的身份,却成为了宋国几大将里头势力发展最快的一个;一声令下,北方起义军便纷纷响应……
这些事情的背后,都是因为民心二字。
这苏家的泼皮如此欺人,保不齐已经积累了多少的民愤,若是将其罪过记下来,到时候呈给赵官家……万一,这成了个机会呢?
想到这,他就改了个主意,端起酒敬道:
“姑娘说得在理,不过我一外乡来的,还是不太明白这位苏衙内的手段。”
“你且与我说说,他是如何以势压人,又是如何弄得民怨沸腾的,也好叫我见识一下他的手段,免得日后冲撞了他,平白给自己惹了麻烦。”
这姑娘终于是换了个表情,她眉头微皱,仔细地想了想:
“民怨……沸腾了吗?”
张节夫脑子转得快,听了这话就晓得了岳云的意思,便附和道:
“叫你说你便说,哪里来的这么多话!把他做的恶事与我们说了,我们心里头自有计较!”
恶事……
南衣点头道:
“确实是有的。”
……
从长庆坊一路出来,苏汴的喷嚏就没停过。
也不知是哪个在背后辱骂,这骂得也忒难听了些。
如今已经是二月了,不出意外的话,岳飞就要上书给皇帝了。
他今日来,便是来送信的。
虽然岳飞一次也没有听过自己的,但那是他的事情,该说的,苏汴还是要说。
但他身份又敏感,所以不能直接的说,只能借人家的嘴来传信。
这露燕舫上的姐们儿,就是最好的工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