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团哥儿已长到三四岁的光景,满地撒欢,到处淘气,不是打坏这个,就是弄坏那个,冯柳儿性子和缓,从不因为这些小事苛责、处罚团哥儿。芸娘看不过眼,常劝冯柳儿不能放任不管,恐团哥儿心性误入邪路,劝了多次,冯柳儿还是下不了狠心,于是芸娘就当起了恶人,肩负起了团哥儿管束的重担。
和风轩中,时常传来芸娘的责骂声和团哥儿的哭喊声。芸娘伺候冯柳儿已有十年有余,两人虽是主仆,更是患难相助的挚友,芸娘越俎代庖管教团哥儿,冯柳儿从不干涉与回护。团哥儿见冯柳儿不闻不问,便时常在薛绍面前告芸娘的黑状。薛绍一贯清楚芸娘的品性,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便默许了芸娘的管教之权。团哥儿见两人皆不干涉,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行为举止逐渐循规蹈矩了起来。
团哥儿每每瞧见薛绍到来,就像一只飞奔的小兔子一路小跑扑到薛绍怀里。开口便是“团哥儿想爹爹了!”。这自是糊弄薛绍的甜言蜜语,薛绍三天两头来和风轩,哪来的这么多想念,但在团哥儿的撒娇攻势面前,薛绍这个老父亲自然心甘情愿受骗。
这日,薛绍和冯柳儿在内室对弈,忽闻得院内一阵喧闹,相对一笑,知是团哥儿又闯祸了,芸娘又责骂了,于是双双放下手中的棋子,前往院中查看究竟。
只见团哥儿手中提着一个竹篮,蓝中堆满各色鲜花,芸娘在一边责骂。
和风轩后院有一片空地,冯柳儿和芸娘拨了一半作为菜园,又留了另一半作为花圃,遍植各色花草,一年四季花香不绝。团哥儿今天心血来潮,入了花圃采花,将各色花朵采摘殆尽,花草也尽被踩踏,凌乱一片,冯柳儿与芸娘的数年心血毁于一旦,难怪芸娘动怒。
“团哥儿,你为何要采摘这些花朵呢?”,冯柳儿半蹲下来平视团哥儿耐心询问。
“儿觉得这花开得极好,便想着摘来与娘亲簪上!”,团哥儿一边哭泣,一边诉说。
“摘花你至于毁了整个花圃么?还巧言狡辩!”,芸娘愤愤不平的说道,但见主家在场,不好动手责罚。
薛绍俯身从团哥儿手中的竹篮里挑了一朵粉白的蔷薇,簪在冯柳儿发髻之间。
“团哥儿,你看你娘亲簪花好看么?”,薛绍一把将团哥儿抱在怀中。
“团哥儿也给爹爹簪一朵!”,团哥儿在竹篮里胡乱挑了一朵簪在薛绍耳旁,而后又挑了一朵给自己簪上。
“前几日去秦岭的别馆,馆中有几株樱桃长势喜人,你这后院既然空了,我便差人移一株过来吧,本来你就爱食殷桃毕罗!”,薛绍漫不经心地说道。
冯柳儿不作回答,只爱意满满地轻抚着团哥儿的缕缕柔发。
次日,一株郁郁葱葱的樱桃树被移植到和风轩的后院,树冠茂盛,硕果累累。
薛绍稍晚几刻来到和风轩查看樱桃树的状况,看着院中生机盎然的樱桃树,不禁暗自得意。
团哥儿从屋里拿出竹篮,走到薛绍跟前,轻拽薛绍的衣角,恳求道:“爹爹,团哥儿要吃樱桃!”。
稚子之请,何忍拒绝。薛绍将下裳系在腰间,撸起上衣袖口,意欲攀树摘果。
那樱桃树高两丈有余,攀折樱桃颇有风险。
“薛郎!你怎可由着团哥儿一同胡闹,树高枝弱,如有不测又当如何?”,冯柳儿因担心急忙劝阻。
“稚子之命不敢为啊!”,薛绍戏虐地说道。说话间薛绍已经上了树,开始采摘樱桃,放在腰间下裳围成的小兜里。
“爹爹,那边的果子红!爹爹,那边的果子大!”,团哥儿指挥着薛绍像远处的枝头爬去。
越往树梢,树枝越细,逐渐难以承受薛绍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树枝渐渐弯曲,如受了千钧之力的弯弓。
冯柳儿刚要开口提醒,忽听得咔嚓一声,树枝折了!薛绍重重地跌在地上,好在薛绍爬得不高,再加上树下是刚培的软土,薛绍虽跌的不轻,但没有重伤。
冯柳儿和团哥儿赶忙前去查看。
团哥儿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团哥儿不吃樱桃了!不吃樱桃了!爹爹你快起来——!”,边哭边去伸手扶薛绍。
“爹爹没事,团哥儿不哭,你看,爹爹摘了许多樱桃呢!”,薛绍一面安慰团哥儿,一面把兜里的樱桃掏出来放在团哥儿手上,团哥儿的粉白小肉手立马被鲜红的樱桃塞得满满的。
众人将薛绍扶到内室榻上躺下,薛三儿去请了蔡郎中。
蔡郎中切脉诊断一番,又解衣查看了一遭,又摸摸了各处关节,对薛绍言道:“小公爷无大碍,只是背后有所扭伤,静养三、五日便可康复,这几日不宜挪动!”,蔡郎中写好药方,就告退了。
薛绍正面朝下躺在榻上,冯柳儿掀开他的衣裳,给他腰间贴上膏药,薛绍因疼痛不禁微微呻吟起来。
“这几日要劳烦柳儿了~”,薛绍似有坏意地说给冯柳儿听。
冯柳儿也不理睬他,故意在他背后掐了一下,薛绍疼得叫唤了一声,心想这小妮子是要谋害亲夫啊!
入夜,冯柳儿服侍薛绍用了晚膳,又伺候他洗漱完毕,芸娘带着团哥儿去别屋安睡了。团哥儿自小便一直由冯柳儿带着睡觉,今夜薛绍在冯柳儿房内歇息,又身上有伤,团哥儿在便多有不便,因此冯柳儿便遣他和芸娘睡去了,团哥儿不乐意,开始胡搅蛮缠、撒泼打滚,冯柳儿无可奈何,薛绍在此,芸娘也不好直接发作,两人哄劝良久,也没有劝动。
“团哥儿,随芸娘睡去!”,薛绍语气里少见的严厉。
团哥儿也是第一次见薛绍如此疾言厉色,竟乖乖地由着芸娘抱出去了,也不挣扎,也不哭闹。
团哥儿和芸娘离开,冯柳儿吹灯上床,静静躺在薛绍身旁,两人中间还留着一段很大的空隙。薛绍忍着疼痛,挪了挪靠近冯柳儿身边。冯柳儿感受到渐渐明晰的体温,这体温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薛绍伸手将冯柳儿的一只手掌牵过来,放在自己胸前,轻轻揉捏,。此刻薛绍的心里早已汹涌澎湃,积攒了六年的思念、渴望如山蹦地裂一般,在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柳儿——”,薛绍从心底呼唤出这朝思暮想的名字,情欲就像浓雾中冲出的野兽,势不可挡。
薛绍右手用力一拽,冯柳儿已经伏在他的胸前。
薛绍艰难地抬起头意欲亲吻冯柳儿。
冯柳儿用力一推,将薛绍推到原处。冯柳儿弱小的身躯渐渐和薛绍厚实的胸膛贴合。冯柳儿贪婪地亲吻着薛绍,似乎要将这六年的空虚寂寞一朝补偿。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夏日的天气变幻无常,此刻屋外忽然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窗外明暗交替,屋内上下起伏;檐下雨水不绝,榻间爱意绵绵。
天明时分,雨水初停,屋檐下水滴潺潺,水缸中的睡莲悄然绽放,一只红色的蜻蜓翩翩落下。
冯柳儿今日又睡过了时辰。
按照蔡郎中的推算,腰伤本该三五日就痊愈的,结果拖到了八九日方才好得完全利索。扭伤已愈,薛绍仍旧托辞,赖着不肯走,多宿了几日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此后,薛绍便夜宿和风轩便是常事了。
两个月后,已是立秋时节。薛绍给和风轩送来各色肉食,让芸娘好好料理一番,说是晚上来和冯柳儿一同贴秋膘。
秋风一起,胃口大开,想吃点好的,增加一点营养,补偿夏天的损失,补的办法就是“贴秋膘”:在立秋这天进补各种各样的肉,便是所谓“以肉贴膘”。
芸娘做了一桌美食,冯柳儿拿出窖藏的菊花酒,与薛绍对饮对食。
不知怎得,冯柳儿今天闻到酒味道就犯呕,肉食夹到嘴边也无法下咽,只是一味想吐。薛绍赶紧扶她到榻上休息,冯柳儿只略饮了一口茶水,就进不得其他东西了。
薛三儿又请来了蔡郎中。
蔡郎中搭脉一探,忽而脸色一惊,再仔细听脉,起身向薛绍及冯柳儿恭贺道:“恭喜小公爷,娘子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胎儿安好,只是娘子一向体弱,务必得细心安养!”。
两个月,大概就是哪夜,薛绍在心中盘算。
打赏送别蔡郎中,薛绍来到内室,查看榻上的冯柳儿,将冯柳儿轻轻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柳儿辛苦了!”。
冯柳儿未曾想过此生还能怀有薛绍的子息,又想到哪个未曾出世的孩子,悲喜交加,情绪交织,静静伏在薛绍肩头,感受到内心无比的踏实,双手紧紧拥抱住薛绍的身躯,紧紧握住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依靠和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