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徐三晚在家里阁楼上,站在一面镜子前端详着自己要的新造型。
经过反复比较和验证,现在他只需在脸上部份贴上烧伤结愈的仿造皮肉,而弃用之前整张贴上脸的皮,因为烧伤的皮肉跟原来的肤质会有较大的相差,这样更易让真假皮肤混在一起,而很难让人看出破绽。
这下他看到自己脸上微隆起的一些肉疙瘩犹如地图一样分布在两侧甚至眼眶和嘴唇边沿,连自己都不忍直视,好一张麻木凶恶的脸。
“你真确定用这么一张脸出去见人了?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一旁的恩秀说,手上拿着一小碟调配好的修饰粘性肤泥。
“不改了,就这样,就是要让鬼子见着都怵我三分的。”徐三晚将警帽戴上。“要是在夜里,更是把他们吓得哭爹喊娘。”
这说着才转过身来,坐床上拿着个拨浪鼓玩的娃儿瞅在眼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从床尾爬向床头。
“我说什么来着,往后这娃就不敢见你。”恩秀去把娃抱起来抚哄。
“可我不这样能行么,那天让人见着我脸上是缠满纱布的,不弄个大花脸都不是那么回事。”
娃给好一顿哄才缓过来,恩秀忽然想起个疑问,道:“这几天我有两回起早了咋不见着你呢?”
“这不是上次逃出城外的兄弟哥们被打散了,这些天鬼子还在城外林莽岭野的搜寻,发现点踪影还从制高点远远发射野炮轰的,同志们实在扛不住了,这两天偷偷潜回城里来落脚,这不需要咱狗腿子想法子接进来的吗,可把我累的。”
徐三晚说这话都感觉不到脸上的神态变化,自觉得粘着的皮肤不但给他表面还有心里起到很好的掩饰,事实上他不尽然是夜里去接城外偷遛回来的人,一想起另一件事他就觉得对不起眼前的女人,可谁他娘的叫自己抵不住那股子诱惑。
这事往后可不知会不会给他带来大麻烦?
“之前听你说伍峰的心上人小夏就在你们的队伍里头,这次她没伤着吧?好好的?”
“还别说这娘们跟你可不是同一类的,不止倔脾气,还够胆,真担心她那天把命丢了。”
“这么说我是胆小弱事了。”恩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那儿呢,你误会了,事实在我心里觉着最坚强的人就是你,换别个敢陪我这么过活吗。”
徐三晚凑近来,将脸挡在女人身后,要抱住人身子。
“去去,一边去,瞅见你的脸就恶心,别又把娃弄哭了。”
“那天你让小夏来咱家吃顿饭啊,别把人丢野在这里,她身边不是还有个女的,叫什么来着,让她们一起来呗。”恩秀跟着说道。
一听这话,徐三晚还是愣了下,他这会已记不起有没有跟恩秀说起过秦荆这个人,好像之前就念着这女子是来惹事的,怕恩秀对他起疑心才没有说的,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刚惹起事来,就忌讳着眼前的女人知道,偏偏这么快就经她嘴里牵扯到他惹上的女子,这是作亏心事闹的?
“她身边那女的我都没怎么见过,你是怎么知道她的?这会儿城里还紧张着,得让气氛松下来,才好让她们出来活动的。”
“有天我听胖宝说起她的,我跟胖子打听小夏的情况,他说小夏身边有个女的陪着,一起挺活泛的。”
徐三晚心里气得就想奔出家门去揪着胖墩扇一顿嘴巴子,让他往后长个心眼,不知胖子有没有跟她说过秦荆来这里的目的和许约?
“那女的也是来打鬼子的吗?”
“那还能有啥事,家里被鬼子抄了,她要出来拼命谁拉得住。”
徐三晚松了口气,从恩秀的说话听得出胖子没有跟她说起秦荆的事。
又过了些天的一个傍晚,在城里那处之前被火焚和炸毁大部份的大屋围处,浦滨警察局邓局长和许警队长从驶进来屋围当中的空地上停下的警用车上走下来。
这时的屋围境况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清理和拆掉毁坏之处,原有的破烂陈年之物都被清走了,换来大堆沙子砖头堆在空地上,这时还见到不下二三十个泥瓦匠工人忙着手头的活。
邓怀勇转望过一眼屋围的景况,瞅向警车上下来的人。“这是你暗地里盘下来的大事情?你小子孟浪过头了吧,这时势下,你搞这个大屋子要干啥!?”
邓怀勇说着话还留意一眼屋围的大门外,发现有经过的人站那儿往里望着。
“您说咱能不能把警察局搬过来这?”徐三晚干脆挑明了说,一点也不忌着邓局脸上的严实和疑虑。
从邓局唬起来的双眼,看得出他是好半晌才确定人说出一句怎样的话。
“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莫不是以为警察局是你家开的?知不知道这里一动工,就已有人盯住,就数天前已有人知会我,要我查这屋围主人的底细,别以为你通过日军身边的走狗打点好日军那边,就没别的谁要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还想将他摇身一变成了警察局,你他娘想得太天真了。”
邓怀勇一个气急,猛拉开车门,一把将徐三晚推上车,自己跟着扑上去揪着人衣襟。“你要这大房子来干什么?妈的,你是不是要把我一块儿绑上抗日的枷锁顺带丢日本人那去?”
徐三晚辦开邓局的手;“哥,先听我说,我知道这事冒的险是大了,但绝没有害你之意,明面上我通过屋围原主人向鬼子报备修好这里给他们作仓库或办联宜会的,可我要真这么做了,我还是人么!首先我爹娘就不答应。”
徐三晚要修这大屋围,还不是惦记着屋围地下的厅洞及通出外面的地道,这在他对敌后抗战的思虑里头就觉得是件非常有利的事,只要能瞒得住敌人,他在下面能做的事就不止藏人了。
但这屋围上面得需要有一个让日军放心的处在,若能做成伪政府的警察局,定会减少敌人的盯哨。
他想通过邓局的运作,得到上头的支持,把警局迁过来,自己也知道这是件胆大妄为的事,这下看见人的态度和语气,更让他觉得没底。
邓怀勇又下到车外,又一次打量起整个屋围的建筑空间,整个气势颇有几分城堡的样子,道:“徐老弟,要真把咱局子搬过来,我看也塞不下这里的三份一,这里头是四向连通的吧,别的房子你要用来干什么呢?暗地里生产军火?”
“那能,咱占用不了这么多,可租出部份给日本人做仓库也行,你看这位置,水路都可直达院内,多方便水警公干,就是现在出去门外的路窄了点,不过咱可以考虑从这边打个大门出去,将出去的废弃工场拆除,那门前就宽敞多了。”
徐三晚也下了车,整理下上身衣服,将头上警帽压了压紧。
邓怀勇苦笑的拍了下他的肩头,道:“你小子把我整得越来越迷糊了,都不明白你是存心不给我活路,还是你觉得自己能呼风唤雨?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话,你就不长点心?这风雨飘摇的年头,多方势力都在盯着这小小的,,,,”
“我知道我知道。”徐三晚阻止人的说话。“可是局长,您看着这么霸气的环境,这么宽敞的场地,你就没一点心动?就没想过要争取一下?我可是不想供手让人的,他娘的日军,军统,伪特务,还有你上头政府就看不得咱换个场地?”
“原有场地就没问题,你想作妖给谁看?要这么大个场子,是要招兵买马去打谁呢?老弟,你他娘的咋这么孟浪,你是要我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我可不入你这坑,别想着我去跟谁游说一句。”
邓怀勇停下话,瞅着眼前人好一下,又说:“我知道你要这屋围把局子安进来定是别有用心!可你不说,我也不问了,只想告戒你一句,小心别弄过火了。”
邓怀勇气冲冲的上了车,也不问徐三晚要不要一起走,发动车子驶去。
徐三晚看着人表现的态度,对自己说:“这人到了要命的时候,还是命比钱要紧。”
车子驶到那头忽的倒回来,他还以为人要改变主意,邓怀勇停车推开车门对他说:“我忘了告你一件事,今早上我接到上头一个电话,问起你的近况如何,看来很快有人来见你,你可要准备好要扮的角色,着调点靠谱点,别把戏演砸了。”
话说完,车子呼一声窜出到那头。
徐三晚立在原地,久而不动,落日余辉下,一张脸看不出任何神色。
车子出了屋围的门,门外进来个干瘦老头引着身后的马车夫把两车木料拉进来,看见站在空地中的人,便走近来。
“咋过来了?不是说你不露脸?这么大一圈房子要修回原来的样也得些日子。”
“伢子叔,有一天你会出卖我吗?”待老头走近,徐三晚看着别处说道。
老头不易察觉的忍了下,也看着别处,想了会,道:“这人要是混到连自己祖上都恨的,那他一定是废掉了。”
老头见徐三晚没再说话,便去指挥人把木料卸落在那处地上。
那些干活的泥瓦匠中走出一个头戴破草帽,身穿破旧土布衣,沾着一身泥灰的男人向徐三晚一旁的砖头堆走近,蹲下来要搬砖的样子。
“放两口大石磨的房子已把墙壁修好回来,这几天就能把顶盖好,很快就能打开入口。”做泥瓦帮工的男人低着头说。
“六哥,要是那天我把事搞砸了,让一众兄弟都遭了命,你会恨我么?”徐三晚不看身边的泥工。
“两年前我就该充炮灰阵前去的,要我认为,人呐,五分运势,三分命,剩下二分自己作。”
见徐三晚不再说话,泥工搬起一叠砖头走去。
一个帽子下套着块布巾盖着脸的女人挑着对空竹篓走到徐三晚近旁的一堆沙子前,拿起挑沙的铲子,却只顾瞅着徐三晚向她看来的脸。
“别以为你弄个大花脸,我就不认得你来,你这张嘴就算化成灰,我也嗅着那味儿。”女人挑起沙子来说了句。
“那天我要真找不齐你家的奉俑,你会去举报我吗?”徐三晚往别处看去。
“我这兜里还有个茶叶蛋,你要吃吗?”女子哆嗦下,从衣服里掏出个纸包着的鸡蛋放沙堆上。
待女子挑着一担沙走去,不敢多停留的徐三晚捡起沙堆上的鸡蛋剥着壳,向外面走去。
心里正失望着邓怀勇对他提意的反应,想着要真不能把那傀儡机关搬过来,他该以什么样的用途占着这里的房子?
这下看见一车夫拉着人力车跑进来,在门口一侧的房子跟前停下,这时还有些个房子被谋营生的人寄宿着,包括数间留给修缮的工人暂住的隔房。
车夫在一户门口做伙食的灶台边的水缸里兜起一瓢水来喝下,把头上的帽子脱下扇了扇身上的汗热,又扣头上。
“你怎么过来的?找我还是找小夏?”徐三晚走近拉车夫,将一个鸡蛋塞进嘴前说。
“她在这里吗?怎么我没瞅见。”扮作拉车夫的伍峰向那边还在干活的人群望去,因为避着下午的日晒,那些人很迟才开工,趁这会凉快,要黑下来才停活。
“可能是去办伙食了吧?”徐三晚咽下鸡蛋,也转头看了下。“咱好几个人混在工人里头,得有人留意着这里,别让人发现了地下入口,再说让他们只管躲着不动也不是法子。”
“她不会见我的。”伍峰说这话时有点忧愁。
“我之前在警局外面候你,见你坐车子上出来,便跟着你们过来的,刚才想着要不要也跟进来,我不想那邓局见着我,见他一个人开车走了,我才进来的,他怎么把你甩在这了?“
“说不到一块儿,他跟我表明态度了。”
“什么事呢,说说?”
“我想把警察局子搬过来这,你有什么想法?”
听得这话,伍峰跟邓怀勇一般瞪起眼睛诧了好一下,才抑下心情平静道:“你这办法不可取,难怪邓怀勇跟你反脸,我也不认同,这不是等同于找个台子让自己站上面,让更多双眼睛瞅见你吗!这黑暗的时下一遍萧条和惨状,你却表明你更亲近和仰仗侵略者和卖国贼,你让同仇敌忾的国共两党怎么看你?”
“这不是有你们在担着吗,这地头上不是你们在撑老共的旗么,这地头上活动的军统头子也是咱哥们,咱大伙心都是向着一处的。”
“你表面上就是一狗腿子!你是不是想让更多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伍峰向远近望过一眼,一把揪住徐三晚按向边上停着的人力车座上跌坐下,脸冲着他。“最近咱死了多少人,都是因为身边出的叛变和汉奸走狗,你们聚起的那些力量刚是因为什么被敌人城里城外不停剿杀,这下还剩下多少!”
“我这不是为了他们日后有更好的掩护么。”徐三晚反醒着却不忘为自己辩护一句。
“走,我拉你回去,路上说。”伍峰提起车把,拉车向门外走去。
“难道你舍得下那地下的厅洞和通出去外面的地道吗?这对我们日后的地下工作用处有多大。”坐车座里的徐三晚由车子拉出路上。
“不能用别的办法吗,非要整这亮堂的走狗窝?你这么一弄,得引起多少人的疑心,为何原来局子不用,非要整这霸气给谁看?姓邓的敢尿你这一壶?”
“我想过了,我是不是该使个法子把眼下的办公楼给炸了?炸了那局子,还不得另找场地。”徐三晚这句狂言说出,还以为会引起人的强烈反应,却没见人说话,车子还只顾走着。
他探头出去,见到拉车的只顾看着前方路上走过来的一女子。
女子活脱脱一农妇模样,竹笠帽盖下一张污脏抹黑的脸,手里抱着一布袋装着像是菜食之物,一双眼与她对看的拉车夫相恃着,两人就这么从路上经过,擦肩而去。
“兄弟,帮我看着她点,她出了事,我也不好活了。”伍峰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走去的小夏。
“你要不放心,把她带在身边?”
“这样我心里更没底!”
“你冷静下来想想是不是该接受我刚才的说话,好了,炸局子这事先不提,我这次来见你,是要把许多成妻子的脸模给你,但我反复想过了,要是来见你的人真是那个许多成说的江叔,我觉得即使恩秀从脸容上瞒得过那人的眼睛,但从别的地方难保不会露出破绽,你们冒的风险太大,从咱们的人查到的资料,可见得姓江的老头是个深藏的老狐狸,他早年就混迹江湖,杀人越货的事不少干,后来靠贿赂进了国民政府,趁着时势投在汪伪的靡下,背地里一直干着倒卖文物国宝的行当,我想他把姓许多成安插来这地方,目的也是跟他背后的行当有关,具体是什么事,得他跟你说了。”
“停车,停车。”沉默了好一下的徐三晚看见路边有个凉茶铺子。
“既是这么危险,为何还要恩秀出面?”徐三晚站在路边捧着碗凉茶看着别处,对一旁蹲下来也喝凉水的伍峰道。
“你这戏不完整,那人信你的几率更小,咱们不如就赌一把,要是赌不赢,事后就干他,别让他回过头来弄你。”
“事前就干他不行么?”
“他来到这里就立即死于非命,准得让鬼子和伪特务揪着你不放,上刑都有可能的,再说你不想先知道他起用你是何为吗?咱得跟他周旋周旋,周旋不过来再找法子干他,我想他就算识穿你,也不会立即翻脸的吧,得有把握。”
“这下别呆久了,上车再说。”伍峰站起来把碗递回给凉茶铺的伙记。
“警爷,你这张脸是咋弄的?这般酷煞人。”伙记接过徐三晚递来的茶碗,忍不住好奇。
“我女人用烧得通红的火钳子打的,你说这女人有多残忍。”徐三晚没好气回应。
“真的么,劈头盖脸打的?我要让我女人也这么给我打这一脸,就是要让这里的恶人瞅着我都怕的。”伙记说得很当回事。
上车走去,徐三晚想了一阵,猛的探头对伍峰说:“别呀,要是那老狐狸真识穿了我,咱给他时间就等于要我的命,他必第一时间向他的势力戳穿我,这就事大了!”
伍峰这会瞅见路边有个两个隔间的公厕,他拉车过去停下,叫徐三晚也下来方便下。
“刚才听邓局说很快就会有人来见我,要真是许多成说的那老头,那真得要想好应变的。”徐三晚站厕间里对隔板那边的伍峰说道。
“是么,那这几天我就先留城里,咱好好计议,仔细想想,你这当下的身份和藏在警局里的人,对咱往后的战斗确是很重要,这么没了就可惜大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娘的我要不把三斩太君从我家里揪出来送他上路,对得住我徐家?”
“尿了走,别让外头有耳。”伍峰说着拉开门出了厕所。
徐三晚拉着裤头束着皮带也从另一间里出来,这刚出得外面,迎面撞上一胖女人手里抓着团报纸急急跑来,两人正好对上面,女人吓得转过身去,就听得屁股下一声响。
“妈呀,拉裤裆里了。”女人叉开腿,一脸难受,却又不敢看人。
“你说你弄这么丑恶的脸故意的呢?”伍峰不免对徐三晚责道。
“你以为我挺受用?这往后不知有没机会换个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