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的金陵,像一幅洇了水的旧照片。梧桐叶湿漉漉地贴在柏油路上,被昏黄的路灯一照,泛着死寂的褐光。
霓虹灯在积水中扭曲变形,整个城市被这场大的秋雨颠倒。
偶尔有水滴从檐角坠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空洞的回响。
医院的急诊灯牌在雨夜里格外刺眼,太平间后门的斜坡上,几片泡发的黄叶正随着水流慢慢滑向排水沟。
“我陪你去看奶奶?”
“嗯呢,你做的鸡汤太好喝了,我奶奶想见见你。”
李修崖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你等我会,我去小区超市买点礼品。”
“不不不,你什么都不用买。”
“那哪行,等我哈。”
说完李修崖就匆匆去了楼下超市。
李修崖买了些滋补的营养品以及一个果篮。
提着这些东西,他跟随吴瑾萱来到了老太太住的医院。
由于终于的病危通知书,老太太的所有亲戚都来到了病房中。
在病房门口,遇到了输给棋王老赵的老吴!
“爷,怎么在这遇到你了?”
“哎呀,小伙子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啊?找我干什么?等有空再下棋吧,我今晚有事。”
“谁跟你下棋啊,你救的那个老太太你知道吗?”
“咋了?”
“那是我姐。”
李修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个自称吴老三的老爷子拉进了病房。
“姐,念洪,人找到了,我姐就是他救的。”
“修崖?”
“吴叔?”
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吴念洪感激涕零。
“修崖,医生说了,心脏病有黄金两分钟,这两分钟里,多亏了你的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李修崖看着吴念洪快要为自己鞠躬,赶忙拉住。
“叔,我正好遇见,就搭了把手,没必要这样,我都住您家这么多天了,我还没感谢你收留我呢。”
李修崖跟吴念洪拉扯完,赶忙来到病床前,蹲坐在老太太面前。
“奶,好多了吗?我听说您想见我,我就过来了。”
老太太没说话,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李修崖的眉毛,眼睛和鼻子。
“君,既已娶,何必,何必再让后辈来寻我。”
“啊?奶奶,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老太太闭上了眼睛,
泪,
沿着眼角纹分成了几份,
洇入枕头。
李修崖起身,求助地看向吴念洪。
吴念洪冲出病房,边跑边喊医生。
“哥,情况不容乐观,准备……后事吧。”
吴念洪一下子蹲坐在病房中,竟然有些站不起来了。
李修崖刚想过去扶起吴念洪,余光扫过,看到了病床上的病人信息。
“吴!思!思!”
李修崖手臂有些颤抖。
一下子跪倒在病床上,拿出口袋中半截梳子。
“奶,你醒醒,我带我爷来看你来了。”
“奶,你睁开眼看看,看看这半截梳子。”
一旁本来一条横线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出现了剧烈的跳动。
老太太睁开眼,看到了那半截枣木梳子。
“你,爷,还,好,吗?”
“我爷早就去世了,走了快二十年了。”
李修崖赶忙看了看身后,并没有发现自家三爷爷的身影。
李修崖有些焦急,他怕等了一辈子的三爷,见不上自己心爱之人的最后一面。
眼看一旁的仪器显示的心跳越来越平缓,李修崖赶忙说道。
“奶,既然,您已经儿孙满堂,可不可以把我也给你的另一半梳子带走,我也好回去告诉我三爷,我找到你了。”
老太太已经说不出话了。
一旁哭的稀里哗啦的吴念洪,拉起李修崖。
“修崖,那一半梳子在我这。”
李修崖看向吴念洪,他有些不理解,为何吴念洪此时一脸愤慨。
“修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姓吴?”
“因为,我当年是我妈捡来的,我妈她,为了一个结婚的男人等了一辈子。”
“我妈查出心脏病那天,他就把这半截梳子给我了,说让我等拿着另一半梳子的人。”
“你,凭什么,凭什么嘲讽我妈儿孙满堂,那个远在他乡的男人才是儿孙满堂的吧。”
“我妈离开他才有几年,历经万苦,不惜跟家里断绝关系逃出金陵去找他,却看到他已经有儿子了,儿孙满堂,也是你家爷爷儿孙满堂。”
吴念洪情绪有些失控,揪着李修崖的衣领,嘶吼着说完这些话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吴叔,你误会了,全误会了!”
“我说的爷爷是我的三爷爷,不是我亲爷爷,我三爷爷也是一生未娶,等着他的吴知青呢,这一等,也是一辈子。”
“吴叔,我,我是李德渊的亲孙子。”
这时吴念洪抓着李修崖衣领的手更加用力。
“你放屁,我妈说,李家大爷只有两个女儿。”
“不不不,吴叔,错了,全错了,我爷爷,有四个孩子,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吴奶奶看到的那个男孩,是我爸,我爸跟我三爷爷长起来的。”
两人对完质,全部瘫软在地。
“造化弄人啊。”
李修崖坐在病床边,无力地靠在病床旁,突然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吴叔,快,奶奶要说什么!”
吴念洪快速爬向床边,耳朵贴在自己母亲耳边。
“念…洪…带我…去…去…看看…他。”
吴念洪含泪看着自己的母亲。
“修崖,快,我去开车,叫医生把这些仪器在你奶奶身上取下来。”
“吴叔……”
“快啊!”
吴念洪开着车,飞速的行驶在去往齐鲁省的高速上,进了省内下高速,便由李修崖接力开车。
四个小时的车程两人仅用了三个小时。
乡村的夜沉得可怕,连月亮也被乌云囫囵吞了。偶有几粒星子,疏疏落落,冷而远地钉在穹顶上,仿佛随时要坠下来。
车辆的灯光闯入进村的小路,打破了原本寂静无声的乡村。
村南的土坯房,
与平时很不一样,
荒废了多年的地方竟然亮起了强光。
李修崖和吴念洪把老太太搬到轮椅上。
“爸,你怎么在这?”
“你三爷托梦给我,说,有家人回家,让我打灯迎一下。”
然后,李景明跪倒在轮椅前面。
李修崖见状,迅速闪到一旁。
“三婶,我听修崖说了,是我耽误了你跟我小爸的姻缘,景明的罪过滔天,我给您磕三个头,还希望您不要把错怪在我家小老头身上。”
李景明磕了最后一个头,没再起来,头接触地面。
泪,
滴落。
“三婶,欢迎回家。”
李景明抽泣地喊着。
老太太费劲力气拉了一下吴念洪。
吴念洪迅速凑到自己母亲耳边。
“梳…梳…子。”
吴念洪迅速在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半枣木梳子,梳子上刻着永结同心。
李修崖也迅速拿出梳子。
两半梳子拼到了一块,被老太太握在了手里。
“埋…一…起…”
风,吹湿了李修崖那抹绿的眼睛。
揉过后,
李修崖看到了自家三爷以及他的吴知青。
李修崖赶忙走到轮椅旁。
“奶,奶?”
李修崖的手缓缓凑到老太太的鼻子,随即手一抖。
“吴叔,奶奶她,走了。”
枯树下。
“这棵我种树你没照顾好啊,怎么枯了?”
“我也不知道。”
“你在上面挂这么多丝带做什么?”
“条条丝带念思思。”
“哼,对了修崖是大哥家的孙子?”
“对。”
“你给起的名字?”
“不是,我都没见过他。”
“她救过我,我欠了他人情还没还。”
“自家孩子,有什么还不还的。”
“谁跟你自家!”
“你跟我就是自家,你走后,我在梦里娶了你好多次了。”
“笨蛋,离开你以后,我在梦里也嫁给你好多次了。”
“那我的吴知青,走吧。”
李德洪拉着吴思思的手,向李修崖挥了挥手。
在李修崖眼中,
两人化作点点星光,
风,
吹起了系在树上的丝带,
当彼此思念汇集在人生的尽头,
那枯树也便开花,
所以,
枯树的花语,
是我始终相信你会来,
我会一直等你。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