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说到玄纶与潇潇夜半忽然听到窗外有刀锄火烛之声,便赶忙爬起来出外看视。恰好老丈站在院子门口,玄纶问道:“老丈,今夜村中何事这等惊慌?”老人道:“你听听这谷子里的狼嗥声,恐怕要进村来偷牲口哩。”玄纶仔细侧耳一听,果然空鼓回响,群狼凄厉的叫声此消彼长,此起彼伏,听得人汗毛倒竖,身上阵阵发冷。老人道:“公子也不必焦虑,丁壮都在村外点起了火把,这狼也不敢贸然进来。”玄纶道:“我也该去尽一分力气。”老人道:“公子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又是金贵之躯,如何能让公子冒险?”玄纶道:“这有什么?大家在用力,我岂能一人独闲?”说着,从老丈手中抢过火把,与潇潇一起赶到村口去了。
八斤和另外两个小哥正在村口守着呢,玄纶问道:“大哥,这山上的狼大约有多少?”八斤道:“这叫声回环往复,数不真切,但至少也有个十五六只。”玄纶道:“听起来怕人,但这村里前前后后也有十几户人家五六十人,怕什么呢?”八斤道:“总是不可不防,前几日村里还少了三四只羊,估计也都是被这些天杀的偷走的。”潇潇指着远处的草丛道:“看那儿!”玄纶顺着看去,草丛里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如玛瑙般闪耀。八斤对潇潇道:“别怕,咱们人多,他不敢过来。”潇潇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砸过去,那匹狼见自己被发现了,也不慌乱,一跳跳出草丛来,慢慢往回走。玄纶见他皮毛华丽,身体雄壮,定然是群狼之首,忍不住赞道:“此子俊采星驰,岂是家犬可比!”只看他尾巴一甩,就没在夜色之中不见了。
过了一个时辰,村口的狼越聚越多,嗥叫甚切,举火逼之,少却复来。玄纶问八斤道:“山里的狼常下来袭人么?”八斤皱眉道:“这也是怪事,从前虽有狼围村,吓唬吓唬也就走了,怎么今夜如此执着?”玄纶道:“这其中必有缘故。”玄纶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听到有村里有叫声传出。玄纶叫道:“潇潇,快跟我走!”二人跑到一处乱石堆上,忽见角落里蹲着两只小狼崽,一动不动地瑟瑟发抖。玄纶与潇潇跑过去,这两个狼崽连连嗥叫,嘴里露出尖牙。这时,山野间群狼的叫声如一张密密遮遮的大网盖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玄纶听到锣鼓敲击的驱赶之声。玄纶蹲下来,慢慢向前伸手,嘴里念道:“别跑,别跑。”那两只小狼崽乖乖地没动,玄纶把手摸在一只狼崽的头上,只觉得手心里绵绵暖暖的。玄纶上前把一只抱起来,另一只也不叫了,就仰着头看玄纶手上这只,玄纶怀里这一只也低下头去看那一只。潇潇慢慢走过去把另一只抱起来,一起向村口跑去。二人到了村口,见群狼步步紧逼,八斤已经离刚才站得地方退后了十几步。
那一群狼见玄纶与潇潇跑过来,都齐刷刷地往前迈了一步,眼露凶光,厉声长嗥。玄纶感到手里这只狼崽四爪死命挣蹬,又一面叫个不停。玄纶和潇潇俯身把狼崽放下,狼崽便飞快地冲了过去,在狼群里揉蹭摩挲。群狼把幼崽护在中间,一转身朝山上跑去了。玄纶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行了行了,大伙儿都各自回家睡觉吧。”村里人见狼群解围而去,都聚起来合计,八斤把刚才之事说了一遍。大伙儿都道:“今夜多亏了公子机智,才解了狼群之围。”玄纶道:“我也是运气好罢了。”大伙儿忙了大半夜都乏了,都各自回家安息。原来只因这两只小狼崽子贪玩乱跑,溜进村里,见了人又害怕不敢出来,便随便找了个乱石堆躲着,引了群狼寻子而来,却并非为了抢掠牲口,弄得全村一场虚惊。诗云:
世间自有真情在,血脉相亲自古遗。
枭獍狰狞食父母,果须其子报还之。
第二日起来已是正午,桌子上都已摆好了饭菜。用了午饭,玄纶潇潇便与老丈一家告辞。老丈道:“二位公子且慢走,跟我到花园中来一趟。”玄纶与潇潇跟着老汉到院子中,老汉指着墙角道:“公子可见过这样的菊花吗?”玄纶一看墙角的数丛菊花,颜色湛蓝,舌形重瓣,确实没有见过。老丈笑道:“这是老朽二十年精心培育而成,老朽称之为‘冰山菊’。”说罢,折了一支递给玄纶道:“公子此去还要再翻一个山头,今晚应该可以到长安城郊了。前面有一条宽阔的山道,公子一路拿着这花,可保无虞。”玄纶问道:“这是何意?”老丈笑道:“公子不必多问,拿着便是。”玄纶只得谢过老丈,与潇潇上路去了。
走了一段,便到了前面一山的脚下,果然有一条宽阔的官道。这山既不很高,也不很陡,二人爬起来殊不费力。到了山顶,再向北望去,眼下还有几带小丘,天尽处已经是一片平野。潇潇举着双手跳起来笑道:“终于过了秦岭,到长安了。”玄纶见潇潇两手空空,便道:“到是到了,我叫你拿的那支花呢?”潇潇在地下看了看,不在地上,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甩着就甩丢了。潇潇笑道:“反正都出了山了,还有什么可怕的。”玄纶点了点头道:“也是,只是不知那老丈是何用意。”潇潇道:“公子,你看那坡上有个小酒店,我们进去喝碗水罢。”玄纶也有点渴了,二人便迈步走了过去。店门口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这妇人生得如何?《捣练子》词云:
烧饼脸,秤砣腰,两腿分开倒剪刀。
年纪怕多三十岁,插花当路卖妖娆。
这妇人看见二人过来,连忙上前迎住,在二人身上瞟了几眼,笑开了花儿道:“二位公子快请里面坐。”玄纶与潇潇进去坐下,妇人道:“二位公子要些什么?”玄纶道:“来一壶茶就好了。”妇人道:“好嘞!”就进去泡了一壶茶,拿了两个杯子出来。青禾家是做茶叶生意的,玄纶是风雅人,多少也有一些看在眼里,茶色如何,一看便知。玄纶一看这茶叶的颜色,便笑着问道:“你这茶叶可是泡过千百回的了?”那妇人笑道:“公子说什么玩笑话,我这可是上好的新茶。”玄纶倒是讲究,潇潇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一口就喝干了。玄纶问道:“味道如何?”潇潇笑着问那妇人道:“你家这茶放了什么作料,味道怪怪的?”玄纶叫道:“不好!”那妇人喝道:“呔!放了老娘的洗脚水!”一挥手,后面跑出来四五个壮汉,把玄纶缚住,潇潇早是昏倒在地了。正是:
猪羊入屠户之家,一脚脚来寻死路。
玄纶叫道:“我们随身的东西,你们尽管拿去,只是留我二人性命!”那妇人道:“老娘等了三天,才来了这一担买卖,这一遭我东西也要,性命也要!只可惜你们身上统共没几两骨头,只索扔到山里喂野狗去!”说着,把书箱掷还给玄纶,用刀支着逼着玄纶的脖子,卖骚着笑道:“小相公,还不把你的这几本破书背起来”,又跟旁边的汉子说道:“把这二人赶到那边的荒山密林里去。”玄纶叫道:“你这母夜叉,保佑你死后堕在阿鼻地狱。”那妇人道:“老娘我只信今生,不信来世!”一人押着玄纶,另一人背着潇潇,往西边的一处密林里去。
几人一程走到密林深处,押着玄纶的汉子叫道:“好了,就是这里罢!”另一人便把潇潇扔在地上,说道:“二位公子,对不住了,明年今天,便是你们的忌日!”玄纶叫道:“二位壮士,我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下此毒手?若放我二人归去,必送些金银与二位壮士使用!”二人大笑道:“你这话只好哄小孩子,须瞒不过我们。天色不早了,二位公子早些上路罢!”玄纶抬头四顾,只见四围树木葱茏,天色昏黑,叹息道:“可惜我玄纶一世聪明,不料今日竟死于此处!”玄纶看那汉子举起一把明晃晃的屠刀,便闭上了眼睛,坐以待毙。
忽然密林里长嗥一声,跳出一只尖牙利齿的头狼,毛色斑驳,黑背白爪,只一扑便把那拿刀的汉子扑到在地,一口咬住喉咙。玄纶认得是昨夜在村口与自己对峙的那只,说时迟那时快,草丛里接连又跳出来几只狼来,在汉子手上脚上肚子上撕咬,场面惨不忍睹。那汉子挣扎着身子来回翻动,衣服通被扯烂了,双腿抽风似的蹬踏,两手只管抱着头,指甲都掐进了头皮里,鲜血喷涌,肚肠流溢,呻吟声悲惨凄厉,只是山深林茂,谁听得到?把玄纶吓得呆了,另一个汉子见不是头,丢了潇潇拔腿就往回跑。才跑了不多几步,只听林中有人扑地的声音,又连着几声惨叫。那只头狼跑过来在玄纶身边闻来闻去,玄纶的手指都已感到了其鼻尖上的血气。头狼嗅了一圈后长嗥一声,与其他几只狼横拖竖拽地把那汉子的尸首拉走了。玄纶吓得一身冷汗,半晌才回过神来。再看潇潇,兀自口角流涎地倒在地上。玄纶看那汉子的刀掉在地上,便将身子挪过去,把绑手的绳子蹭断了。又狠狠地扇了潇潇两巴掌,潇潇才醒过来。玄纶二话不说,拉起潇潇就跑,直到跑不动了,才一头栽在路边的草丛里。正是:
踏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二人才回过神来。潇潇问道:“我只觉得喝了一碗茶便昏昏沉沉的一觉睡去,像是有人背着我到处乱跑,怎么一转眼就在树林里了。”玄纶把前事说了一遍,潇潇道:“亏了前日那两个小狼崽子,要不然我二人早已身首异处了。”玄纶叹道:“虎狼虽毒,也知报恩,善哉善哉。”二人见长安方向的官道上远远地走来一个人,便赶忙伏在草丛里。走近看时,是一位有些年纪的老汉,手上还拿着一朵冰山菊。玄纶与潇潇跳出来,倒把那人吓了一跳。玄纶问道:“敢问大伯也是前面那座山下村子里的么?”老汉道:“正是。”玄纶道:“不知大伯手持冰山菊是何用意?”老汉道:“你既然知道这是冰山菊,如何不知道他的用处?前面官道上不远处有个坡叫做落霞坡,坡上有个黑店。遇着没有钱财的便放你过去,有些行囊的便要下蒙汗药谋财害命。店里见我们村里人多,不敢坏村里人的性命,便以这冰山菊为暗号,不论是谁,见着这个便放你过去,否则便要拿你的肉做包子馅哩。”玄纶与潇潇听得毛骨悚然,至此这才明白了那家老丈的意思,只是当时他也不好明说罢了。当下二人拜别了这位老汉,向长安城走去。还好走了不久,就到了县城中,渐有人烟。
玄纶与潇潇身上的财物都被搜走了,就连玄纶腰间一块自小佩戴的玉佩也没了。看看已到戌时,二人又累又饥,可惜身无分文,又没个地方歇息。玄纶拣了拣书箱里的东西,只有漪纹的画像和青禾的手帕还在。这两样都是玄纶的心头肉,如何舍得卖掉,其余的只剩下几本书还在,书页上多沾满了点点血迹。潇潇道:“绸缎庄的分号在哪里?”玄纶道:“长安乃古之西京,城市广大,分号怕不在市井之中,我们现在可才沾着边哩。”潇潇一屁股坐在路边道:“反正我的肚子是饿瘪了。”玄纶看前面一处高楼上挂着几幅对子,有人叫道:“对得好,对得好!”玄纶拉起潇潇道:“好了,来生意了。”潇潇莫名其妙,被玄纶一路拽了过来。
原来一班文人吃完了饭没事,以文会友,卖弄风雅,从一个酒家的二楼上高高挂了几幅对联,每幅下面都吊着一包散碎银子作彩头。玄纶看这光景,便觉得晚饭像是已经吃在肚子里了。但玄纶看了那几幅对联,却登时傻了眼。诸君可要笑话了,你把玄纶说得跟文曲星一样,如何此时却蔫了?玄纶固是有才,但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长安乃十三代建都之地,比金陵两倍还多,如何没有些天纵奇才之人?故而以玄纶之才观之,也是望尘莫及。正是:
强中更有强中手,莫向人前夸大口。
诸君不信,偏要看看这是些什么奇巧的对联。这幅幅上联均取自四大名著之中,要求下联也出自其中,而上联出得又极其刁钻。诸君若是不信,不妨试试自家的才情如何:
其一曰“贾宝与林黛遇薛宝拆”;
其二曰“月照纱窗,格格孔明诸葛亮”;
其三曰“鸟在笼中,欲张飞只恨关羽”;
其四曰“衣宫裁,佩黛玉,戴宝钗,乘熙凤,御湘云,迎春去也”;
其五曰“张翼德,曹孟德,皆不得张翼草蜢”;
其六曰“庖丁解牛,务空务净务能搪三脏”;
其七曰“如来上座张百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八曰“一道清江分两宋”;
其九曰“巧云如海怕石秀”;
其十曰“原应叹息,流水落花春去也”。
其余诸联不能一一记下,诸君若有妙对不妨赐教一二。玄纶急切想不出来,只索叹道:“西京才子才思敏捷,相去非止跬步。”只听旁边一人道:“东海文人文华卓越,同来也可比肩。”玄纶本无心出个上联,却被人借此奚落了一番,心中懊恼,然而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此时却又没了脾气。二人正无奈之间,突然有个人从旁边拉了玄纶一下,玄纶转头一看并不认得来人。那人道:“请问可是玄纶公子?”玄纶道:“正是,请问足下是?”那人道:“小人来福,是分号的伙计。”玄纶道:“你如何认得我?”来福道:“老爷早日来信说公子取道长安,并着人送了公子与潇潇的画像来。我本以为公子在前两日来,没成想今日才到。”玄纶道:“路上耽搁了两日。是老爷吩咐你在这两日接应我的?”来福道:“沿路各处分号都有人暗中看护,若是无事便罢,有事才出来照顾。”玄纶道:“看来老爷终是不放心我。”潇潇讪讪地道:“来福哥,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罢,这晌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哩。”来福道:“既然如此,二位请随小人来,敝号的掌柜泰安正在分号里恭候哩。”
二人随着来福走到分号里,泰安见玄纶与潇潇来了,连忙迎上去道:“公子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玄纶道:“晚生见过伯伯。”泰安道:“老爷近来可好么?”玄纶道:“劳您惦记,家中一切都好。”来福道:“二位公子还没用晚饭。”泰安连忙吩咐伙计到街上买些酒菜,又叫来福沏一壶茶来。玄纶与潇潇今日走了许多路,又受了惊吓,晚饭也没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懒得说话动弹了。少时伙计买了饭菜来,二人真个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霎时间便把整整的一只烧鸡,一只酱鸭,二斤牛肉和一葫芦酒吃个罄尽。泰安与来福都看得呆了,泰安道:“老爷有福,想不到公子的胃口竟如此之好。”玄纶笑道:“让伯伯见笑了,今日不知怎的竟如此能吃。”泰安道:“楼上有两间客房,公子与潇潇今夜就在那里歇息罢。”
玄纶问道:“长安城天下闻名,我听说这里名胜古迹众多,还请伯伯指点一二。”泰安笑道:“自古‘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有名的长安八景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么?”玄纶笑道:“惭愧惭愧,还请伯伯教我。”泰安道:“这长安八景,乃是华岳仙掌,骊山晚照,灞柳风雪,曲江流饮,雁塔晨钟,咸阳古渡,草堂烟雾,太白积雪。”玄纶道:“我二人一路走来有些疲惫,正欲在此多盘桓两日做些休整,既然此处美景众多,就不愁整日闲着无聊了。”泰安道:“这偌大的长安城可够公子玩一月有余的了。公子既然秦岭遭难,身上的银子怕是都没了,明日请到账房里支取。”玄纶道:“多谢伯伯。”泰安道:“不敢不敢。”
玄纶与潇潇今夜累了,早早地就上床睡觉去了。第二日起来,二人洗漱已毕,玄纶便去账房里支银子。账房先生名叫茂财,见玄纶来了,连忙起身施礼,玄纶也摆了摆手。茂财道:“公子可是来支银子的?”玄纶道:“正是。”茂财道:“公子要支多少?”玄纶道:“先支五十两。”茂财递上账本道:“劳烦公子在账本上写个出入条目。”玄纶道:“这个自然。”玄纶接过账本,便写了一行小字“玄纶支出白银五十两。”茂财看过,立刻取了五十两银子给玄纶。玄纶倒且不急着走,说道:“你拿号里近三个月的账本来我看。”茂财不解何意,潇潇道:“公子这是要查账呢。”茂财立刻有点慌神,战战兢兢地不敢动,玄纶道:“你不必害怕,我就是看看而已。”茂财见玄纶认真起来,无奈只好把账本取出来。正是: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你道茂财为何如此害怕?还不是因为在账上做了些手脚,弄了一笔糊涂账,好从中抽出来一笔钱给分号里的伙计掌柜中饱私囊。诸君可知,这分号里的账目历来是少进多出,真真是一塌糊涂,年底查账的时候再千方百计地想办法遮掩。总号里的人就算知道,这些年都倚着这些分号的掌柜做事,只要不太过分,也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算了,否则叫分号的掌柜们寒了心反为不美。所以各个分号私下里瓜分个几千两银子已是不成文的规矩,无需多言。然而玄纶终是年轻气盛,哪里懂这些。别看玄纶是一介书生,也颇为精通算术之法。玄纶算账也不用算盘,过过眼就心里有数。此时略略扫过一眼便道:“亏空如何有四千八百两之多?”茂财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玄纶却越发认真起来,定要找泰安问话。
少时泰安便到,假做看了一遍账目,对账房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一天到晚在这里挺尸,小心我辞了你。”又转脸对玄纶笑道:“公子放心,晚间定然给您一个交代。”玄纶看泰安一脸肥肉堆在脸颊上都快要掉下来了,十分恶心,便道:“若无交代,唯你是问!”说罢拂袖而去,这里泰安自和茂财算计出了一个好办法来。只在这“十”上轻轻加一小撇成个“千”字,便把此事一概推到了玄纶身上。如此老奸巨猾,着实令人叹为观止。自古多少富贵之人只知自己苦心经营,却不把做生意的本事教给儿女,终致家道败落。《长相思》词云:
金满箱,银满箱,何事愁来两鬓霜?锱铢较短长。
儿满堂,孙满堂,为富不知训有方。荣华早散场。
今日夕阳已斜,话说至此散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小子明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