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叶先生”浅雪惊讶的说

　　房门打开，风雪一股脑灌进屋里，形销骨立的男子像是嵌在门框里一样，他眼里没有重逢的喜悦，因为那双蒙上风尘的眼睛里早就装满了旅者的沧桑。

　　一小时前，浅雪在简朴整洁的卧室中醒来，少女钻出柔软的被子，拨开长发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浅粉色的肩带顺着她如凝脂般的肩部滑落，被遮盖住的素白肌肤展露出来，女孩懒散的将那条细绳拉起放回肩上，眯起眼睛看着身旁的少年。微微蜷缩的白一凡还在沉睡，睡相像个小孩子一样，他脸色有些差，额头上还挂着少许汗珠，从梦幻之森回来这些天他一直在做噩梦，只是他从不主动提起。

　　她用手指触摸白一凡皱起的眉头，不知道他在隐瞒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所以不能轻易说出来，要是能进入他的梦境窥探一番就好了，少女的眼中满是忧虑。

　　浅雪很少做梦，她的夜晚和星星一样沉寂，睡着了之后身体就像是沉入深海，处在毫无意识的黑暗中，海水包裹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十分惬意。可是白一凡完全相反，他尘封的记忆总是偷偷在夜晚钻进他的脑子，把他拉进光怪陆离而又模糊的世界，少年经常在梦中呓语，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

　　时间是早晨八点，浅雪划走菜单栏。可能是睡眠质量高的原因，她已经毫无倦意，要叫醒他吗。

　　少女俯身躺进白一凡怀中，果然还是再睡一会吧。

　　她将手放在手上，两枚亮银色的戒指碰撞在一起，女孩的戒指上雕刻着一株小茜草，而少年的戒指上是一朵风车菊。NPC问起的时候，他用了好长时间才做出决定，犹豫的脸还带着一丝羞涩。

　　抬眼便能看到一旁的储物柜，透明的玻璃橱窗中摆着各式各样的纪念品，被琉璃冰冻住的落落莓像是一个水晶球，商店中售卖的缩小版仙灵雕像，一片雪白的雪灵雀羽毛，薄的好像是一张毫无褶皱的白纸。

　　风雪不是那么激烈时，他们一定会拥毳衣外出，没有规划也没有方向的出现在村庄的某个地点。

　　卧室右侧有一个环形天窗，犹如这间房的眼睛，寒风把霜雪拍打在透亮的玻璃上，明亮的眼球就这样蒙上了薄纱，屋外正大雪弥漫，看来今天不适宜出门。小梦被白一凡强行赶上了阁楼，并约法三章在主人休息时不能闯入，否者白一凡就要把它做成精灵烤肉。至于星空，那头蝴蝶龙更喜欢自由的天空。

　　谁都没想到在这样能冻死人的天气会有人来敲门，寒风刺骨不说，穿刺在风中的冰雪甚至能划伤裸露的皮肤，屋外现在是白霜降临的世界，连最倔强的帕米拉雪兽都会回到巢穴内，但偏偏在这一天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

　　听到声音的时候浅雪正在做饭，而白一凡在客厅专心致志的看墨南枫送给他的书籍。小梦跟在她身后，它似乎对白一凡有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是在住进来之后产生的，这只梦精灵见到白一凡就会藏在浅雪身后，毛茸茸的小手一抖一抖，它不是在厌恶白一凡而是真的在害怕。浅雪从不怀疑少年对小梦做了什么，她相信自己的丈夫，绝不会刻意去伤害别人。

　　“真的是你们，看来我没白跑”他将沾满雪的外衣挂在衣架上，像是挂上了一层铁皮，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件外套的寒气。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雨宫小姐”他发自内心的说。

　　“谢，谢谢”

　　浅雪看着身上的厨娘装，一时语塞。

　　他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靠着壁炉暖起布满裂痕的手，那一条条沾着冰丝的裂缝缓缓张开，像是融化的冰川。

　　“我以为你会来迎接我”这话是对一直没说话也一直没动作的白一凡说的，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等着叶灵杰过去。

　　“好久不见，原谅我看到故人也提不起精神，最近睡眠太差”他揉着微微泛黑的眼底。

　　“我知道，隐居起来的人应该是不想见到其他人，尤其是忙碌在前线的人，对吧”

　　“你又加入公会了”白一凡顺着他的话问。

　　“看我这落魄的样子，像是在编制内的人么”他敞开自己的外衣，内衬破烂不堪，磨损度叠高就会这样子。

　　“还在旅行？”白一凡递过去冒着热气的茶杯。

　　“啊，拐弯抹角你就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们在这的吧，”他咧开嘴笑起来，那张中年男人的脸挤着他深陷的眼窝。

　　“我想问是不是有人托你来的，挺抱歉，一开始那么冷淡”白一凡也笑起来。

　　“真是，变的跟个藏好松果的松鼠一样谨慎”

　　“毕竟是找到了旷世罕见的好松果啊”

　　“那后山是梦树吗”他的神情突然激动“一满山都是”

　　“现在是冬季，还不是最美的时候”白一凡顺着他痴迷的目光看，窗外大雪弥漫，一片白芒。

　　“对啊，看起来像是一排排骨架，到了夏季就会长出带血管的肌肉组织”

　　“啊”少年尴尬的回应，他的措辞实在让人无法想象。

　　“如同新生的坟场”叶灵杰双目放光，“啊，难道你不觉得”他突然回神“抱歉，我有些混乱”

　　叶灵杰放下茶杯，用手捧着嘴吹出的热气，手背舒展的裂痕漏出粉色的肉芽，那裂口很深，估计动一动手都要疼很久，可这家伙跟没事人一样抱着茶杯。

　　很罕见的冻伤效果，看起来更像是诅咒。

　　“要恢复药吗”白一凡关切的说。

　　“没用的，职业病”他笑笑“旅人的风霜，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一道道疤痕不会回复了，估计是系统对我这种消极的人的惩罚，到了夏天会变成疱疹吧”

　　“这房间里真暖和”他环顾四周，眼神从壁炉到落地窗再到楼梯。

　　“炉火一直烧的很旺”

　　“不，不止是炉火，人气也很旺盛”

　　“你也信这一套？”听到这话，白一凡稍微来了点精神。

　　“以前在家里，有个啰嗦的人经常跟我念叨”叶灵杰挥挥手，显然是不想提及往事。

　　“为了履行约定我从第一层开始旅行，类似于自我放逐吧，我感觉自己是挺失败一人，但是偏偏我这样的人身上还带着一堆人的希望。你一定觉得我是个闲散的旅人，到处周游世界那种，实际可不一样，好几次我险些丧命，系统想吃掉我，但是我赢了，就算它吃我我也会咯住它的牙。”他恶狠狠的说。

　　“所以，你还一直在..”白一凡想说卡bug，可是这个男人不服输的眼神让他觉的这个词语太轻浮，但他又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反抗这个世界”他说，“我是最后的神意”

　　他的声音如此高昂，像是对世界的宣告一样，可是那深陷的眼窝渗出一条晶莹的长线。

　　“没有意义，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出征的战士还没拿起剑就成了俘虏。

　　随后这个男人可能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近乎于发疯的询问白一凡。

　　“我哭了吗，我是不是哭了，我怎么能哭呢”

　　“叶先生”白一凡感觉眼前的人突然好陌生，无论是他的眼神和语言都和初见时有很大差别，还有他时不时吐出的疯话。

　　“实在抱歉”他涣散的目光聚拢，声音也平缓下来。

　　“你，是谁”白一凡本不想问出这句话，他知道这就是叶灵杰，这个中年人一定受了某种刺激，才会让他变得如此怪异。

　　“怎么了”

　　浅雪端着做好的饭菜走来，看着仿佛在对峙的两人。

　　“没事，雨宫，我来帮你上菜”

　　“不用麻烦叶先生的”

　　家里来了客人，浅雪在原有的早餐基础上添加了其他拿手菜品，叶灵杰算是白一凡的救命恩人，其实就算他不是，浅雪也会为这位昔日的故人忙碌到满头大汗。

　　只是她隐约感到气氛有些压抑，白一凡一直压着眉头，像是黑色的雨云，只是草草的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而叶灵杰大块朵颐，风卷残云的将食物向嘴里送，丝毫不顾忌两人的眼光，作为客人来说岂止不守礼节，他简直像一个讨饭的乞丐。但女主人丝毫不在乎，她唯一担心的是叶灵杰不要噎到。

　　这场枯燥的进食随着叶灵杰的饱嗝结束。

　　“麦田里的守望者”叶灵杰拿起白一凡放在一旁的那本书。“你看过了”

　　“一直在看”白一凡泯着苦涩的茶水。

　　“在我们的世界我曾经是图书管理员，很多书我都看过，当然也只是粗略阅读，因为后来他们把我的工作给了别人。他是个好作家，是个能把人变成混蛋的作家，很多人长大了就会变成混蛋不是吗”

　　“嗯”少年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来时镇门口有处水潭”

　　“是精灵潭，镇上人都这样叫”白一凡机械的回答。

　　“里面的鸭子去哪了呢”

　　“里面没有鸭子”

　　“里面有的”

　　“没有”

　　“一定有”

　　“够了”他刻意将这句本该大声吼出来的话压低声调，为了不惊动收拾餐具的浅雪。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时候命运像一个泥潭，他会拴住我们，逃不掉的，我们都是背着枷锁的人”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像是在求饶一样。

　　“你是嗑药了吗，还是真疯了”白一凡盯着他的眼睛，从叶灵杰毫无征兆的两次失态来看，毫无疑问他的精神出现了异常，所以会说出那些常人无法吐口的话语。

　　“我很正常”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他的语气近乎逼问。

　　“旅行，漫无目的的旅行”叶灵杰盯着落地窗外“你就是那只鸭子，冬天来临的时候，你无处可去”

　　“白先生”他突然用错愕的眼神盯着白一凡快要攥住他领口的手。

　　“至少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个鬼地方吧”白一凡耐着性子说

　　“这个，当然可以，突然来造访我还挺过意不去，在三十二层我曾看到过你，还记得吗你去霍特那个老头的商店还了你租赁的龙车，因为时间逾期你还多付了他钱”

　　“所以你问了他”

　　“啊，这是我擅作主张，看起来你好像不太欢迎的我的样子”叶灵杰紧了紧衣服，似乎是想遮盖那些丑陋的磨损痕迹，他居然开始在意自己的窘迫了，明明刚才那么肆意。

　　“你刚刚还说”

　　“刚刚？”

　　“算了，没什么”

　　“其实就算我没找到你们，这一层我也是要来的，有人在这里发现了世界的裂痕”

　　“可以了，叶哥，可以了，我实在是没心情听”

　　窗外的白幕突然泛起奇异的蓝绿色，一道光带悬浮在天际，在风雪中摇曳像是一条披着彩霞的巨龙，又像是折叠的曲光屏障。

　　两人同时向窗边靠拢。

　　“我要找的就是这个”叶灵杰声带震颤。

　　在人烟稀少的极地，冰川和霜雪交汇的冻土地带，万物沉寂的白色沙漠。没有星星的夜空上会出现这种旷世奇景，北极光，那道奇幻的光带就像是神女的裙摆，吸引着无数渴慕者的目光。

　　可现在是白天，这里也不是极地。

　　“好漂亮”浅雪也被这壮丽的景色吸引，加入他们两人的观景团队。

　　“这就是你指的世界的裂隙”

　　“简单来说是崩溃的预兆，这个世界很不稳定，它像是个活物一样在承受着强大的精神重压，而那些压力的源头就是这里面所有的玩家，当它过载时就会崩裂。”

　　活物，白一凡想起那个说自己叫世界的歌姬，还有那一片汪洋中跃动的机械心脏。

　　“我曾在其他地方见过这样的断口，极光只是系统修复裂口时的掩盖，有一次我摸到了门口想要走进去却被拒绝了，在那以后我的头就会时不时阵痛，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怎么到达每一处，睡着的日期和醒来的日期完全对不上之类的，真是可气。”

　　“我总感觉这次的被困事件背后有着巨大的阴谋，有人在计划些什么，我们是一堆伊甸园里的果子，等成熟了就会被贪婪的人摘走”

　　“再这样下去，你会被delete掉的”

　　“那就说明他们害怕了”他自豪地说

　　白一凡的意思不是他会被删除，而是另一个人格在侵蚀他，他自己却完全没意识到，在他接触边缘的同时，边缘也发动了自我防护机制，系统正在摧毁他的意志让他变成一个疯子。

　　“这次的持续时间格外长，看来是一次崩坏风暴，我得去到暴风眼中”

　　这个瘦弱的中年男人带着对抗世界的意志款款而去，他要以凡人的身躯突破边界，到达世界之外的真相。

　　步伐坚定的叶灵杰突然回头探望，少年正攥着爱人的手，眼神向下倾斜，他的头是微微低垂的。叶灵杰扇动嘴唇，可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朝着两人点点头，在这场风暴中，他们只是看客，也应该只是看客。

　　“我想，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兄弟”他在心底默默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