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教堂的窗台上，鸢尾花舒展开雪白的花瓣，和它怒放的花朵比起来，一旁的那株茜草的小花是那么微不足道。女主人并不在乎，反而特别关照它，她纤细的手提着水壶，细心的浇灌着它的茎叶，像是在为一个小美人沐浴，温润的水划过它的身体，浸入下方的土壤，可能是茜草喜欢生长在高海拔地区的原因，在这里用力开出花朵的它枝叶有些衰败，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好像再也不希望阳光照耀一样。

　　科诺采集到这朵小花的时候，它正蜷缩在岩缝里，叶子枯黄，生存可能只有百分之五。

　　一阵微弱的敲门声让她放下了水壶，对方用力很小，似乎是想着如果主人听得到就进来，听不到就当做她在休息或者是主人现在并不想见到他。

　　她走到门前，轻轻打开门，白一凡的目光和她接触时闪躲了一下，科诺正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袍，而她这件睡衣的领口开的有些大，白金色的长发稀松的散布在镌花的袍子上，好像那暗金色的刺绣接着发丝获得了生命，张开枝蔓延展出袍子之外。

　　白一凡关好门，科诺趁他关门不注意偷偷瞄了他一眼，少年的眼膜像是无法平静的水一样颤动，他似乎挂着心事。

　　“找个地方随便坐吧”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刻意去掩饰自己的衣领。

　　白一凡找了一个孤零零的凳子坐下，那是科诺平常绘画坐的，上面还沾着不少颜料。他总是会选这种位置，好像有多憎恨自己一样，白一凡做好后看向科诺，她坐回到自己的床上半靠着身子坐下，双手放在腿面，显得很慵懒。

　　“敲门声那么弱，我差点听不到呢”科诺说

　　“我在想你要是在休息的话就离开好了”白一凡嗅了嗅手上沾染的颜料，带着花朵的香味，这些颜料都是科诺用花瓣调配出来的。

　　“明明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要是我不开门，你真的会甘心吗”说完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里不由自主的夹杂了责怨，她看看少年，对方好像还沉醉在刚才嗅到的花香里。

　　“可能不会吧，但是我会另想办法”他说。

　　“你的性格真是越来越差劲了”

　　“比一开始要好很多了，我是这样想的”

　　他的话语冷冷的，就和他的表情一样，从进来这里，他的脸一直是那个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过。

　　“快问吧，你在犹豫什么呢”她似乎有些烦躁，少年见她也不想继续聊下去，于是直接切入主题。

　　“三天前，玩家们在一层发现了隐藏的地下迷宫，而在一天前有一个二十人的小队走了进去，毫无疑问，小队几乎全灭，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我打听到他被收容到兰斯教堂治疗，所以我来这是想见一下他”

　　说完他望向余光一直关照的窗台，等待科诺的回答。

　　“那个人我印象很深，被送进来的时候一直大喊大叫，他的精神现在很不稳定，被魔纹拘束衣锁着关在危险病房里”

　　白一凡走到窗台边，手指轻触了一下那朵还带着水滴的白色小花，花朵虽然小巧但是韧性十足，晶莹的水滴分散开飞到白一凡的脸上。

　　“没关系的，带我去就可以”

　　科诺没有立刻回答他，她要知道白一凡见那个人的意图，以及问一问这个平常根本见不到的逃犯问题。

　　“上次你去那个地方，得到了什么”

　　“一个很恍惚的答案，但是现在我好像明白了”

　　“也太狡猾了，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不是一样吗”她一脸不满的看着白一凡“最开始看到你能回来我还挺开心的，只是没想到你这颗小冰块现在变成了万年不化的坚冰”

　　“那也总比直接身处白色荒漠好啊”难得他用不一样的语气回了一句，科诺却感觉有些伤感夹杂在这句话里面。

　　“我带你去见他好了”从他跑到窗台边，科诺就一直看着那株被他精心照料的茜草，他和白一凡的眼神一样都带着悲伤，只是少年的眼神更加内敛，而科诺却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来。

　　最初见到白一凡是什么时候，她记不清，只知道那时的他像是个做错事使劲自责的小孩，但是又倔强的不肯承认，表现的像是错的不是我而是整个世界一样，以为这样的想法可以让自己放松，但实际上，这家伙的内心已经快被愧疚的虫子啃噬的千疮百孔，痛的要死。

　　“出去”她表现得像是突然翻脸一样，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普通人可能会被这莫名其妙的命令说的一脸懵，但是少年轻松识破了她的调戏，他知道，科诺想要换衣服。

　　于是他最后留恋的看看那朵小花，转身一声不吭的走出去。

　　“真没意思，以后叫你小冰块好了”

　　她喃喃的说着，宽松的睡袍顺着她丝滑的肌肤落下，羊乳般嫩白的酮体就这样暴露在镜子前，她居然只穿了一件睡袍，而且还是朦胧的低领装。

　　“我记得这是我躺过的地方吧”

　　白一凡跟随科诺来到所谓的危险病房，穿过昏暗长廊，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这熟系的房门和门上的标号。

　　“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呢”她调皮的说

　　“啊，我并不在意”

　　“不打算还嘴了？”科诺用经典动作敲敲他的额头，随后惆怅的说“嘛，这样冷冰冰的你难道不难受吗”

　　白一凡缄默了，他不是不想调动情感，任谁也不像让自己说话像是ai一样，只是他现在能调动的，恐怕也只剩悲伤了吧，谁会想要感受别人的悲伤呢。

　　吱呀的房门被缓缓推开，白一凡直直的走进来，房间里除了两张凳子和一张床，其他东西都被撤走，男人像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木乃伊被牢牢拴在床上，魔法拘束纹路泛起苍白的微光，随着男人挣扎的起伏而增强。

　　“我可以松开他的嘴，但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咬你”科诺挥挥手中的操控水晶，询问白一凡的意见

　　“没关系的，放开吧”

　　挣扎的男人眼中不仅仅是恐惧，他一定是个不善于隐藏感情的人，在为发生的事而痛苦，所以整张脸扭曲着，看起来很狰狞。

　　“滚”

　　这是他被松开嘴部束带的第一句话。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白一凡好像没听见一样。

　　“你问鬼去吧，这是什么意思，审问犯人么，就算我有错，也轮不到你们来审判，滚远点”

　　男人又开始剧烈挣扎，魔法束带被他扯得嗡嗡作响，不过很快一股更强大的魔力施加，他像是受到无形的力量压迫一样紧紧贴在床面，只有头部还能摇晃。

　　科诺加强了束缚魔力。

　　“维勒先生，你的小队全灭，这是事实，你应该镇静下来，接受这一切”

　　在她的劝说下，对方更激动了，愤怒的眼睛似乎要从眼眶里冲出来撕裂她。

　　“少给我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你这个俄罗斯杂种”

　　面对这样的辱骂，科诺并不生气，她见过不少这种态度恶劣的病人，大多是队伍全灭或者是死去了亲人，短时间内很难保持理智，他们会用极端的暴力和冲动来掩盖过失。

　　白一凡在背后悄悄拉了科诺一下，随后看着维勒说。

　　“你想要什么呢，真的想要我给你放开这个魔法束缚带吗，觉得这样子辱没了你的尊严，你只是误判了形式，小队全灭与你无关”

　　“那又怎样”维勒嘴硬的说。

　　他从科诺手中接过控制水晶。

　　“醒醒吧，就算我给你解开了束缚，你能去哪呢，你有勇气走出这座教堂吗，束缚你的不是这个，而是你自己制造的茧。你逃不开的，这种愧疚感会跟着你一辈子。”

　　“混蛋，我怎么就不敢面对这一切了”他眼神惶恐，于是抬高声音来掩饰，但是效果差的就像是借了另外一个人的嗓子。

　　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密集的雨打在窗子上，划出一道道水纹。

　　“你不敢的，如果你有勇气的话，就不会朝着别人发火，我知道你很拼命的在掩饰了，至少比我要好很多。我那时候，甚至不敢抬眼看着别人，一个人灰溜溜的从窗子里跑出去，还错过了一位美女好心送来的食物。说起来，那时候窗子外的雨，要比这时候猛烈的多”

　　科诺听到这里轻轻捏了捏手指，这小子，还真是会揭自己伤疤，他难道感觉不到痛么。

　　“这个世界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人在经历伤痛”

　　白一凡按动水晶，为他松开了束缚，对方面如死灰，缓缓挺起身体，被紧紧包裹了好久的肢体一瞬间放松，他感到很不协调，很多地方都还没恢复知觉。

　　他是怎么了，就算身体不协调，怎么还畏畏缩缩的，他难道在害怕么，真如这个小子所说，他不敢面对这一切。

　　维勒最终还是没能挺直身体，在两人的注视下，他几乎泣不成声，少年望着窗外的雨，天空乌蒙蒙的，一点也没有放晴的意思。

　　“你问吧，让你说对了，我确实是个懦夫”

　　“没有人生来就是勇士”

　　“可是你看的很透彻，不是吗”维勒打量着这个小子，他的年龄明显比他要小，可眼神异常坚定，像是经历过无数风霜打磨的顽石。

　　“我也只是，努力寻找过自己罢了”白一凡摇摇头“你们到底见到了什么”

　　“如果你是为了进入那里而来问我的话，我劝你不要去，死去的十九个人，有十二个都是我们公会的人，其中还有五个人，在现实中我们是工友，由于个人原因，我们不愿意去前线冒险，所以装备和等级都比较落后，但是起始镇有隐藏迷宫这件事简直是太诱人了，况且是一层，怪物等级能有多高，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于是我们冒险召集了人马想要进去闯荡一下。”

　　“起初的地下一层只有很普通的怪物，等级两三级到二三十级不等，我们整体等级是七十到八十级，你知道，这个等级是远远落后于第一梯队的，可是对付这些怪物异常简单，就是这样，大家逐渐放下了戒心，走的也越来越分散。”

　　维勒的眼睛颤动起来，似乎他现在就置身在迷宫中，身边是逐渐分散的队友们。

　　“第一个遇害的不知道是法里亚斯还是阿拉尼雅，他们俩的声音很相似，他的惨叫声从更深的地底传来，那时我和安杰丽卡待在一起，她很怕黑，所以劝我不要继续向下走，但是大家听到他呼救全都穿过悬梯跑向下面，我当然不能做那个胆小鬼，这想法真是蠢透了，我赶下去的时候，安杰丽卡也跟着过来。”

　　白一凡先是看了看他紧攥的拳头，随后看向他悔恨的眼睛，这种感觉是那么熟系。

　　“谁也无法想象地下二层的魔物等级居然达到了一百三十级，我甚至没能看清那个黑武士挥起长刀的动作，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安杰丽卡看着他们生生被劈开，她一直害怕血，见了血就腿软跑不动，所以在那玩意袭击我们的时候她推了我一把，我就那么逃跑了，甚至没敢回头，就那么发狂了一样的跑，这些伤都是在逃跑时撞到建筑物搞出来的，直到跑出入口，我都不敢回头。”

　　他终于忍不住，再次掩面痛哭起来。

　　这次白一凡表现的很冷漠，他没有再说什么去安慰维勒，而是叫着科诺走出房间。

　　“让他自己待一会吧”

　　“我看那家伙哭的样子，应该不会学你翻窗子逃跑。”似乎觉得这句调侃有些轻浮，科诺随后沉沉的说“他真的很痛苦”

　　“啊，要脱离出来估计得一些时间”

　　“所以，你不会打算去那种地方吧”

　　科诺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似乎一定要得否定的回答，不然就要想办法把眼前的人给关起来。

　　“你现在的等级也不过一百二十几级，别做冒这种险的傻子。”

　　“我不会去的”白一凡眼角抽动了一下。

　　“说谎”科诺立刻揭穿了他“你到底从那个地方得到了什么”

　　“一句话”

　　“说给我听”

　　“不行”

　　白一凡拒绝的很坚定，他看到科诺把一只手藏在背后，估计是在暗暗准备法术攻击，打算束缚住他这个冲动的家伙。

　　“科诺”

　　“还要编造什么，打算说多少慌来骗我”科诺知道自己情绪很激动，可是她不打算保持冷静，为了让教堂运作，她一直在手下面前保持着处变不惊的大姐头形象，可是她也只有十七岁啊，只是因为和前教堂管事的承诺和毫无由来的责任感，她一直坚持到现在，就算浅雪离去也不能在众人面前泄气，连哭泣也只能躲在被子里。

　　就这样一个个看着他们离去，直到孤身一人，她厌恨这种感觉，厌恨到愤怒。

　　“我没有说谎，我有必须去的理由”白一凡的话语已经毫无说服力，因为他是怀着些许愧疚说出来的。

　　“我不会听你解释，你现在没有为任何人冒险的理由了，也没必要去那种地方”

　　“就算我没来这，也一样会去，我根本不需要这家伙的情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只是觉得，我有必要来这里一趟，从开始到现在，我觉得我该对你说一声谢谢，”少年微微低下头，似乎有点愧疚，“还有抱歉，当然直接说出来实在太不礼貌也太浅薄了，所以我想着该和你道个别，又没什么好的理由突然跑过来。”

　　“谁要你的道别，就算你不去这个世界也改变不了什么”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这个应该憎恨着她的女孩仍打算挽留他，但科诺越是在意他，白一凡前进的意图就越坚定。

　　他无法继续看着这些怀揣着美好和纯粹心灵的人被崩坏的世界侵蚀。

　　“醒醒吧，你怎么和他一样看不清了呢，这个世界快完蛋了，所有人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连你也开始骗自己了吗”

　　“到了那地方你能做什么呢，你有把握那里就一定是对的地方吗，就算要终结这个世界，不也应该去天空岛上吗，你去下面算是怎么一回事”

　　科诺的情绪好像即将控制不住的堤坝，他从没见过这个女孩哭泣，似乎继续说下去，一向要强的她会选择用眼泪挽留白一凡这个木头一样的家伙，但这没用，他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这是我得到的启示，虽然我也没多少把握，但是我一定要去，以现在的攻略玩家人数，根本不可能到达天空岛，而且，你觉得那些监视我们的人，创造这个世界的人，真的会守信吗”

　　“够了，我已经受够了啊”她情绪失控的大喊。

　　科诺身体被圣洁的光芒笼罩，无数道光锁从她身后飞出，缠绕在少年身上。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有一些剩下的钱，是我这几天打魔物赚的，如果我真死在那，反正，你拿着吧，总比在我手里有用”

　　“为什么还要说这些，你已经被抓住了，那也去不了，给我好好待在这里”

　　科诺眼角滑出一滴泪，她的第六感一直很准，此刻她感觉她阻止不了白一凡，那种无力感一直笼上心头。一百三十级的怪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科诺现在的等级也才刚好一百级，这种情况就算她跟过去也只是累赘，她最近还被派上过前线，所以知道高等级怪物的厉害。

　　每个玩家都必须紧绷着神经，稍有不慎就会被命中失去战斗能力。

　　“别在任性了，这一次，我已经帮不到你了啊”

　　这样的战斗已经超过人类的极限了啊，根本就是拿命去赌，她又怎么会让白一凡去呢。

　　白一凡不顾光锁的紧缩，使劲窜动身体，光锁受到刺激放出荆棘一样的光牙，刺透少年的风衣，划开了他用力挪动的皮肤，血像一条条小虫子一样钻出来。

　　“停下，停下啊，白痴”眼泪几乎淹没了她的眼睛，透着眼泪形成的水幕看去，少年的身型变得模糊起来。

　　锁链最终还是断掉了，科诺没有取消施法，却也没有继续增幅，光锁就这样被他挣断了。

　　“结束这一切，就不会有人继续在这个世界哭泣了”他温柔的说。

　　“我不要你的钱”科诺拒绝了交易请求“你得给我活着回来，然后交给我，如果做不到的话，你就是摆明了去送死，我绝不会同意的。”

　　“没问题，我会遵守约定的”他笑笑，仿佛在说一切都没关系，他也会很快回来。

　　“拉钩”科诺像个小孩子一样伸出手。

　　“你怎么.....”白一凡看着她有些委屈又有些执拗的双眼，没有多说什么，将小手指和她的小手指扣在一起。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在我们本来的世界。”他轻轻呢喃。

　　听到这句话后科诺的表情凝固了一秒，感觉少年好像使出了什么禁忌的魔法，他的声音像是一道细风，微微吹过科诺迷乱的心。

　　白一凡转身离去，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他明明已经找回哭泣的权利了，为什么之前那么想要流泪，却一直忍着直到转身才肯落下一滴，一定是不希望被科诺看到吧，否则刚刚构筑起来的谎言就要被识破了。

　　启程，前往下一站，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宽裕，却也足够道别用，只是，他还要欺骗多少人呢，白一凡笑着，直到泪痕逐渐淡去。